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山路上的清冷月光……
想远了。沫蝉连忙甩了甩头,将自己的神思拉回来。她起身朝他行礼,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双掌合十,“我等您很久了。原本我以为这次我也会同在香坳一样,只能听见您的木鱼声,却看不见您的形貌——因为您是得道高僧,我听说这样的高僧是可以跳脱轮回的,所以您不是我能看得见的魂体。”
“我在香坳陈家,只听见阵阵木鱼声,却没看见您——可是今晚竟然能看见您,我很高兴。”
莲花僧却回礼一笑,“檀越说错了。小僧哪里是得道高僧。若是得道,又哪里会枉害了陈香的性命?”
“您说什么?”沫蝉怔住,“难道真的是您……!”
莲花僧叹了口气。
。
原来陈香被人抢走了沉香坠,心里难过。那抢劫犯为了让她永远不敢报案,趁着她酒醉还拍下了lu%u1D2照……她不但丢失了沉香坠,还让沉香坠落入了那样肮脏的人手里,她觉得歉疚,便在夜晚偷偷向莲花僧祷告,希望莲花僧能原谅她。
陈家世代经营沉香,陈香的名字又与沉香同音,于是她的呼唤便产生了应验。莲花僧受唤而来,当真出现在陈香眼前时,却将陈香吓着了。
彼时陈香正坐在窗台上,看见莲花僧魂魄现身,便吓得一头向外栽了下去。莲花僧奔到窗口去想要施救,陈香反倒更害怕,拼尽全身力气向远推莲花僧——莲花僧没有实体,她都推在了墙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便反而让她猛烈地坠落在地……
沫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局面,她按捺不住问,“陈家先祖当年劫杀了您,让您的宏愿只差半步便能达成——您该恨陈家……”
莲花僧淡然一笑,“檀越说得有理,只是檀越领会错了贫僧宏愿。在檀越看来,贫僧的宏愿是建寺请佛;其实贫僧建寺请佛,所为的都是护佑众生——陈家先祖劫杀我,可是他也是众生之一,纵然造业,后来却有悔改之念,亲自赴莲花寺为贫僧铸了金身,又令子孙代代佩戴雕刻我像的沉香坠……”
他嗓音清宁,宛若月光轻落,“所以,贫僧又何必执念?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股热泪猛地涌入眼底,沫蝉深深施礼,“是我错了。”
莲花僧一笑回礼,“可贫僧终究欠了陈香一条性命,所以贫僧来见檀越。檀越,请捣毁贫僧在莲花寺的金身塑像,以为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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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二更~~~~】
沉香坠(9)
“大师!”沫蝉闻言便一颤,“何出此言!”
莲花僧淡淡一笑,“贫僧不过是依旧游荡在轮回之外的中阴之身,不堪金身。夹答列伤贫僧当年所为,亦不为涅槃之后的哀荣。所以烦请檀越,应允了贫僧此念。”
沫蝉忍不住难过,“大师对不起,我做不到!大师纵然此时还不入六道轮回,可是大师生前所作所为,早已是现世的佛陀,当得起金身与香火!”
莲花僧摇头,“惟愿化身为莲花,一身清净,花开花落在佛前。”
莲花僧说罢,木鱼声再起,他的身影从沫蝉眼前点点淡去。沫蝉便忍不住低呼,“大师!不要这样。榍”
纯白身影淡淡远去,看不清眉眼,只远远地宛若一朵月色下的白莲。
沫蝉明白,莲花僧这是去意已定。就算不假她手,以他的修为,必也有能力亲自毁去莲花寺内的金身——可是沫蝉不想这样。陈香的死,不是莲花僧的过错,可是莲花僧却要主动扛起这过错。
沫蝉不想这样痘。
她攥紧掌心的沉香坠,忽地福至心灵,“大师您听我说,我有法子了,既能赎了您的歉疚,又能让陈香安心离去!”
莲花僧一顿,目光悠长望过来,邈如月光。
沫蝉深吸口气,举起手中的沉香坠,“沉香坠上雕刻了您的法相,这沉香坠本身又是最好的奇楠沉香——便焚了这沉香坠吧。让您的法身,与沉香奇效一起,护持着陈香西去——护着她早入轮回,不受苦难。”
“这正应和了您大慈大悲之心,又能彻底了断了您与陈家的一段孽缘。从此,恩怨皆断,唯余沉香不散……好不好?”
。
夜色幽冥,月影朦胧。
莲花僧良久没说话。可是沫蝉却隐隐看见,似有一滴滴清泪,沿着他纯白衣袂滴落下来。璃光晶莹。
“檀越,贫僧已将毕生修为凝注于这沉香坠之中,想要留给檀越,以为谢礼。所以……”莲花僧迟疑。
沫蝉却笑了,轻轻摇头,“大师,我心领了。却不必了。”
莲花僧仿佛皱眉,“檀越,你有大难。”
沫蝉心跳了下,却随即还是摇头微笑,“大师我知道。夹答列伤如果能有大师的这枚沉香坠守护,当然是我的福祉;可是就算没有这枚沉香坠的话,我也不怕。”
若有大难,如何能不怕?可是她脑海中宛如月光一般,涌入莫邪的身影——她便真的不怕了。
沉香坠虽好,可是她更相信莫邪。
。
陈香遗体火化的那天,沫蝉将那沉香坠也投入了火中。火舌摇曳,周遭却忽然飘渺起袅袅香气。所有人闻见了都惊住,连火葬场的职工都惊讶说,这是从来未曾遇见过的事。
老陈闻见这香气便落泪,知道这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的香气,从前只有皇室祭天与殡葬的时候,才有资格使用;而拥有唤魂功效的这神奇的奇楠沉香,会一路护持着亡灵,避过黄泉路上的险阻,直达忘川彼岸,得登天域。
沫蝉则在这飘渺的香气里,听见耳畔一直在敲响的木鱼声。
走出火葬场,途中听见有人说,火葬外一条死水沟,今天竟然奇异地开满一池白莲。
沫蝉转头望去,十里莲花。沫蝉含泪而笑,“大师、陈香,你们一路走好。但愿芳香满路,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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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遗体火化之后,陈香坠楼案也告破。
关阙按着沫蝉的指引,带领同事在酒店窗口的外墙上,找到了陈香自己留下的手印。
沫蝉说“关大哥我相信你们有办法从陈香的手印上测算出,她当时用了多大的力量;然后与她落地刹那的撞击力做以对比。如果两个数值能够相等,那么就可以证明当时真的是陈香自己失足坠落楼下的吧?”
一切果如沫蝉所说,测算的结果印证了陈香的自行坠楼。
一起匪夷所思的坠楼案,没人想到会以这样的结局而盖棺定论。好在警方有严密测算的数据,摆出来足以让众人闭口。
只是关阙依旧纳闷儿,追着沫蝉问个不休,“我们从没想到在外墙上竟然会留下死者自己的手印。那么沫蝉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沫蝉只能掐腰拧眉,“关大哥你说话不算数!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出尔反尔?”
“如果关大哥你再问,那我只能告诉你:是那沉香坠告诉我的。你要不要去向沉香坠求证一下?”
“对了那沉香坠哪去了?”关阙又提起另外一壶。
沫蝉挑眉冷笑,“那沉香坠是陈香的随身物品,我当然要让它随着陈香一同走。怎么着关大哥,别告我堂堂警察叔叔,竟然会觊觎死者的私人物品哈!”
关阙灰头土脸,“我哪有!不过沫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
陈香的案件尘埃落定,江远枫也从媒体上看见了消息。他站在沫蝉班级外的走廊上,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
从前他每次走过沫蝉的教室,都会向内偷偷看一眼座位上的沫蝉。有时候她是在专心上课或者做作业,他只能远远看见她的一弯背影,可是却也足够他偷偷甜蜜上一整天。
后来两人的关系渐渐公开,他便也偶尔趁着晚自习的时候过来跟沫蝉坐在一起……那是他最温馨的回忆。
可是如今,教室与座位依旧未曾改,沫蝉却已经有多日不曾出现在校园里。
校园,曾经是他们相知相守的小小天地,与外头的大世界隔开——可是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独守的空城了么?
外头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她?是什么人让她在外面乐不思蜀?就算大四的课程已不吃紧,可是她却似乎将心更多地留在了外面……是他对她的吸引,正在渐渐松弛,甚至终将消失么?
他皱眉,终于还是按下手机,给沫蝉发了短信:“小婵,陈香的案子既然已经了结,便如上次所说的,带那个人来见我吧。”
“时间就定在明晚。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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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收到短信,就有些慌了神儿。
她该如何向江远枫来介绍莫邪?而以江远枫的聪明,又是否能看出来莫邪并非人类?
这两日正是月初,天上的月光只是细细一弯,莫邪说过这时候的狼族最是焦躁不安。在这个时候见面,莫邪会不会与江远枫当面冲突起来?
沫蝉便没听清胡梦蝶说的话。
胡梦蝶放下冰淇淋,朝沫蝉娇嗔,“沫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沫蝉赶紧回魂,“昂?小蝴蝶你在说啥?再说一遍撒。”
胡梦蝶羞垂粉颈,“我是说——我喜欢莫言啦。沫蝉,既然莫言是你族弟,你帮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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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意料之中,沫蝉早就看懂了胡梦蝶眼里对莫言的情意;可是冷不丁听见胡梦蝶这么说出来,沫蝉还是小小吃了一惊,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她尴尬地紧吃了两口冰淇淋,才说,“哎你没看见那小子的脾气呀?他哪儿是肯听我话的人?”
胡梦蝶便撒娇撅嘴,“沫蝉你是不是不想帮我啊?你还说他不肯听你的话?——我看啊,他也就独独肯听你一个人的话才对。”
“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平素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那么高的个子,仿佛怕听漏了什么似的,都是微微弓着腰,侧耳倾听的。就算他有时候不同意你的话,可是他也只是皱皱鼻子不说出来,到后来都是按着你说的去做了。”
沫蝉听傻了,“……有么?”
“当然有!”胡梦蝶亲热地挤过来,“要不是确定他肯听你的话,我怎么会让你帮我?好沫蝉,你可是我自家姐妹,你不帮我谁帮我,好不好嘛?”
沫蝉拗不过,又看见胡梦蝶手腕上那挂钻石手钏……沫蝉只能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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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
沫蝉晚上睡不着,便数绵羊。可是数着数着,她自己反倒“扑哧儿”一声乐出来。
夜色里便如月光一般漾起幽幽的叹息声,“怎么会有人数绵羊还能数得笑出来?”
沫蝉听见了便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来。果然瞧见莫邪正坐在墙边的椅子上,长腿轻叠,她便如愿以偿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谁让他说过,只要她担心或者恐惧,他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召唤来。
她今晚就故意自己给自己加码,使劲地担心来着——就像是做一个试验,看能不能将他给招来。
他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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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 To Face (6000字)
他挑眉轻笑,手指在膝头轻敲,“你先说,你们人类发明的用以催眠的数绵羊游戏,怎么到了你这儿,非但睡不着,反倒都笑醒了?”
他这个问题问得好。夹答列伤其实沫蝉自己都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人发明了这个数绵羊催眠的把戏?该不会是苏武他老人家吧?
沫蝉就笑,“我是想到了你。我想对于狼族来说,一边数绵羊一边会开心大笑吧,是肯定睡不着觉的。”
他微微撅了撅嘴,“其实我一直好奇,你睡裙上,到底有多少只羊?不如让我数清楚?”
沫蝉瞪了他两秒钟,便抽出大靠垫又向他砸过去,“找死啊?榍”
她今晚是故意要引他来的,所以她可没穿睡裙,而是身上整整齐齐的衣裤。难道她还要为了满足他数绵羊的需求,再脱了衣裤换上睡裙?——想他的大头鬼!
开始还好整以暇正襟危坐的莫邪,接住大靠垫后就随便了下来,如今长腿都盘到椅子上去,像个树懒一样抱着大靠垫舒服着,“到底在担心什么呀?说吧。”
沫蝉之前的兴奋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只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巴丫,“……远枫说,想见你。督”
。
沫蝉之前心里翻腾过千万遍的,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呀。远枫之所以会不高兴,都赖她自己没处理好,人家莫邪是无辜的。
没错,在青岩的时候,莫邪是说过喜欢她来的,还半真半假地说希望她当他的女人——可是从青岩临走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已经将这话都给说开了,她说了她不可能喜欢他,而他也说了对她也只是新鲜罢了,不是喜欢……
所以莫邪又凭什么要陪着她到江远枫面前去,接受江远枫的审问呢?
沫蝉摇头,“不行,我还是自己去吧。这是我自己惹的事,我得自己平。”
莫邪抱着大靠垫,盯着她笑,“他要见的是我。”
沫蝉使劲摇头,“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你是无辜的。”
“你啊,”莫邪将靠垫再掷回来,“别自相矛盾了。他要见我,我就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沫蝉张大嘴巴。
他将手肘抵在腿上,指尖撑着眼角,“反正我也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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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莫邪都决定了要跟江远枫见面,那就得先让莫邪正式见见妈。好歹表面上也是亲戚关系,没道理让江远枫以后若跟妈问起来的话,倒好像妈都没见过这孩子似的。
于是跟江远枫约在晚上,沫蝉下午就提前把莫邪给约到家里来。沫蝉还郑重其事地给母亲引荐莫邪,不料秦雅一见莫邪便吃了一惊,“孩子你就是莫邪?我见过你。”
秦雅再上上下下仔细看莫邪,“……在我婚礼上。”
沫蝉惊得险些栽倒在地——完了,难不成一见面,莫邪的真面目就要被拆穿?她果然还是太冒失了。
莫邪瞧见了沫蝉的反应,便极自然伸手来按住她肩头,向秦雅鞠躬,“六婶儿说的是我爸吧?见过我的人都说我跟我爸五官一个模子刻下来一样。”
秦雅又看了莫邪半晌,叹了口气,笑起来,“当年婚礼上,原本主角应该是我跟你六叔。结果你爸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倒都忘了我跟你六叔才是新郎新娘。”
莫邪笑得长眉飞扬,瞟了沫蝉一眼,又是鞠躬,“那小侄倒要替我爸给六婶儿道个不是了。真是的,再爱出风头,也绝不该在六叔六婶的婚礼上抢风头啊。”
秦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