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蝉一下子就醒了,问清了大致时间,便起来用冷水洗了脸,赶着出门去。
自从出现了陈香的坠楼案,《红绣》上下不敢再掉以轻心,遂将胡梦蝶等几个专属模特儿迁出租用的酒店,在别墅区单租下一幢别墅,安排几个人一同住进去。额外还加了保安和保洁。
沫蝉这还是头一回来。
沫蝉进了绿蚁房间,便让红禾将其他人都带出去,她要单独跟绿蚁聊聊。绿蚁虽然还虚弱,可是面上却依旧冷硬,抱着靠垫远远靠墙坐着,不肯主动说一句话。
沫蝉压制住情绪,“给我个理由,为什么吞了小雪!就算她是不肯离去的游魂,可是她只是不放心她妈妈而已,她又没有害人!”
“没有害人么?”绿蚁这才冷笑转眸,“她寄身在白猫身上,让白猫成了行尸走肉;她又日日缠着她妈妈,她身上的阴气让她妈妈日渐衰弱——这些,原来夏沫蝉你都看不出来么?”
沫蝉顿住。绿蚁说得不错,就算游魂不存恶念,可是毕竟阴阳有别,她长期留在活人身边,阴气便会自动作祟……沫蝉闭了闭眼,“那也不必吞了她!我们想办法劝她走就是了。”
“那是你们人类假仁假义的想法,却不是我们狼族的!对于我们来说,只选择最简单明快的办法!生便是生,死就是死!”
沫蝉气得立起来,“你说人与狼有别,是吧?那好,我来告诉你,小雪是人不是狼,就算要赶她走,那也应该由我这个人来决定,不需要你这头狼来动手!”
“真可惜。”绿蚁尽管虚弱,却仍不示弱,“这是舞雩灵魂的召唤。就算我是狼,可是因为舞雩灵魂的存在,我便天赋这样的使命与权力!夏沫蝉,你我不过同有舞雩一缕魂魄,你凭什么对我这样颐指气使?”
沫蝉恼了,“滚回你们的青岩去!人间的事,轮不到你们做主!”
“……还有那个什么舞雩,她早已死了那么多年,这个世界早变了,凭什么要由她一个死魂灵来决定今时今日许多人的命运!”
沫蝉拍着自己的心口,又指绿蚁,“就算你我各有她的一缕魂魄,也不行!你我都不该是她的人肉魂瓶,不该成为她的代言人——你我是你我自己,不是舞雩,是冬绿蚁和夏沫蝉!”
。
绿蚁恍惚了一下,望着沫蝉,仿佛沫蝉在说一件晦涩深奥的事,“夏沫蝉,你疯了么?还有人会傻到要跟自己身子里的灵魂抗争?就算那缕魂是舞雩的魂,可是却早已成为了你自己的一部分——自己跟自己打,还有胜者么?”
“你错了。”沫蝉微微仰起下颌,“我不是在跟舞雩的魂来争,我更不是自己跟自己打——我是要听从自己的心。我是夏沫蝉,我不是舞雩。”
绿蚁不屑冷笑,“我与你不同!我很喜欢自己是舞雩的转世,我宁愿当舞雩的转世!——因为只要这样,那小爷就永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她冷冷睨着沫蝉,“就算他现在偏向于你,可是他也只会回到我身边。因为这是他对舞雩发下的誓言,更是用来守护所有族人的唯一办法!——夏沫蝉,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为了个人所为的爱情,而舍弃誓言,舍弃全体族人吧?”
“守护族人?”沫蝉闻言并无悲戚,只是坦然地笑,“那我也想守护我的族人——绿蚁,我在此郑重告你,从今日起不要再妄图伤害我们人类,不论是活人还是魂灵。他们都是我要守护的族人——如果你不听,我不辞与你为敌!”
“怎么了?”江远枫守在门外,见沫蝉出来便拉住沫蝉的手,“听你们在里面,似乎吵架。”
沫蝉抬眸望江远枫,“没事。”
“不对,有事!”江远枫皱眉,“也许是我错了,我总感觉这几个从青岩来的亲戚,仿佛个个都给你带来不欢喜的事。也自从他们来了,你跟以前,便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
江远枫小心措辞,“……比方说,你竟然对我说,你能看见鬼魂。小婵,还记得你我从前看鬼片,旁人都吓得惊叫连连,你却拍掌大笑?你说你不信轮回,更不信鬼神,你只相信现世的幸福,你只想活好这一生一世。”
“我记得。”沫蝉阖上眼睛,“可是远枫我没骗你,我真的在喷泉水池里看见游魂。他是河童……”
江远枫忙推手,“小婵,你又来了!别忘了我是医生,我知道一个生命走到终点之后的真实意义。我不怕尸体,我解剖课是全专业第一!小婵,听我的话,再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好不好?”
沫蝉眯起眼来,“你以为,我说这话,都是幻觉发作?”
江远枫点头,“你的狂犬病,难道你忘了?随着病情深入,幻觉便会越严重。”
沫蝉扯开唇角,仿佛在笑,“那远枫,如果我再告诉你,这世上还有灵魂霸占肉身的事,你可相信?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我夏沫蝉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你信不信?”
江远枫面色大变,伸手握牢沫蝉手腕,“小婵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好不好?不能再迟了,小婵你听话!”
沫蝉便笑了,静静凝望江远枫。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从三岁至今,她将他一遍遍在心底勾画。以为这就是她的天长地久,此时却不能不承认,也许他们早已在不可知的某一刻,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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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乖乖跟江远枫去了江宁医院,乖乖又让周医生给做了检查。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空当里,她独自先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楼下的芸芸众生。
其实这时才想到,其实医院也是个特别的所在,亘在生与死之间,阴阳两伴。这个世上如她这样脚踏阴阳两岸的人,不止狼族,其实也有这医院里,每一个医生。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她有多希望江远枫能够明白她所要尽力描述的那个世界。
只可惜,他们反倒渐行渐远。
“小婵。”江远枫从周医生办公室出来,面色凝重。
沫蝉笑着迎上去,望他严肃眉眼,“怎么了?难道说我要死了?远枫你别怕,就算我死了,也还会回来看你的。”
江远枫又是一凛,“小婵,别再胡说!”
江远枫本意是不希望沫蝉说生死,可是听在沫蝉耳中却只觉他又在斥她说胡话……沫蝉笑着摇头,“远枫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跟你说——,我想今天这样说出来,也是挺好的选择。”
江远枫一颤,“小婵,你想说什么?”
沫蝉深深吸气闭住眼睛,藏住夺眶欲出的泪。说得容易,可是真的先从心上割舍,其实却那么难,“远枫,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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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是这个世上最不愁顾客的地方之一,更何况是江宁医院这样声誉卓著的医院。一天24小时,都不乏病患进进出出。
可是这一刻,沫蝉却只觉整个医院都是空的。不光医院,就是整个天地都空了下来——她明白,这一刻空了的不是医院和天地,是她的心。
江远枫是她从小的信仰,是她人生所有目标的朝向,可是终是在这一天,她自己斩断了这一切。
“小婵你说什么呢?”江远枫愣怔之下,仍旧努力微笑,尝试握住沫蝉的手腕,“小婵,又产生幻觉了么?周叔说你狂犬病情形继续好转,可是你的身子却很虚弱,所以会更多产生幻觉……”
“我这不是幻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远枫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他却努力地依旧在笑,“小婵你究竟在说什么,嗯?你是还在生我和圆圆的气么?我跟你保证,我跟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我说过如果她再针对你,我会跟她绝交!小婵,别生气了好不好?”
沫蝉笑,难过地扶住墙壁,“远枫,是我不好。不是你哪里做错了,这一切都怪我。远枫你说得对,从青岩回来之后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们眼中的世界也从此不同,所以我想,从前的爱便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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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枫双眼通红,“小婵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心里又有了别人?!”
很不容易启齿,沫蝉还是点了头,“……是。”
从前的那个夏沫蝉,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关心的不过是自己身边小小的天地,与那么固定的几个人;可是现在那个普通的夏沫蝉已经再也回不来,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得去面对更加广阔的世界,肩负起更多的责任——这责任既然选上她,她便不能逃避。
因为她实在做不到,要眼睁睁看着小兔、蝴蝶、莲花大师、麒麒、小雪这样的灵魂不得安息或者受到伤害——相逢是缘,她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他们。
沫蝉深吸口气,“我对你已经做不到心无旁骛,我对你的爱已经不再纯粹,所以我应该在这里便停止了——远枫,否则对你不公平。”
“远枫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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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枫一个踉跄,身子一直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上墙壁,“小婵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莫邪?”
远枫果然无法理解她心中揣进的那些人,他只能循着正常的思维,想到另外某一个特定的人。沫蝉虽然自己还没想清楚,可是这一刻已经不能回避,只有面对。
沫蝉闭上眼睛,悄然攥紧了指尖。深呼吸数次,她终于睁开眼睛直望江远枫,“……是!”
“你疯了么?小婵你疯了吗?”江远枫激动地冲上来,想要扯住沫蝉的手臂,“他是早就有婚约的,他在小时候就跟绿蚁订亲了不是么?”
“就算现在时代不同了,可是在青岩那个山沟里,民间的这些约定有时候比国家的法律还管用的,小婵你不明白么?——更何况绿蚁在美树夜宴那晚已经宣布,他们就要结婚了啊!”
“小婵你清醒过来好不好?你爱上莫邪,是不会有结果的!”
江远枫的话,沫蝉都明白。她知道,她跟莫邪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且不说眼前的绿蚁,更有莫邪对舞雩延续了生生世世的爱……
可是许多事在不能察觉的时候便已经起了头,到后来察觉,才知早已无法逆改。
让她骤然惊醒过来的,是在美树山庄的那个晚上。江远枫误会她要留下与他过夜,他灼热贴合过来的刹那——沫蝉只觉害怕,甚至事后想来还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厌恶……她不喜欢江远枫用那样男女之间的方式对她,她不喜欢。
而之前与莫邪之间的那几个吻,虽然每次她都恼了去打他,可是说到底——她竟然并未从心底厌恶。
尤其昨晚,在他别墅的那场放肆……她用了血咒来唤魂,她在虚弱之下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可是在清醒过来的那一瞬,她竟然更多的只是羞涩和沉迷,并没有真的要如同对莫言那样,暴跳如雷地想敲爆莫邪的头。
她心惊,却不能不承认,原来她是喜欢莫邪那样碰触她的。
对于远枫的爱,更多是精神上的,却无法转移到肉。体;可是对莫邪,却那么不同……于是在两个男孩子之间,她感情天平的指针已经倾向了谁,已经毋庸讳言。
事实已不容闪躲,她不能再自欺欺人——她已经,爱上了那个邪皮的白狼。
沫蝉点头而笑,“远枫你提醒得对,他此时名草有主。不过你放心,我对他的感情只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告诉他。”
只要他与绿蚁的婚约还存在一天,只要他对舞雩的思念还绵延一天,那么她就不会告诉他——她不允许自己抢走别的女人的幸福,她的自尊更不答应要与其他人分享他。
她宁愿依旧以族姐的身份,远远地望着他,偷偷地喜欢着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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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江远枫说分手,除了莫邪,还有别的缘由。只是这缘由,她暂时没办法说给江远枫听。
——由小雪一事,她便明白了自己日后的前行方向。正如她对绿蚁所说,她会用自己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族人。那么一定会有危险,更有为难,而不相信鬼魂之说的江远枫,便没有办法与她一同面对未来。
莫邪是狼族,就算将来某日莫邪也会只站在狼族一边,无法与她一同面对未来——那她也不怕。她会自己面对自己选择的未来,不惧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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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明白了自己的心事,沫蝉坦然望江远枫微笑,“远枫谢谢你。从前我自己也没想清楚,这一刻是你帮我找到答案。”
沫蝉转身,“远枫,也祝你能够幸福。我会为你祈祷!”
“小婵!”
望她奔去的背影,江远枫伸出手想要挽留,却终究还是颓然放下。他明白她的性子,一旦决定,便不会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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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汉堡店里,关关对着眼前足有一个足球大的汉堡,还没吃呢都快撑着了。
反观对面的沫蝉,竟然大口地嚼下去,嘴里都塞满了,还眼睛亮晶晶地观察下一口该从哪里咬下去……
关关就更没食欲了,用叉子挠着桌面问,“沫蝉,就算失恋了,咱也不能这么吃。回头吃成个球了,那就更不好找新男人了。”
沫蝉竟然好模样地请她来吃这超级汉堡,关关一听着就开始担心了。就算沫蝉自己还没公开,可是他们班同学都发现她跟江远枫出问题了,两人在学校里就算碰上都不再说话,而是尽量避开对方……在学校里,这事儿是最敏/感的,大家都是眼睛雪亮的。
沫蝉闻言便笑了,努力吞下口中塞满的食物,“关关,我没事。我现在要大吃一顿,是要把自己养得棒棒的。要开始——与敌人赛跑了!”
关关不知沫蝉话中深意,只循着她自己的理解,“是哦,挤人才市场,那可真是跟敌人竞赛呢!现在哪儿是找工作啊,那都是明抢好不好!”
沫蝉又默下去,继续大口地吃——以她对绿蚁性子的了解,她知道绿蚁一定会与她杠上,从此后会更变本加厉吞噬人类游魂……她没时间犹豫了,只能比绿蚁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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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伸手过桌面来握住沫蝉的手腕,“真的,不用哭一下么?”关关以为沫蝉这样沉默不语,又是想到了江远枫。
关关这么难得地文艺腔一下,沫蝉原本想笑,可还是坠了泪下来,“烦人啊,不要惹我伤心!”
其实在远枫和莫邪之间,选择跟远枫相处下去,对她而言更安全。更何况远枫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信仰,割舍了他,就像是背叛了自己曾经这一整段的生命。
远枫说过要一生一世守护她,可是她未来的世界却是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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