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还要来闹。”陈姨娘有些黯然:“他这般一闹,怕是闲言碎语早传开了,我妾室出身的人,倒不怕甚么,只是连累薛武师了。”
小圆挨着她坐下,悄悄儿问她有无想过嫁给薛武师,陈姨娘只低头不语,那眉梢眼角却都写着 “愿意”俩字,小圆笑问:“那是咱们去提亲,还是等着他来?”陈姨娘对此自有一番见识,红着脸道:“若他真有担当,明日自会使媒婆来,上赶着的亲事,就算成了也没甚好日子过。”小圆深有同感,想起采梅的下场,同陈姨娘一起唏嘘了一阵。
二人正说着,薛武师在帘子外头回道:“陈姨娘,沈长春已叫我打了一顿,被人抬回去了。”陈姨娘有些吃惊:“抬回去?不能动了?他们若因此去告官,咱们还得早做准备,不如使人拿钱先去衙门打点打点。”
薛武师笑道:“他那是内伤,外头看不出端倪,就算去告也赢不了。”陈姨娘摇头,轻声道:“不管赢不赢,他这一去更要闹得沸沸扬扬,往后我哪里还有脸面出门。”薛武师方才在外头忙着打人,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挡着,未看见小圆的轿子进来,他以为此时帘子里只有陈姨娘一个,便道:“你放心,我回头就使媒人来把咱俩的事儿定了,任他再闹也不怕。”
小圆在内抚掌而笑。吓得薛武师丢下一句“我去找媒人来”拔腿就跑。她本还想打趣他几句。没曾想这习武之人遇到情事。竟比寻常人还怕羞。陈姨娘拉了拉小圆地袖子。忧道:“他家高堂俱在。还不知允不允这桩亲事。毕竟我是做过妾地人。”小圆拍了拍她地手。安慰道:“他家也不是甚么高深大户。哪有那样难进。再说他又是死过一位娘子地。”陈姨娘道:“我被沈家闹怕了。未曾告诉薛师傅我有些嫁妆。因此才担心。如今临安嫁女。没有大宗地陪嫁哪里有人肯要。”自家姨娘真地是动了心了。竟患得患失起来。小圆忍着笑。搜寻了些话出来慢慢劝解她。
二人聊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小丫头来报。说薛家遣媒人来了。小圆笑道:“薛武师真是个急性子。亏得媒人都是大脚。”
因没有让陈姨娘自己出去见媒人地理。她就到厅上听那黄背子念叨了一大篇。再将陈姨娘地草贴交给她。又命人拿上等地封儿来。
上等封儿向来是穿紫背子地顶尖儿媒人才得地。那黄背子捧着赏钱喜出望外。感激之余就向小圆吐露实情:“夫人。那薛家世代习武。家中诸人地品性都没得挑。又爽利又仗义。但家里却不甚富裕。虽也有几亩薄田。但临安寸土寸金。他们家十来口人都挤在一座两进小宅院里。”
临安江南水乡。宅子大都小巧。两进地小宅院地确是小了些。陈姨娘如今可是一人就住着三进院子呢。小圆见这黄背子媒人言语里只字不提陈姨娘现住地这座宅子。对她很是有好感。便叫人给她上茶。道:“我姨娘现住地这宅子。本是我们借给她地。既然他家地方小。少不得再借她几年。却又怕薛家有想法。”
媒人都是走万家门地。一听就明白她地意思。“我晓得。如今把手伸到女家陪嫁里去。还打亲戚家主意地人多着呢。虽薛家不是那样地人。但我还是替夫人先防着。夫人尽管放心。薛家那头该如何讲。我心里有数了。”
送走媒人,小圆寻到在帘子后偷听的陈姨娘,问道:“姨娘,可嫌我太小人之心了?”陈姨娘摇头笑道:“你要是不提防些,我倒要说你不像我闺女了,世间人心百种,薛师傅人再好,咱们也料不全他家其他的人。”
第四十九章 闺女嫁娘
且说沈长春,真叫人抬着去了衙门,先是状告薛武师夺妻,官老爷问他要定帖,要婚书,他通拿不出来,就改告陈姨娘同薛武师有奸情,被他识破就动手打人。官老爷惊堂木一拍:“自咱们大宋南迁,助寡妇再嫁就被称为‘义举’;别人两情相悦,你去捣的甚么乱?且你浑身上下并无一处有伤,难不成是诓本官的?来人,拖下去三十大板。”
小圆听到沈长春告状不成反被官老爷打板子的回报,向陈姨娘笑道:“这也是个蠢的,要妇人守节的朱(朱熹)氏言论,到现在还是‘伪学’呢。”陈姨娘手握薛武师的草贴,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他大字不识一 个的粗人,哪里晓得甚么‘伪学’。”小圆道:“那助人再嫁是‘义举’他也不晓得?幸亏姨娘没有嫁他这样一个糊涂人。”
陈姨娘想着自己即将嫁人,往后见闺女更是不便,就留她宿了一晚,第二日天刚放亮,程幕天就敲开了陈家大门,说是海上新来了几株珊瑚,送来给陈姨娘顽,哪有人大清早特特地送大盆的珊瑚来的,陈姨娘望着他笑了又笑,冲房内喊道:“四娘,二郎接你归家来了。”
小圆红着脸辞了陈姨娘,坐上轿子还在抱怨:“才一个晚上,又是我亲娘,你这样早就跑来接我,不怕人笑话?”程幕天奇道:“我是来给陈姨娘送珊瑚的,谁叫你跟在我身后出来了?”小圆闻言又羞又急,欲挥拳打,偏他却在轿外,好容易挨到家,正想施手,程幕天附在她耳边道:“昨晚你不在,我哪里睡得着。”她一腔羞恼顿化作蜜意,收了拳头钻进他怀里。
两口子温存了一阵,程幕天恋恋不舍地出门去码头,小圆则去给陈姨娘备嫁妆。两个铺子各六成的股份,昨日已是商议好,留作压箱底,除了薛武师,不叫他人知晓;陈姨娘现住的宅子,对外称是程家所借,待成完亲还是回那里去住;金银首饰等物陈姨娘自个儿已有准备,小圆就拿自己的私房钱替她另置了个小庄。
因薛武师年岁不小,家中父母不想久拖,下过定聘礼便就近挑了个吉日来迎娶。小圆为给陈姨娘撑门面,成亲那日请了好几位临安 府有头有面的夫人来充作女家亲眷,热热闹闹把陈姨娘送出了门。
陈姨娘到了夫家,因接亲的人都道她家有好亲戚,那些原本低看她的男家亲戚就紧紧闭了嘴。她抬来的嫁妆足有几十担,还有个陪嫁庄子,说起来竟是薛家最有钱的人,陈姨娘手里捏着钱,既不拿乔,出手又大方,几天下来别说公婆喜爱,就是两个嫂子都舍不得叫她下厨房。
陈姨娘本是说好在家侍奉公婆一个月,就同薛武师搬回她的宅子里住的,但自成亲那日起,薛家上下就待她极好,全家人又和睦,下人们也是拿她当正经夫人伺候,她住着住着竟有些不想搬回去。
这天小圆来探望陈姨娘,陈府却是大门紧闭,看门的小厮说陈姨娘还在夫家未归,她大吃一惊,以为薛家为难陈姨娘,忙忙地带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管事,又叫上家里的两个武师,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薛家。
不料她到了薛家门首,薛武师的两个嫂子竟亲自出来迎接,直说他们家贫,委屈了她姨娘,等到陈姨娘出来,小圆见她脸色极好,人也似胖了些,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那两个嫂子见陈姨娘来了,忙带着下人们走了出去,还顺手掩上了门,好让她们母女讲知心话。小圆见薛武师的两个嫂子极会做人,笑问陈姨娘:“姨娘不会是住着不想走了罢?亏得我见咱家大门紧闭,还以为你出了事,带着十几个打手往这里赶。”陈姨娘道:“我的儿,你是晓得你姨娘的,除了有个亲闺女,连自个儿老子娘是哪个都不晓得,更别提甚么亲眷,如今有了这样一大家子亲人,和和睦睦过日子,姨娘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离了他们独自搬回去了。”
小圆拉了她地手问:“那薛武师待你可还好?”陈姨娘红着脸轻轻把头点了点。小圆就道:“姨娘看人比我更准。你说他们好。那便是真地好了。既然如此。一家子都搬过去又如何。这间院子租出去还能得几个钱。”
陈姨娘有些激动地反握住她地手:“真地可行?那可是二郎送与你地宅子。”
小圆拍了拍她地手道:“姨娘。我们亲母女。讲这个就生分了。只是我今日带了那么些人气势汹汹地来。还望姨娘替我多讲几句好话去。”
一家人能同住大宅当然好。但薛家二老都是自尊心极强地人。一个不好反要得罪他们。陈姨娘想了想。带着小圆走到他们面前道:“爹。娘。我这个闺女不懂事。今日带了好些人来。怕是把两位嫂嫂都吓着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借咱们一个大些地宅子住。还望爹娘嫂嫂看在她年纪小。莫要同她计较。”
这话讲得极是妥帖动听。连小圆都暗自佩服。果然薛家二老向她再三谢过后。感激万分地应了下来。
小圆被薛家人热情留下吃过饭方才辞去。临走前薛家嫂子还叮嘱她要常来玩。她到家后大发感慨:“我还道这世上地人都是一个模样呢。原来还是有好地。”采莲端上茶。道:“那也是陈姨娘会做人。”小圆亦很是为自个儿姨娘得意。又趁机把几个丫头教育了一番。叫她们寻婆家也得找个这样地。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圆晚上早早备了酒,同程幕天喝了几盅,又把薛家要搬入陈宅的事讲给他听,道:“虽说那宅子已归在我姨娘名下,但到底是你的心意,若你不愿意薛家人来住,我就让姨娘另买宅子去。”程幕天摆手道:“只要你姨娘过得好,随她叫哪个去住。”
小圆见他如今对陈姨娘比先前好了许多,着实感激他,程幕天则是娘子高兴他便高兴,于是两口子你敬我来我敬你,俱吃醉了才去睡。
他们深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才发现家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叫他们左右为难避之不及的大事。
第五十章 洗儿(上)
话说小圆和程幕天两口子昨夜里喝醉了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床就被采莲拍门的声音吵醒:“少爷,夫人,丁姨娘天不亮时就生了个女娃。”
女娃?那先前我挨打,娘子和丁姨娘斗法,咱们为着程福儿子不得良人身份而生气……一切苦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烦恼都迎刃而解了?程幕天提着鞋子忘了往脚上套,还是小圆推了他一把才醒过神来,他三两下把鞋套上,抓起小圆的手道:“走,咱们恭喜丁姨娘去。”小圆拍了他一把,起身穿衣,轻声嗔道:“你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女人家穿衣慢,采莲在门外久候不得回音,更是着急:“少爷,夫人,老爷发话,要你们洗儿呢。”
里屋的门板甚是隔音,小圆和程幕天只听得“洗儿”二字,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晓得,所谓洗儿,又称生子不举,或不举子,乃是一些穷人由于生活艰辛或重男轻女,将才生不久的婴孩按到水缸里溺死,又或不忍心,便扔到大街上。
程幕天虽厌恶她们,却也觉得程老爷太过狠心,不管怎说这都是亲骨肉,说杀便杀,说扔就扔?况且他们又不是那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他虽如此想,却不肯说父亲的不是,便对小圆道:“洗儿是穷人家才做的事,采莲定是听错了。”
小圆苦笑道:“你只知穷人家洗儿,却不晓得富贵人家弃起孩子来更厉害呢——那些兄长已大的人家,不想多个兄弟来分家产;那些生了女儿的人家,则不愿多备一份嫁妆。你若不信,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还在襁褓便被嫡母丢到大街上,要不是我姨娘机灵跟着去把我又抱回来,我早就饿死冻死了。”
程幕天疼惜小圆,连带着对那刚出世的庶出妹妹也多了些怜悯,搂她到怀里道:“就算先前以为那是个弟弟,我也未想过这样狠心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叫爹把妹妹扔掉的。”
采莲在外听到这话,跺着脚大声道:“我的少爷,老爷是叫你们洗儿呢,不是他洗,他老人家早就出门避寒去了。”
叫我们洗?程幕天同小圆大惊失色,争相上前把门拉开问采莲:“只听说过出门避暑,哪有避寒的,老爷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采莲摇头道:“老爷天不亮就出了门,谁也不晓得往哪里去了。”
程幕天同小圆再次面面相觑。他老人家自己狠心洗儿也就罢了。怎地好意思把此事推给小辈。这叫他们做兄嫂地。是把亲妹妹溺死还是扔掉。不管如何做。良心不安不说。还落得满街地骂名;倘若程老爷哪日又想起 这个幺女来。就算不找他们讨要。也要寻借口不叫他们好过。
程幕天到底是男人。先回过神来。问:“丁姨娘呢?”
采莲回道:“老爷嫌她生了女儿。连租金都未给她结就将她赶回去了。”
“这天寒地冻地。她又才生了孩子。就赶出去了?”小圆惊呼出声。完全出于同为女人地同情。吩咐采莲道:“叫老爷院子里地人去丁姨娘家看看。顺路给她把未结地租金带去。”
采莲点头应了。又小心翼翼地问程幕天:“少爷。要把孩子也给她带去么?”
程幕天正想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却被小圆抢先道:“甚么孩子。我们在山上避寒呢。根本不晓得丁姨娘生了孩子。就是去看丁姨娘地人。也是老爷派去地。”说着把程幕天一挽:“官人。咱们也学爹。进山避寒去。”
几个丫头听得一声,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行李来,但他们一行还未出院子门,采莲又赶了来:“夫人,丁姨娘跪在大门口不肯走,已是有人来看热闹了。”小圆颇为无奈地抚额,丁姨娘这一闹,程家脸面往哪里搁,说到底还是程老爷的不是,这心狠手辣的名声传出去,怕是连程幕天的生意都不好做。
正巧园子里的管事娘子 秦嫂来回事儿,见小圆愁眉不展,出主意道:“夫人可是为着外头跪着的那个?我倒有个好主意,或能挽回些名誉,咱们叫人去外头骂丁姨娘,就说她是咱们家租来的妾,因生完孩子租期已到,便给了她钱,叫她回家去做月子不曾想她贪心不足,又来索要钱财。”
程幕天连声道好,就要唤人来,小圆却不忍:“明明是咱们有错在先,就算她先前可恶,咱们也不能墙倒众人推,把她往死里踩。”
孙氏道:“夫人说的是,这件事本就与少爷夫人不相干,恶人轮不到你们来做,不如咱们悄悄儿从后门出去,叫人对外称我们是天不亮就上山看庄稼去了。”因她不愿讲主人家的不是,这话就只讲了一半,未尽的意思是,程老爷在家中是有耳目的,他若知晓家中无主事的人,定不会任由丁姨娘在门前败坏程家名誉,必要赶回来处理。
小圆和程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