“你跟我外甥沈林现在还在联系吗?”
孟缇毕恭毕敬地回答:“没有联系了。”
他微微点头,眼神里明显是赞许的神色。
孟缇一边琢磨着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一边回应,“我去过您那套在桃花林旁的屋子,非常漂亮。”
“你喜欢的话,明年春天也可以去那里住,看桃花开。”
孟缇的脸颊上顿时浮起真诚的喜色,“那就多谢您的邀请,我很高兴。您到时候也在吗?”
赵初年轻咳一声,“阿缇。”
“没事,我已经想开了。”许文榛摆摆手,“我不在,我好几年都没去过那屋子了。”
孟缇看了看赵初年,把视线转到许文榛身上,心里闪过一丝轻微的疑惑。但她是聪明的人,很乖巧地说了句“哦”之后就抿住了唇。
“不过,”许文榛说,“别跟我这么客气,把我当成你的伯父就可以了。”
孟缇依然恭敬地从善如流,“好的。”
几个小时前还远在天边、跟她的距离那么遥远的音乐大师现在就坐在她面前。孟缇感慨万千,有点遗憾没有带张他的CD,不然请他签个名也不错。
赵初年问他“您的腰好了一点没有”,他们聊的大概都是近况,久远一点的事情根本没提,从语气上判断,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好多了,新来的按摩师很不错。”许文榛长呼出一口气,“刚刚合奏的时候听到纪琪的琴声,她进步很大,在维也纳深造的这几年确实学到了东西。小提琴的音色也还好,看来当年送她那把琴确实送对人了。”
刚刚的交响乐合奏,伴奏起码二三十人,他居然可以听清其中一把小提琴的音色,孟缇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大师!
赵初年同意他的话,“是啊!”
“呵,到底是他的学生。没学到十成十,六成的火候绝对有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悠远,像是在某位深切怀念的故人,孟缇这时才感到足足两小时的演出带给他的疲劳,他确实老了,不是老在外表而是精神上。
赵初年说:“不过,张纪琪还年轻,慢慢来吧。”
“这也是。”
从北疆回来的这三四个月,她对这种“世人皆知我不知”的聊天模式总有些茫然。她回到了赵家后,就不停地认识新人,每个人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她有所闻甚至了解牵挂。
她认识了学学多多的人,众人的种种举动看起来都在努力地让她融入他们的环境,谈话的时候也很少避讳她,故意用这种方式让她了解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可实际上,她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很难融入。
例如现在进行的这番谈话,许文榛完全可以和赵初年单独叙旧,完全没必要算上她。
孟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研究生宿舍十一点关门。她想早点回学校去,于是恭敬告辞。
“那也好,早早回去休息吧。”许文榛说。
赵初年也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哥哥,”孟缇从他身边站远一点,善解人意地开口,“你送徐先生回酒店吧,你们也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徐先生在平市留几天。”
赵初年微微皱眉,还没说话,许文榛却点点头,先开了口,“那你先回去吧,我让人找车送你,下次跟初年来家里玩。”
孟缇笑着满口答应着,刚站起身,就有人敲门。
她过去开了门,却发现张纪琪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下了表演时穿的黑色长裙,换成了米色的上衣和半截连衣裙。脸上还带着表演妆,她是那种不化妆很清雅秀丽。一化妆绝对惊艳的女人,孟缇一时间都没认出她。她提着提琴盒,跟孟缇略一额首就进了屋子。
“许伯伯,恭喜您,今天晚上的演出太精彩了。”
“纪琪,你也很出色。”
孟缇回头一瞥,这一老一少貌似熟络地聊了起来。赵初年站在他们身边,那场景如此和谐。
等她一走,赵初年就打了个电话给组织方,让他们找车送她回去。片刻后得到回复,她拒绝车子,已经打车走了。
许文榛眸子里都是深思,“知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好像挺倔强的。”
张纪琪听到这话忍不住说:“许伯伯,这段时间其实我也发现了,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有些挚友。除了那张脸,完全看不出是赵家的孩子。”
赵初年脸色一沉,“她有自己的骄傲。”
“家教很好,不愧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孩子,简朴自重,不卑不亢。”许文榛赞许着说完,语调却微微一改,“我听沈林说了,因为那个电话的事情,她大概对我很有意见。但在我面前,完全不形于色,这份功夫一般人还真是没有。”
赵初年在沙发上坐下,揉着太阳穴,低语:“她有意见的,大概只有我了。”
“我看不像啊。”张纪琪那时候正拿着小提琴,和许文榛说着小提琴演奏中的困难和技巧。她拨了两下琴弦,“我觉得,她之前是对你有意见的,比如你带她去买衣服那次,但现在应该没有了。我这段时间跟知予接触,才发现她的性格并不像我最开始以为的那么坏。看来还是要多接触才行。”
赵初年微微凝注眉头,没有搭腔。
宋沉雅跟他说的那番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脏上。毫无疑问,他犯了个错。现在必须纠正过来。
赵初年跟她额首,“纪琪,跟我去外面,我有话跟你说。”
许文榛的音乐余韵悠长。那个晚上孟缇睡觉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反复播放哪首《命运交响曲》。
绕梁一个晚上的后果就是早上起床时异常疲惫,她挣扎着从床上做起来,准备去洛州的计划,这时她接到了张明辉的电话,他请她回去一趟。
到赵家的时候,爷爷才开始吃早饭。孟缇也陪着吃了几口,两人就顺便出去散步。在这样的晨光和林荫小道中散步,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这是开学以来她第一次回赵家,赵伯光简单地问了问她的近况,孟缇汇报了一下课程情况,显示自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赵伯光说:“也不用学那么多,以后想做什么?”
孟缇顺口就答:“读到博士,留在大学里当老师。”
“完全不考虑其他的?例如出来工作。如果在升恒的话,大部分职位都是可以给你的。”
孟缇笑着说,“从商的话,堂兄不是很厉害了吗?我上次在报摊上看到了一本杂志上有他的访谈呢。”
“他足够聪明,但没吃过苦。做事太高调,私生活也混乱,浑身都是漏洞。”
孟缇心想,这可真是太不留情面的批评了,“可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赵伯光沉下了眉目,对这个话题并不喜欢。
她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养父养母都是大学老师,大概是潜移默化,我从小就有在高校里当老师的想法。”
赵伯光颇不赞许,“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跟你爸爸真是一个样。”
“也不是,”孟缇略一思索,回答,“我很喜欢读书,并不是因为它高或者不高。我对商确实没有什么兴趣,虽然我学数学,也有个经济学的学位,但那纯粹是好玩才去念的,或者说就是因为我念过,所以对经济才完全没什么兴趣。哥哥应该跟我一样吧,读书可以读到老的。”
赵伯光撇她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某些地方很有天赋,不像你这么态度坚决。”
孟缇愣了一下,“不是吗?”她想了想,却想起赵初年曾经提过,他在大三时自主创业,建过一个网站,那时候,他对从商绝对不会排斥。
“您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哥哥说他差点当了某个网站的CEO呢!不过后来那个网站被他卖掉了,蛮可惜的。”
“是有这回事,”赵伯光说,“网站的卖家比建站的全部花费高了二十倍。”
孟缇忍不住赞叹出声,“那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对。”
“不过再怎么样,他现在也是大学老师了,并且好像干得还不错。他上学期还得了学院的优秀老师奖。我觉得老师也挺适合他的。”
“他是为了你才去当老师的。”赵伯光说,“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她迅速抿了唇,因为她看到赵初年出现在路口,一身运动服,也朝他们慢跑过来。
赵初年对他们额首,“爷爷,我来了。你们正在聊什么?”
孟缇莞尔一笑,“聊得蛮多的,爷爷说我可以不用再读下去了,出来工作也是不错的选择。爷爷还承诺我,只要在升恒,大部分职位分我挑呢。”
赵初年看了赵伯光一眼,发现后者用很宠爱的眼神看着孟缇,心知这是真的,又问她:“那你觉得呢?”
“书我肯定要读下去的,我没想到出来工作,在大学里待着很好,我习惯了这种氛围,”孟缇说,“不过,这两年硕士念完,博士我要去外地读了。一是宋老师要退休了,再者老在一个学校待着,学术上也难有什么新意。”
赵初年神色一改,“你之前没说过。”
“你也没问啊!”孟缇笑了笑。
“那我现在问了,你准备研究什么方向?”赵初年说,“你既然都考虑好了博士的去向,方向应该也想好了。”
孟缇简单地把拓扑学说了说,赵初年对此也有了解。他们说的都是比较深奥的理论,赵伯光听了听,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懂,笑着摇了摇头回屋。
赵初年看着他一走,才问:“你准备去哪里念?”
“华大吧,我一定要考上的。”
赵初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华大的数学系还不错。我们学校和华大是对街邻居,我有不少同学朋友在那里,二伯在那边也有一套房子。”
“也好”两个字让孟缇心生疑惑,撇着眉头看着他,“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初年几乎想伸手去抚平她额间的一丝纹路,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如果你去的话,我也回去,在母校找份工作干干。”
他这样就算是跟着她走南闯北?她走到哪里,他就在后面跟到哪里吗?为了她牵挂了十多年,还为她回来教书,永远把自己所考虑的排在她的后面,这样真的好吗?
他微笑的表情、冷静的发言,像砖头一样压在她的肩膀上。孟缇觉得肩膀痛,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半响后才想起后退一步,使劲摇头,“哥哥,你不用这样。”
在风吹过竹林,竹林怕冷般沙沙战栗着。她后退一步的动作虽然微小,赵初年也还是发现了,他直视着她,很慢地说:“阿提……”
“不是,不是,我觉得你不用跟着我,”孟缇连忙辩解,“你自己的人生、事业、感情、家人都在这边,不用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赵初年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眸子里全是烦躁,“我想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对我而言,换个学校很容易。”
“我知道。”孟缇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有彼此了。”
她镇定地吸了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我没有误会,我们以后再讨论好不好?我的硕士研究生才开了个头呢,还早呢。”
第六十二章 拼图
周末赵初年没课,有大把的时间挥霍,但孟缇显然没有,想到包里的火车票,便坐卧不安,胡乱编了个借口,愣是拒绝了已经送上来的早饭而悄然离开。
赵伯光对此很不满意,但总算没多说什么。赵初年送她回了学校,孟缇走进教学楼,一转身从另一个门出去,直接打车前往火车站。
李阿姨住在洛州的某个小区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里,孟缇提着满兜礼物登门的时候,老两口很热情,跟孟缇印象中那两位温和的房东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她登门的时候他们正在包饺子,很热情地留她吃饭。
孟缇很不好意思,吐吐舌头笑道:“好像我专门来吃饭的……”
“这有什么关系,”李先生说,“坐着看电视吧。”
“我来包饺子吧。”
孟缇包的饺子肥嘟嘟的,褶子一层一层地叠着,可爱得很,开口处也捏的很严实,怎么煮都不会破的,这是她跟柳长华学到的包饺子技巧。
李阿姨夸赞,“不错不错。”
孟缇笑得眉飞色舞,可爱的女孩子就有这种让老人开心的魅力。二老跟她说着生活中的烦心事,孟缇都睁圆了眼睛听着,很入迷的样子。
他们包了不少饺子,煮了一些,蒸了一些,再把剩下的冻在冰箱里。蒸好的饺子配着稀饭吃,李阿姨又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配着吃。孟缇很久没吃到这么家常的菜了,格外美味。
李阿姨夸赞,“不错不错。”
孟缇笑得眉飞色舞,可爱的女孩子就有这种让老人开心的魅力。二老跟她说着生活中的烦心事,孟缇都睁圆了眼睛听着,很入迷的样子。
他们包了不少饺子,煮了一些,蒸了一些,再把剩下的冻在冰箱里。蒸好的饺子配着稀饭吃,李阿姨又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配着吃。孟缇很久没吃到这么家常的菜了,格外美味。
吃饭时李阿姨说:“哎,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有心,现在还惦记着我们呢。”
孟缇想着坦诚相告,“李阿姨,我不瞒您,我在六岁的时候头受过伤,”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所以我这是几年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您别奇怪,真的就跟电视上的失意差不多。不然我早就找回到洛州见到您了。”
李先生说:“居然会这样啊,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撞到的。”孟缇轻描淡写地说,“去年发生了一点事后,我才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情,不过还是模模糊糊的,有些事情记得,有些事不记得。”
“你那时候也太小了,虽然比别的孩子聪明,但也不可能记得住啊!我们家闺女,上次还问我她上的神恶魔小学,你说小学的事都不记得了!这叫什么记性啊!”
孟缇抿嘴笑了笑,笑得有些哀伤,“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我看到你们还是觉得很亲切,我居然一眼就认出你们了。这也是缘分吧。”
“小时候你就是很聪明,”先生说,“记得有次你跟你妈妈上街,不小心走丢了,你妈妈找了你一天,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她找到我,准备让我发动邻居们去找你呢,结果你自己找回来,你那时候也不过就四岁多吧?”
“有这事吗?我决然不怎么记得了。”孟缇不好意思,“唉,不过让妈妈担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我妈妈总是在哭的样子。”
“你妈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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