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公中的帐共有两,分外帐与内帐,外帐记的是海上生意同些大铺子大田庄的收支,由程幕天管着,年底向程老爷汇报;内帐则只有几个小铺子,赚的钱供内院日常开销。秋叶手里拿到的账本子,只是内帐支出的一部分,记收入的那几本,却是让小圆瞒下了,因此才有钱夫人这一问。
程爷最恨有人挑战家主权威,听说程幕天胆敢将公中的铺子变作私产,勃然大怒,立时使了人去唤他来问话。
程幕听得小丫头传报。不敢怠慢。忙忙揣上几个账本。赶到程老爷房中。解释道:“前几日娘子动胎气。屋里地人都乱做一团。竟忘了还有几本帐未交出来。”程老爷自然也是以儿媳腹中地孙子为大。就收了怒气缓了神色。先问过小圆病情。再骂钱夫人性急。钱夫人忍了气接过账本子翻看几页。道:“这记地倒是几项收益。但怎地不见有铺子?”
程幕天笑道:“娘有所不知。我娘子心向着程家。你们地吃穿用度。俱是她地嫁妆钱呢。”程老爷动容道:“媳妇竟如此贤惠?”程幕天自呆愣住地钱夫人手中接过一个账本子。捧到程老爷面前翻给他看。上头一页一页。果真记地是小圆几个陪嫁铺子地收益。
程老爷感动加激动。抖着胡子讲不出话来。程幕天趁机道:“爹。我娘子倒是有心还把嫁妆钱拿出来使。只是她陪嫁铺子地帐。怎能叫一个妾管着?”程老爷点头。心里有了主意。转向钱夫人笑道:“没得婆母在堂。却叫儿子地妾管家地道理。何况她也没得嫁妆钱拿出来使。不如把帐给你管呀。”
钱夫人不相信小圆真有那般大度。质道:“以前既是媳妇自拿钱出来地。那公中地铺子何在?”程老爷叫这话提醒。也道:“二郎。把家给你娘当。她自有嫁妆钱拿出来用。你且把那几个小铺子归到公中来。”
程幕a 跪下。惶恐道:“爹。那日午哥周岁。儿子大胆。将子归到他名下了。请爹责罚。”
他言语里只有“请爹责罚”,却不说把铺子归还公中,钱夫人恨得牙根痒,正要再发责难,程老爷却颇为大度地挥手:“这个家,迟早都是午哥的,不过几个小铺子,全当我这个做祖父的,与他添周岁礼了。”
钱夫人有些想不通,为何他不许儿子攒私房,却对孙子这般大方。她哪里晓得,程老爷不许儿子攒私房,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怕财产过早转移,儿子就会不听话,至于孙子,那是隔了一辈的,自然另当别论,程幕天正是深知老父的心思,才有了这番举动。
秋叶在旁观战一时,觉着钱夫人定然斗不过程幕天,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暗道:我为何要听命于夫人,不就是因为爹娘受制,但若攀住了少爷,叫他去向钱家讨人,辛夫人未必就不给这个面子;不如面儿上哄着夫人,暗地里向着少爷,虽他现下还看不上自己,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他会晓得我的好。
她打定了主意,就把账本子朝钱夫人手里一递,笑道:“老爷说要请夫人管家呢,恭喜夫人。”
接了这账本子,是要倒贴,钱夫人还没搂到程家的钱,怎肯吃这样的亏,看那账本子就好似烧得红烫的炭火,连忙把手一缩,坚定地回答:“我不管家。”
秋叶要的就是这效果,偷冲程幕天微微笑,欲要表个功,程幕天却拿她当空气,眼角都不曾瞟一下,只望着程老爷道:“爹,郎中说我娘子还得卧床好几天呢,子嗣为大,非是要躲懒,这账本子我就不拿回去了,谁人管家,全凭爹做主。”
程二叔那一,儿子大群,程老爷却只得程幕天这一个儿,这么些年都觉得矮了程二叔一头,一心要在孙子的数量上搬回一局,忙道:“你娘自会把家管起,告诉媳妇,休要再为家事烦恼,安心养胎。”
程幕天躬身一礼谢过,转身辞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向钱夫人道:“我娘子养胎这几日,须得天天喝鸡汤哩。”说着把秋叶一指:“这个不得力的妾,今儿中午就没把鸡买回来,晚上的那顿,还要劳烦娘多费心。”
钱人眼睁睁看着他甩袖子离去,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怒问程老爷道:“我并未说要管家。”程老爷乐呵呵地回答:“你不是一直说要管的,如今成全了你的心愿,怎反倒怪起我来。”钱夫人还要发飙,程老爷先一步摔了茶杯子,教训她道:“嫁妆钱,媳妇拿得,你为何就拿不得?再说家中正房夫人,除了她就只有你,如今她要安心替我添孙子,这个家,自然就该你管起。”他训完钱夫人,又想起他贤惠的儿媳动了胎气,正是拜钱夫人所赐,不免更加动怒,将能摔的器皿尽数赏了地板,一扭头看到钱夫人还在忿忿不平地瞪眼,吼道:“杵在那里作甚么,还不去使人买肥嫩的乌鸡,炖了来给媳妇喝?”
钱夫虽然存了心思要改嫁,但那得等到程老爷归西,现下他还健在,少不得就要听他的话,她忍着委屈回房开箱子,取了嫁妆钱交给小铜钱,叫她使人去买鸡。
小铜钱捏着一百文钱,到厨房寻柳嫂子,吩咐她去买乌鸡,和晚上要吃的菜。柳嫂子看着她手里的钱却不敢接,道:“这钱买了乌鸡,就只够再添些小菜,家中主子并下人,共有十来人,哪里够吃?”
小铜钱叹了口气,道:“好嫂子,横竖咱们是在装穷,今儿晚上就吃素罢,那只乌鸡炖了分三份,与少夫人、午哥和四娘子端去。”
柳嫂子接了钱,去菜市买回拳头大一只小乌鸡,三个萝卜,两把青菜,丢给小丫头去收拾完毕,挽了袖子开始炖鸡汤。丁姨娘赶到厨房来炒青菜时,见她已将所有的活儿都做完了,惊讶 道:“我还早来了半刻钟呢,怎地这样快?”柳嫂子端了两盘子箩卜和青菜给她看,道:“晚上就吃这个,能不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倒戈
程家有钱,小圆待下人向来又是宽厚的,就是那些粗子,看门护院的家丁,也从未吃过只有一样萝卜和一样青菜的晚饭,一时间,院内的丫头婆子四处嘀嘀咕咕,说钱夫人苛待下人;院门口的家丁则直喊未吃饱饭,没力气守门。
丁姨娘托了个盘儿,先到四娘子房里喂她喝完鸡汤,再才去服侍程老爷钱夫人吃饭。程老爷正望着那盘箩卜发呆,见了她来,忙问:“这就是你做的菜?如何下口?”丁姨娘把钱夫人望了一眼,没有作声,钱夫人扒拉着碗里的青菜,道:“我是吃斋的,这样就很好,老爷你身患消渴症,也当粗茶淡饭。”
程老爷一双眼瞪得老大,就算消渴症不当大鱼大肉,也不见得一点肉星子都能不沾罢?丁姨娘上前替他夹了块萝卜,道:“老爷,将就些罢,夫人能把嫁妆钱拿出来贴补家用,已是不易了。”她言语里暗示程老爷是某人太小气,不想这话却提醒了钱夫人,道:“我和媳妇比不得,她的嫁妆铺子,是月月都生钱的,我的铺子田庄早就卖掉了,现下只有些死钱,花一个少一个呢,若是大手大脚把钱花光,还得公中出钱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老爷愿意这样?”
程老爷想了想,夹起碗里的萝卜啃了一口:“味道清淡,也还不错。”此话一出,丁姨娘就晓得往后顿顿都得啃萝卜了,一张脸立时蔫得似霜打的茄子,钱夫人却是得意非凡,心道,只要撑过这几个月,待得儿媳生养完是把家交给她当,花她的嫁妆钱去。
他们吃饭,程幕两口子也吃饭,桌上一碗炖得烂烂的猪肉盘蒸得嫩的鱼,还有一大碗鸡丝签,虽只是些家常菜,但对比起其他人的餐桌,已是好了不止一两分。小圆已晓得了钱夫人当家,大家都啃箩卜的情形,道:“早知道有乌鸡汤,就不买鸡丝签了,重样儿了。”程幕天满不在意道:“在家时哪顿饭没有几只鸡佐着还真是把自己当穷人了。”
小圆喝了口汤,歪了头看他笑眯眯:“二郎,原来我竟如此贤惠,拿嫁妆钱出来贴补家用,那几个账本子呢,能否拿来给我瞧瞧?”程幕天脸一红头埋进饭碗里,阿云嘴快,带着几分得意道:“咱们连夜编出来的,拿去时最后几页的墨迹怕是都未干透,老爷夫人却没瞧出破绽来。”
程幕天看眼关着的房门,还是提醒她道:“莫要乱讲话墙有耳。”阿云吐了吐舌头,道:“少爷,旁边多了双耳朵与眼睛,叫人浑身不自在,我寻个由头叫她搬到一楼去呀。”
小圆拿筷子敲了敲嗔:“你们几个,串通好了要瞒着我是也不是?”程幕天事情已做完,不怕她晓得道:“往后继母若还要往咱们屋里塞妾,你就叫她管家看她还敢不敢动手。”小圆沉吟道:“听你这意思,这家迟早还是我当,可赚家用的铺子,叫你写了儿子的名头,咱们是仗着他年小花他的钱,还是真要我将出嫁妆钱来?用不用儿子的钱随你,但我可是要做小气的恶妇的,养你和儿子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去养害我差点滑胎的继母和多嘴多舌的丁姨娘?”
程幕天听了这话,生起气来:“甚么叫‘我和儿子倒也罢了’,我堂堂大男人,要你养?”他最是忌讳别个说他吃软饭的,碗筷一丢,晚饭也不吃,翻箱倒柜寻了几个账本子出来,递给小圆道:“你的钱,儿子的钱,都不消动用,我自有能耐养家。”小圆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几家铺子的帐,还夹着几 艘海船的收益,她满腹惑,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方明白过来,这是当年程幕天自程老爷那里偷来的,契纸虽存在陈姨娘处,帐却是他偷偷在管。
程幕天见她着账本子上为数不小地收入傻了眼。得意洋洋道:“怎样。比先前赚家用地那几个铺子好过许多罢?往后莫要在我面前提你那几个不入流地陪嫁铺子。你官人我有地是钱。养得起你。”小圆听着他一副暴发户地口吻。答非所问:“就为这几个铺子。害你挨了爹好一通打呢。现在想来我还心疼。”
这样直白关切地话。当着几丫头地面讲出来。让程幕天地脸又红了。坐在凳子上浑身不自在。采莲忙走过来接起账本子收好。笑道:“待到少夫人重新管账。养家地钱从这上头出没错。但拿出去地帐还得是少夫人地嫁妆钱。咱们可要有始有终才好。”
阿云阿彩两个都道:“咱们做帐已是拿手。不在话下。”小圆还在躺着静养。不好下地行礼。便在床上欠身谢道:“多谢你们替我解决这样大一个难题。”阿云躲到一旁笑道:“少夫人谢少爷便是。我们不过是打下手地。”阿彩点头附和道:“少爷心思巧妙。往后夫人再不敢为难少夫人了。”
小圆听着她们夸赞程幕天地话。想到从今往后。再无夺权烦恼。亦无妾室a那嘴角。就不知不觉翘了起来;心情好。胃口就好。一直害喜没吃甚么东西。今天却顺顺当当吃了两大碗饭。
吃罢晚饭。秋叶过来请安。站在门口讲了好些要投诚地话。程幕天两口子如今不怕得罪钱夫人。哪里肯理她。唤来阿云把她赶了回去。秋叶正道走不通。只好走歪道。寻到钱夫人。问她要春药。钱夫人眯着眼睛看她。这个太滑手地妾。对自己来说已毫无用处。到底是卖掉她把本钱收回来。还是留着给儿媳添?她将手里地佛珠串子捏了又捏。最终选择了后者。
秋叶拿到了药却不肯走,求道:“夫人,帮人帮到底,我没能耐把少爷引到房里去呢。”钱夫人为难道:“这个却是没法子助你,我总不能把他绑了送到你屋里去罢?”秋叶想了想,她乃继母比不得亲母可强令儿子圆房,便只得罢了,回去自个儿想办法。
还没等到她想出勾引程幕天的法子,钱夫人却突 然倒戈带了大群的人到她房里,称她私藏春药,欲勾引少爷。她是有名分的妾室,勾引自家男人本不为过,但春药比不得壮阳药,吃了是会伤身的,因此大户人家都甚为忌讳。
秋叶还欲分辨,钱夫人已是手一挥,命人搜房房里只有一张床,别无其他家什,小铜钱亲自上阵,极轻松就在枕头底下翻出了那个药包来。钱夫人攥了春药包,先到程老爷面前禀明情况,又使人唤了程幕天来邀功:“二郎,我可是一门心思替你们着想,生怕你被人算计了去,惹得媳妇生气。”
程幕天见到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过来闻了闻是春药的味道,便诚心诚意谢过她,又问:“这东西是上好的,价格不菲,她哪里来钱买的?”说完马上使人去带秋叶来问。钱夫人心一惊要出声相拦,阿云却是腿脚快溜烟跑出去了,转眼就把人带了来。秋叶自己是个墙头草担心这是钱夫人在试探她,于是任程幕天如何发问只咬定这春药是她自己攒钱买的。
程幕天从她嘴里问不出细,只得丢开手,问钱夫人道:“娘,这个妾是你买的,如今出了问题,还请你亲自责罚。”钱夫人早 已有了打发秋叶的法子,笑道:“放心,定让你们满意,听说媳妇胎已稳了,不如还叫她管家?”
怪不得特把我叫来,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程幕天心里直好笑,道:“我娘子倒不怕辛苦的,只是爹不许她劳心劳神,我也没法子。”他懒得与钱夫人口舌,也不问她打算如何处置秋叶,转身径直下楼去了。
秋叶见屋里只剩了钱夫与小铜钱,松了口气,前后想了想,自己此番的表现,钱夫人当是满意的,便笑道:“夫人,我只向着你。”
钱夫人盯了她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二郎给了你甚么好处,让你肯与他串通一气来害我。”秋叶听得糊里糊涂,道:“我并不曾谋害夫人。”钱夫人看了小铜钱一眼,待得她走上前去扇了秋叶一巴掌,才继续道:“这三栋楼里上上下下都在风传,说我这回不得不拿嫁妆钱出来倒贴,全是你捣的鬼,你敢说你不晓得?”
秋叶大惊,那她是暗中帮了程幕天一把不假,但其中详细谋划,她丝毫不知情,这到底是哪个要与她过不去,红口白牙地咒人。她飞速转着脑子回想当日情景,钱夫人却是等不得,指使小铜钱又将她扇了几掌。她两边的脸火辣辣一片,急道:“夫人,冤枉,这事儿不是我做的。”
钱夫人恨道:“所谓无风不起,就算不是你全权谋划,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她还有句话不敢讲出来:打死她也不信儿媳肯把嫁妆钱拿出来补贴家用,此事定是程幕天设的局。但她晓得又能怎样,程家内帐外帐他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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