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扎在房里不出来,连饭都是端进去吃。
第一百六十八章笋谱
转眼清明,高粱还未种完,又要收笋,人手便不够了。
田大向小圆建议道:“少夫人,山那边的村子今年遭灾,桑树害病,许多人想谋别的出路呢,不如雇几个来帮忙收笋。”小圆叹道:“看来养蚕风险比咱们种地风险更大。”又问:“你们可曾雇过,怎么算工钱?”田大答道:“雇过一回,从正月雇到九月,每月一石高粱,两季衣裳各一套,外加一双皮靴。”
小圆又问:“若是缺勤怠工,如何?”田大答道:“缺勤一天扣两斗;若是患病,按天数扣报酬;刀、竹筐甚么的丢了或坏了,得照价赔偿。”
小圆敲了敲桌子,道:“咱们仅雇一季,衣裳只发春天的;至于皮靴,我怜惜他们遭了灾,也与他们。”田大应道:“少夫人心好,必有好报。高粱还是照旧给?”小圆摇头道:“你使人编几个一样大小的竹筐,装满笋子称称重量,再来报与我。”田大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咱们的竹筐都是一样大,以前就称过,一筐笋大略是十斤。”
小圆取了算盘来拨,道:“雇工每采一筐,按一文钱折算高粱给他,若是咱们庄上的庄户,则多给一文。”田大笑道:“照少夫人这般发工钱,他们定要争抢着多干活。”小圆含笑点头,命他下去招工。
田大隔日就领了几个庄稼汉回来,因山路来回不便,小圆便命人将茅草屋腾了一间出来让他们暂住,又叫了个半大的丫头专门负责做饭,每日与他们送到山上去。
自实行了新的工钱制度,收笋第一天的效率就提高了一倍,小圆心下欢喜,亲自到厨房向厨娘讨教一番,炒了个清清爽爽的小竹笋,端来慰劳苦读农书的程慕天。程慕天见了那盘竹笋,还未伸筷子就起身往外跑,急道:“已在收笋了,赶紧叫他们莫要朝外卖。”小圆舍不得看他焦急,先使人去通过田大暂停运笋竹筏,再才问缘由。
程慕天拉她坐下,取了本《笋谱》翻开给她看:
一、藏法:《食经》云:淡竹安盐中一宿,煮糠令冷,藏之,再出别煮糠,加盐藏之,五日可食。
二、生藏法:将陶器一口可受一石者,选肥笋覆之,密泥塞之,勿令风入,到无笋时揭器,则宛转器中,取其弱处剪之,勿令见风,入汤便瀹后方脱皮。一将笋截其尖锐,用盐汤煮之,停冷入瓶,用前冷盐汤同封瓶口,令密后沉于井底,至九月,井水暖,早取出,如生,五味治之而食。
三、干法:将大笋生去尖锐头中折之,多盐渍,停久曝干。用时,久浸易水而渍,作羹如新笋也。脯法:作熟脯,捶碎姜酢渍之,火焙燥后,盎中藏,无令风犯。会稽箭笋干法:多将小笋蒸后,以盐酢焙干。凡笋宜蒸味全,令越箭干为美啖也。
四、结笋干法:泰陇以来,出笋纤长,土人用土盐盐干结之,市于山东道,浸而为霍菜,甚美。
五、取麻法:南方作绩、作扇、作鞋,取篁竹、麻竹,当其正月,新竹上表,独是笋下已成竹,逐节断重,重起已,入汤煮。柔韧作绩,纤疏作鞋,随意可也。
原来是五种不同的储藏方法,小圆明白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如今春笋大量上市,自然卖不起价钱,但若将笋子保存起来,留到无笋的季节去卖,必能卖个高价,这同反季菜蔬,乃异曲同工之妙。没有现代农业知道也无妨,古人智慧超乎想象,她兴致勃勃地取了张纸,将那五条方法抄录下来,同程慕天凑到一处仔细讨论。程慕天指了“藏法”道:“竹笋放在盐水中泡一个晚上,再用凉开水泡一泡,拿出来把水挤干,然后加盐腌制,五天以后就可以吃,这法子不错。”
小圆拿笔杆敲了敲他的手背,道:“咱们五个月后卖的,不是五天后。”
程慕天缩了缩手,又指那“生藏法”,问道:“一个是用泥封装了笋的坛子,待壳子脱落再取出来;一个是将笋子和盐水一同密封后沉到井底,哪个好?”
小圆托腮想了想,道:“后一个不行,咱们这面山缺水,哪里来的井?前头一个倒值得一试。”程慕天便取了笔,在这条后头作了个记号,道:“‘结笋干法’和‘取麻法’便罢了,‘干法’中的头一个法子,倒可一试,你觉着如何?”他见小圆点头,拿笔又做了个记号。
商议完毕,他们怕按图索骥出问题,便未立即付诸行动,而是先叫了田大媳妇来问:“咱们想做盐腌笋干,是不是先将笋去壳,切作两截,再加盐腌些日子,然后取出来暴晒干,吃的时候就拿水泡?”田大媳妇笑道:“做笋干的法子我听说过,不必这般麻烦,将笋子剥了壳,放到盐水里煮熟,再晒干就是。”
小圆笑道:“这法子果然简单,且使人先做些来尝尝。”程慕天又将坛子密封笋子的法子来问她,这个她却是不知。他两口子商量一阵,唤来个厨娘,教了她方法,先封了一坛子做个试验。
程慕天埋头钻研这些天,虽还未见到成效,但也算小有收获,他心中欢喜,便同小圆两个商量,放孩子们一天假,带他们去城中逛一逛。官人主动邀约,小圆又惊又喜,自然是连连点头,亲自到学堂上与袁夫子讲了,领回午哥,问他想去哪里顽。
程慕天笑道:“不必问了,这时候官府正开煮新酒,咱们去瞧‘点呈’的热闹。”
小圆和午哥齐齐问道:“甚么叫‘点呈’?”程慕天故意卖关子:“去了便知晓。”
第二日,小圆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完毕,替两个孩子换上新衣,又使人请了程四娘来,一家子做了辆大车,往临安城里去。
官造酒库前,人头攒动,全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原来那里排了长长一队的官伎,各执花斗鼓儿,或捧着龙阮琴瑟,真是衣着映照,乐器并擎,娉婷妩媚,相得益彰。程慕天见人多,把小圆朝自己这边揽了揽,指了那穿红大有,戴特大髻的几个伎女,讲解道:“作那般打扮的,是行首,乃官伎中之佼佼者。”小圆仔细再看了看,果然伎女虽多,却只分了三类装束,除了那大红的行首,再就是珠翠饰头顶,穿销金衫儿、裙儿的和顶冠花,着衫子裆裤的,想必不同服色,等级地位各有不同。
那些官伎身旁,还有些服侍她们的姑嫂,也乔妆成市井中的绣体浪儿,为她们牵引着绣鞍勒骏骑。还有许多官员子弟,托着诸色果子蜜饯,亲自执杯频频劝酒,欲博那美人儿一笑。
小圆轻轻把程慕天撞了一下,问道:“你是否也来劝过酒?”程慕天恼道:“早晓得你胡闹,不带你来的。那些伎女本就是雇来卖酒的,自然有人花钱来吃。”还是那般不经逗,小圆撇了撇嘴,正欲哄他,却见眼前那支官伎队伍行进起来。只见她们,前有借请来的宅院诸司人家的虞候押番为之开路,后有手擎罗扇衣笈的浮浪闲客卫护,浩浩荡荡沿街而行,引动得成千上万的人密密排列街头观看。程慕天见小圆看得入神,笑道:“不过是为官府卖酒造势,咱们瞧个热闹而已。”原来是美酒形象代言人,小圆笑道:“看那些老爷少爷们的殷勤劲儿,想必生意不错,只不知她们卖的是些甚么酒。”
程慕天没有回答,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她自己瞧。小圆接过来一看,才晓得他为何不直接作答,原来上头的酒名儿实在太多,密密麻麻——玉练槌、思堂春、皇都春、中和堂、珍珠泉、有美堂、雪腴、太常、和酒、夹和、步司小槽、宣赐碧香、内库流香、殿司凤泉、供给酒、琼花露、蓬莱春、黄华堂、六客堂、江山第一、兰陵、龙游、庆远堂、清白堂、蓝桥风月、蔷薇露、齐云清露……
其中有几种酒,还用朱砂笔标出了记号,小圆问程慕天这是作甚,他却又卖起了关子,称日后便见分晓。
看完热闹,他们怕天黑前赶不回去,午饭也没吃,买了些糕饼点心便上车赶路,还未出得临安城,午哥指着帘子外叫道:“袁夫子和阿云。”小圆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个,正朝着一间酒楼而去,想必是才看完官伎卖酒,要去吃饭。午哥待要叫他们,小圆忙拦住他道:“小孩子没眼没耳,你当作没看见。”
她虽这样说孩子,自己却好奇难耐,回到家便去问阿彩,但阿彩口风极严,任她如何问也不吐一字,她又不好意思去探袁夫子,只得将这份好奇暂且压下,等阿云回来取月钱时再打听。过了几日,田大媳妇拿盐水煮的笋子晒好,端了一盘来与小圆看,又将这笋干现泡现炒,做了个笋干炒肉来。小圆同程慕天尝了尝,味道尚可,问过田大媳妇,得知这种笋干留到无笋时节去卖决计坏不了,二人大喜,当即唤来田大,命他另雇人去种高粱,挪了二十个媳妇子出来,剥笋做笋干。
接连几日,小圆牵着辰哥的手在晒场上晃悠,口中念念有词:“深加工,须得深加工。”一个媳妇子见她自言自语,还道她是嫌这笋干不好,便道:“临安人都好吃腌菜的,少夫人何不做个腌笋?”小圆忙问:“你可会做?”那媳妇子笑道:“会倒是会,只不知中不中吃,不如我先腌一坛子来少夫人尝尝呀?”小圆欢喜点头,问她所需材料,命人取了与她送到家里去。
过了些日子,那媳妇子的腌笋做好送了来,厨娘们都来瞧,小圆让她们一人拿了双筷子尝了尝,问这笋子味道如何。厨房管事娘子道:“我估摸着她只放了盐,若是再加些茴香和干姜等物,味道必定更好。”小圆道:“这些家中都有,你且做来。”厨房娘子依言腌了一坛子,众人再尝,果然味道更佳,且这个腌笋与鲜笋风味迥异,不必等到无笋时再卖,立时就能换钱。
小圆取来算盘,命阿彩捧了账本子报那些佐料的价格,噼哩啪啦拨了一时,喜道:“使得。”她一声令下,程福带了几个小厮,自城里拖回半车佐料,再从高粱地里挪出二十名媳妇子,加上家中厨娘,齐齐上阵腌竹笋。
一个月下来,田大来报账,若是直接卖鲜笋,收入是七百文,这个月卖了十几坛子腌笋,收入四百文,田大略有些沮丧,小圆安慰他道:“莫要只看眼前,咱们还有干笋,等到鲜笋下市,咱们赚的必是更多。”
田大犹豫了半晌,道:“倒不是不相信赚不到钱,只是庄户们都闹着要去收笋哩。”小圆一愣,明白过来,笑道:“做腌笋和干笋的媳妇子,叫她们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至于种高粱的庄户,那是他们自己的口粮,若不给钱就不种,我可不管;雇来种地的雇工,按着原告的价钱给,但你得规定个期限,若是逾期,就要扣钱。”田大道:“使得,我尽量每家每户往各行当里各挑一行,那样想来就没甚么意见了。”小圆赞许点头,命他赶紧去安排。程慕天自里间转出来,笑问:“你能有甚么好安排?”小圆笑道:“三娘子能开作坊,我开不得?”
过了几日,两间新的茅草屋搭起,一间制干笋,一间做腌笋,同采笋一样计件付钱。那做干笋的媳妇子,本因为不能立时见到现钱,干劲儿不足,待到进了作坊做工,月月也能挣个盐钱,个个都恨不得不睡觉,日夜晒笋。
程慕天陪着小圆到作坊看了一回,见她眉间还是有愁意,不解问道:“你这作坊开得这般容易,为何还不高兴?”小圆唉声叹气道:“开得容易,那是因为赚得少,这一项挣得的钱,还是不够养活全庄人,更别提攒钱给咱们儿子。”程慕天神神秘秘一笑:“你可晓得我为何要带你去看‘点呈’?”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说我要酿酒
夫妻这许多年,小圆怎会猜不出自家官人的心思,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坏笑道:“难道你想买个美伎来家?”程慕天狠狠瞪她一眼:“胡说八道。”小圆继续逗他,朝那些茅草屋努了努嘴:“咱们大宋,买得起粮的人家都爱自己酿个酒,庄户们去年多收了粮,亦酿了几坛子高粱酒,你要不要舀一碗来尝尝?”
程慕天不屑道:“乡下人酿的按村酒而已,入口即是酸味,送给我都不吃。”小圆心中暗笑,不就是想酿酒么,故作神秘,谁家不会酿几坛子,难不成他有秘方?
程慕天怕她又讲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不敢再与她顽“猜猜看”,直接将她接回家,取了一本《北山酒经》出来,道:“我在这里头寻到几种方子,你且瞧瞧。”小圆将信将疑,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书,随手翻了翻,不料才看了一页就大呼“宝书。”
原来这是本“酒经”,书中不仅载有造酒工序,各种酒曲制法,还有许多详尽酒方。她就势坐到书桌前,将几种造酒方法细细看来,白羊酒,须得羊肉三十斤拌在饭里;地黄酒,米一斗,生地黄一斤;菊花酒,九月的菊花晒干;葡萄酒,杏仁五两,葡萄二斤半;神仙酒,糯米一斗,神曲二十两;真人变髭发,糯米二斗,地黄二斗,母姜四斤,法曲二斤;冷泉酒法,糯米五斗,曲五两……
她一气看完,连连摇头:“白羊酒,成本太高;地黄酒和菊花酒家家都会酿;葡萄酒并无甚么人爱吃;余下几种方法太过复杂,咱们穷乡僻壤,只有一群山民,怕是做不了。”
程慕天奇道:“你看酒方作甚么,哪个说我要酿酒?城中虽许私人沽酒,却是不许私人酿酒,正店自不必说,就是那些‘打碗头’、‘下脚店’里卖的酒,都是从官造酒库购来的呢。”]
原来自家酿的酒只能自家吃,是不许对外出售的,那兴师动众看“点呈”,费心费力翻《北山酒经》,是要作甚么?难不成是想自酿几坛子以节省家中花销?小圆疑惑了。
程慕天见娘子猜不出他的主意,得意一笑,将一张自《北山酒经》上抄录下来的单子放到她面前。小圆低头一看,原来是张酒曲单——
罨曲:顿递祠祭曲、香泉曲、香桂曲、杏仁曲;
风曲:瑶泉曲、金波曲、滑台曲、豆花曲;
醒曲:玉友曲、白醪曲、小酒曲、真一曲、莲子曲。
程慕天站到她身后,指了单子逐一讲解:“顿递祠祭曲需小麦一石白面六十斤,蛇麻、花水共七升,白术二两半,川芎一两,白附子半两,瓜蒂一钱半,道人头十六斤,蛇麻八斤;香泉曲:白面一百斤,川芎七两,白附子半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