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娘听了他的话,由他带着寻了个‘铺席发客’,将红、黄、银红的绢、罗各挑了一匹,问价钱时却吓了一跳,仅一匹绢也要四贯钱,她将袖子里的会子捏了又捏,犹豫再三,还是甚么也没买。
甘十二晓得她本钱不够,同她商量道:“我进山去向哥哥嫂子再借些?”程三娘也有此意,但山路遥远,就是骑匹快马,一去一回也得一整天的时间,于是她摇了摇头,先去找程大姐和薛家两位嫂子商议。
程大姐手里还有些钱,倒是愿意借出来,但却犹豫:“钱是小事,可一整匹绢、罗的,根本用不完,咱们先买一匹试试?”薛家大嫂二嫂都是做过仿生花的,闻言笑道:“大姐,一朵花上,好几样颜色呢,一种布哪里够。”程三娘叹气点头:“正是这个理,才叫我犯难。”她为难,薛家大嫂二嫂更为难,若是像这样买材料,一次就得花二十几贯钱,她们现在的本钱都是借来的,哪里承担得起这费用,不由得生出了退意。
程三娘就是看中了她们做仿生花的手艺才邀她们入股,自然不愿放她们走,便问程大姐借了一匹快马,让甘十二向玩具店告了一天假,奔去山中找小圆讨主意。
甘十二惦记着娘子的嘱托,下了马连水都顾不得喝,抹着满头的大汗将情况与小圆讲了一遍,问道:“嫂子,你有主意最好,若是没生——你也是占了两股的,就再加些钱罢。”
程慕天本陪在旁边坐着没打算出声,听见这话,觉得他是在欺负自家娘子,冷哼一声道:“甚么了不得的买卖,咱们没得钱添加,股价也不要了,你且回去罢。”
甘十二只记得维护自家娘子,忘记了程慕天也是个护妻的人,忙站起来唱了个肥诺,央求道:“我家娘子好容易寻了点子事做,总不能叫她半途而废,哥哥帮些忙呀。”
小圆羡慕道:“三娘子真是好福气,十二总把她挂在嘴边上。”程慕天一听她这酸溜溜的话就晓得她在想甚么,狠狠瞪了甘十二一眼,没好气地道:“做几朵仿生花能用得了几寸布,有必要去买整匹的么,寻个头巾铺裁缝铺的,将人家的边角废料收罗些来,不是一样的好使?”
甘十二心悦诚服,就连小圆望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崇拜之色,皆大赞:“妙呀,这般行事,只消花费几文钱。”
甘十二得了好主意,饭也不吃,将馒头揣了两个,一路疾驰下山,报与程三娘知晓。程三娘亦是大喜,邀了薛大嫂薛二嫂两个,将御街上那些头巾铺、丝鞋铺、裁缝铺……只要做绢罗物事的店铺,全逛了个遍,搜罗了三包袱颜色鲜艳的仿生花材料,最后算下帐,仅花费了几十文。
一下子节省了几十贯本钱,三人兴头十足,连夜用蜡把罗染了出来,将绢的颜色配好。第二日,程三娘唤了几个丫头,将空屋子收拾了一间,摆上了一张大桌子,团团设了几个凳儿,又将剪刀小箩筐等物备了三套。
她先与薛大嫂薛二嫂做了些红牡丹、白茉莉之类,唤了个卖花婆婆进来瞧,问她可愿将去卖。卖花婆婆见那几朵花做得极精巧,心里爱煞,嘴上却要压价:“你们这才两种花样儿,我买了来卖谁去,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眼界高着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朝节
程三娘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经验不足,立时就准备降价,薛大嫂却是做过类似行当的,当即掀了盒子盖儿,指着里头几支做工粗糙的仿生花道:“瞧瞧你这花儿,都分不清哪是瓣儿哪是叶儿,还好意思嫌咱们的品种少。”
卖花婆婆叫她说红了脸,忙将原来的几朵花藏起,换了程三娘的花,照着原定的价钱数了钱出来。她拎着盒子到得街巷,挨个去敲大宅的门,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轻易出不得二门,因此极爱这些走街串巷、消息灵通的卖花婆婆,一来是做买卖,二来是听八卦。有需求,货色又好,卖花婆婆今日的生意极火,到了晚间时分,只剩了两朵牡丹花,她正准备打道回府,有个好心的丫头告诉她道:“程家别院的钱夫人,因着近来要卖首饰,又不愿去质铺当贱价,正是想找你这样的人打探消息呢,你何不将这最后两朵花卖给她去。”
卖花婆婆也是久闻钱夫人大名,晓得她是个出手大方的,便嘻嘻一笑,谢了那丫头,立时动身到城东,去叩程家别院的门。钱夫人见了她果然欢喜,开口就问:“可晓得城里有哪家小娘子要买首饰?我这里有些上好成色的,不知要被哪个捡了便宜去。”卖花婆婆暗地里撇嘴,怪道都说这位钱夫人有些不懂世故,你就算要打听消息,也得先给点儿甜头呀。
小铜钱见她一双眼只朝自己盛花儿的盒子上瞟,先明白了过来,忙叫她把那两只牡丹取出来,捧给钱夫人看,悄声道:“夫人,先买了她的花儿,才好再问哩。”钱夫人沉了脸丢了几个铜板,骂道:“势利。”卖花婆婆“哟哟”叫了两声,啧道:“夫人,你这两个钱可不够买我这花儿,你瞧瞧这样式,这做工,同我平日卖的不一样哩。”
钱夫人不相信,还道她讹诈,不料将那牡丹拿起来细看时,却发现果真是两朵好花,不但编得细致,颜色鲜亮,甚至还能分辨出品种来,那深红的花瓣千层,是朵“潜溪绯”,另一朵乳黄千叶,乃是牡丹之王“姚黄”。钱夫人看得入神,竟把原本的目的忘却了,不由自主问道:“这样精致的仿生花,就是大铺子里都不多见,你哪里寻来的?”
卖花婆婆笑道:“夫人竟不知道?这是你家女儿三娘子的手艺呀。”程三娘两口子不愿纳妾,甘家二老一怒之下断了供给,害得他们生活窘迫的事,钱夫人也有耳闻,她将手里的两朵花转了一转,颇有些幸灾乐祸:“哪个叫她跟她嫂子学的,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也罢,我就买了这两朵花儿,免得她生意不好,穷到吃不上饭。”
卖花婆婆暗笑不已,你自己已穷到要变卖首饰了,倒还可怜起别个来。她心里看不上进心钱夫人,但收了她的钱,少不得还要将些新闻出来,告诉她谁家闺女要置办头面,谁家娶媳妇要买“三金”。
天色黑尽,她才应付完钱夫人,匆匆忙忙地赶到程三娘处,还要买她的仿生花。程三娘见销路这般好,大喜,可惜她们三人一整天也就做了几十支,还不够卖花婆婆一人的量,没奈何,只得全家上下齐上阵,丫头、婆子、奶娘,现教现学,连收工回来的甘十二都来帮忙裁罗帛。
如此忙碌了两三日,她们不但供足了卖花婆婆的货,还攒了百来支。恰逢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些平日舍不得买绢罗花的女人们,为了逛街时好看,都赞了钱来买,程三娘她们趁这机会将仿生花涨了一倍的价钱卖了出去,足足净赚了六贯三百文钱。
薛大嫂和薛二嫂见仿生花如此有赚头,便劝程三娘早些将作坊开起来:“地方是现成的,不消花钱,只需出钱雇几个媳妇子来,早开一天早赚一天的钱哩。”程三娘暗自忖度,家里的丫头婆子都有家务事做,奶娘更是不能离孩子太久,人手不够必要影响收益,不如就依了她们。
这日她同甘十二商量过后,将全家挪到了最后一进院子居住,把第二进院子腾了出来,两边的厢房尽数打通,各摆了一张大桌子,东厢做绢花,西厢做罗帛花。
等到她作坊开张,小圆带了两个儿子来贺她时,她正忙着雇几个新的媳妇子,满面笑容地招呼他们道:“对不住,嫂嫂和侄子们先坐会子,且等我忙完。”小圆见她当了老板主了事,行事作派与以前大不相同,很是替她欢喜,忙道:“不必管我,你先忙着。”
午哥坐不住,拉着辰哥去后头看小妹妹,小圆叫奶娘们跟了过去,自己则在角落里挑了个椅子坐了,想看看程三娘如何行事。只见程三娘先瞧了瞧那几个媳妇子的指甲缝,遣退了两个手上有污泥的,又取了材料来叫她们各偏了一朵花,其中有五个偏得精巧,但最后只留下了三个。小圆看得明白一时糊涂一时,待得她将留下的媳妇子安排妥当,忍不住问她道:“不爱干净的不能要,这个我懂,只是那手巧的有五个呢,你怎么也遣了两个去?”程三娘笑道:“我这里日夜两班,方才招的是夜里那班的人,有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怕她受不得累,因此没要。”她说着说着,又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还有一个,长得轻佻了些……”
那个媳妇子看上去并不轻佻呀,不过多生了几分颜色而已,小圆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程三娘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性子难改,这是担心着甘十二呢。
午哥和辰哥去后头没一会子又跑了回来,都道:“小妹妹不会说话也不会跑,不好顽。”小圆一边一个搂了他们,笑道:“你们像她们这般大时,更不好顽。”程三娘爱两个侄儿,使人买了蒸梨儿来与他们吃,又道:“嫂嫂,他们如今难得回城一趟,带他们过了花朝节再走呀。”
小圆听了这建议,颇有几分意动,自她来到南宋,还未曾见识过外头节日的景象,反正这回程慕天许她在程三娘家多住几日的,若不趁着他不在去逛一逛,谁知还有没得机会?她不想等到他日坐了海船去了别国再来遗憾,便应了个“好”字。
午哥听说有得顽,欢喜得跳起来,问道:“娘,甚么叫花朝节?”小圆把他搂到怀里,先吟了首诗给他听:“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念完又道:“你先把这诗背下,我再与你讲故事。”午哥嘟嘟囔囔:“娘和爹没得两样。”小圆只不理他,转头去与程三娘说笑,午哥还赖着不背,岂料辰哥却先一步背了出来,且一字不差,他这做哥哥的羞惭起来,不待人催他,忙地向小圆学诗,不出五分钟,也背了滚熟。
小圆赞了他几句,接着讲花朝节,据说则天皇帝冬日在御花园赏那迎雪盛开的梅花,心情舒畅,心道:我贵为天子,没有做不了的事,为何不让百花都在这时节开放,供我欣赏呢?她一时心血来潮,便写了那首诗,当作催花开放的圣旨。这道圣旨一下,各位花仙着慌,才刚二月,百花怎能非时开放?但则天皇帝乃是人间之主,百花仙子也不能不听她的,于是在第二天纷纷开花。
听到这里,程三娘自小几上拣了朵仿生牡丹花,接过话去,笑道:“后头的我以前就听嫂嫂讲过,唯有牡丹仙子不听这道圣旨,则天皇帝大怒,将拒不开花的牡丹从长安贬往了洛阳,自那以后,洛阳牡丹闻名天下。嫂嫂这故事哪里听来的,我们都只晓得花朝节是祭花神的。”
小圆怎好与她解释后世的传说,只得接过她手里的仿生花,赞了几句精巧,打个马虎眼揭过。程三娘见她夸自己,便将琢磨了好几日的主意讲了出来:“嫂嫂,花朝节那天,城里不少有钱人的园圃都许游人进去赏花,我想借一块地儿,种些仿生花。”说着拿起一朵花儿比划了几下:“加柄加长,多添几片叶子。”小圆赞道:“这主意极妙,说不准当场就有人买回去栽在园子里。”程三娘兴奋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个还可以插到瓶儿里。”
小圆想了想,道:“你这仿生花,反正本钱不高,不如谁要是来买这大枝的,就另送朵小的,与他插在鬓上,做个活招牌。”程三娘拍手叫好,连忙去作坊布置详细,又送上了几支上好的“姚黄魏紫”出来与她戴。
花朝节头一天,甘十二来问程三娘与小圆:“钱塘门外的玉壶、古柳林、杨府、云洞,钱湖门外的庆乐、小湖,嘉会门外的包家山、张太尉,都是极有名有园子,你们想去哪一处?”小圆笑道:“哪一处都使得,只要你哥哥不在那里。”甘十二大笑:“你们如今在外人眼里,可是真穷了,和咱们一样小门小户,讲究那么些作甚么。若是哥哥怪罪于你,就跟他讲:山里来的娘子,不用讲甚么规矩。”程三娘担心小圆生气,忙拍了他一下。小圆却笑道:“正是这个理,你若是遇见二郎,定要与他讲一讲。”
程三娘搬了几大盒子仿生花来与他们瞧,道:“我在包家山的王保生园租了一块地儿,已做了许多仿生桃花,使人提前系到了树上去,嫂嫂是与我同去那里赏桃花,还是另去别处?”程慕天不在,甘十二自然操心小圆的安全问题,忙道:“既然娘子在那里有安排,那就都去王保生园,包家山上有道关门,四周遍植桃花,很是好看呢。”
能在离开前瞧一瞧大宋风光,去哪里小圆都是开心,当即微笑点头,又唤过两个孩子,将明日的去处告诉他们,叮嘱他们要听话莫要乱跑。
第二日,他们起了个大早,带上几个下人和帮忙卖仿生花的媳妇子,坐了轿子上包家山。午哥做在轿子里扭来扭去活似个猴儿,抱怨他道:“还以为要爬山呢,坐着上去有甚么意思。”小圆伸出双手按住他,道:“你姑姑是小脚,爬不得山走不得路,因此要坐轿子。你且安静些,等到了山上,随你怎么疯。”辰哥掀了帘子一角安安静静看风景,突然扭头道:“娘,我不疯。”小圆笑着把他搂进怀里,笑道:“你是乖孩子。”午哥不服气,扑过来挠他的胳肢窝,两个扭作一团。小圆被他们闹得直揉太阳穴,道:“午哥,你这般闹法,轿夫辛苦,待会儿他的赏钱,可是你来出?”午哥出门时才得了零花钱,闻言忙住了手:“我乖,我不出钱。”小圆笑着摇头,对付这小子,还得跟他耍心眼子,好事还是坏事?
到得桃花关,果然入眼处尽是群芳竞开,甘十二扶着程三娘下了轿子,来与小圆汇合,带着他们朝园子深处走,一路上不住指点:“那是单叶桃花、千叶的、饼子、绯桃、白桃……”
程家老宅的园子里,也种有几株桃树,可哪里有这山上的品种齐全,小圆赞叹之余,愈发打定主意,要多寻机会出来走一走。
一处刻意装点成乡村山野的杏馆酒肆旁,是程三娘租下来卖仿生花的地方,薛大嫂和薛二嫂早已赶到了这里,做起了生意。他们到达时,地上的盒子里的小仿生花已卖去了大半,但枝头的却丝毫未动。程三娘着急道:“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特带了媳妇子们来,怎地却一朵也未卖出去?”薛大嫂喜气洋洋地解释道:“园子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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