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于任之的表情由错愕转为大笑,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店堂里,让子默不禁担心会被老板投诉。
“哦,我想我可以肯定这里是有饭可以吃的,只是品种没有餐厅那么多而已,”他翻开菜单送到她面前,“都在这里,随便挑吧。”
子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菜单,最后一页上果然有十几种家常盖浇饭。
她窘迫地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于任之,低声说:“那么,一客‘红烧肉加蛋’的套餐。”
“好。”于任之叫来服务生点了单,便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很有趣,”他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的路都是笔直的是吗?”
“……”
“每一件事都有它的规律,每一家店必须符合它的店名,每一个人的性格必须符合他(她)的长相?”
“也许吧……”她僵硬地点头。
“很难想象你会这么想,因为你是个摄影师,如果循规蹈矩,能够拍出好的作品吗?”
“……能。”她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才肯定地点头。
于任之眯起眼睛,像在思索着什么,忽然拿出信封里的照片,摆在桌上,说:“这张照片是想表达什么?”
说完,他又拿起来仔细地审视了几秒:“我看不出有任何特别。”
子默抿了抿嘴,说:“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
“……”
“可是那就是你,是别人眼里的你,我不需要创造,只要真实地表达,”她伸出手,取过照片,眼神就像看着一盆自己培植的盆栽,“比如从这个背影里可以看出,你表面孤独,但其实内心丰富。”
她把照片递回去,他没有接,一抬头,却看到他错愕的双眼。
“天呐……你……”于任之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你从这个背影里看到的吗?”
她微笑着耸耸肩:“你是一个不掩饰的人,所以……很简单。”
他瞪大眼睛,摊了摊手,说:“对不起,是我小看你了。”
她摇摇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么,最近你在做什么?”
子默垂下眼睛,苦笑了一下:“因为之前不告而别,所以工作都取消了,经理很生气。”
“啊……”他的这一声叹息纯粹是应和,而没有任何惊讶或可惜的成分在里面。
“……”
“没关系,”他接着说,“人在一条路上走得太久,也会需要休息,所以当遇到瓶颈的时候,就当作是上天赐给你的假期吧,再难的低谷也总会有一把梯子在等着你去爬。”
“……谢谢。”她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哲理?”他一手抚着下巴,看不出在想什么。
“嗯。”
“其实这是我最近正在帮忙画插图的一篇散文里的句子。”
“……”
“说起来,我的记性还不错吧?”说完,他自鸣得意地笑起来。
木讷如子默,此时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幸好服务生把他们点的晚餐送了上来,她不用再费力思考如何去理解于任之说的每一句话。
就像她说的,他是一个内心丰富的人,只是对于她这样单一的脑袋来说,那有些太复杂了。
项屿□着上身,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项峰却主动说要来煮东西给他吃,他直觉那会是一个陷阱,只是无法拒绝。
“快来尝尝,一定很好吃。”项峰把他拉到餐桌前,高兴得像一个纯朴的大男孩。
他低下头,看到一锅放满了各种火锅料的汤。
“我不饿……”项屿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别!”项峰连忙拉住他,嘴里因为咬着两根筷子,所以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挣扎,却也没有打算要坐下来吃的样子。
项峰松开手,握着筷子,笑容满面地说:“夏天偶尔吹着冷气吃个热腾腾的火锅也很好嘛,坐吧。”
可是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具毫无温度的蜡像。
“项屿!”项峰收起笑容,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盛夏的夜晚会让人觉得冷。
他只得悻悻地坐下,一脸凝重。
“好了,别客气,”项峰在一秒钟之内又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兄长,“吃吧,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
项屿头上还顶着毛巾,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不情愿地拿起筷子,盯着那一锅冒着热气的汤,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先吃这个吧,煮了好几十秒钟呢,我想应该熟了。”
项峰往他碗里投了一只鱼竹轮,原本已经打算用筷子去戳起来吃的他,听到这番话,又不禁停下筷子。
“开玩笑的,笨蛋!”项峰笑起来,“当然是熟的,快吃吧。”
他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才真的吃起来。
他狼吞虎咽,不时往肚子里灌冰镇啤酒,但其实他并不饿,或者说一点胃口也没有,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自己觉得尴尬。
他想起那个夜晚,恍如隔世。那家伙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想,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铁了心。
“这个给你,”项峰往他碗里夹了一颗菠菜,“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这个了,还说吃了之后就可以变大力水手。”
他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菠菜,僵硬地放下筷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项峰诧异。
他摇头,以一种很少有的淡漠的口吻说:“我不吃菠菜……”
“?”
“很久以前就不吃了。”
“为什么?”
“因为,”他苦笑,“我发过誓。”
“发誓?”
“……八岁生日那天,我发过誓,如果妈妈可以回来的话,我可以从此不吃我最喜欢的菠菜。然后有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吃了,所以妈妈就没再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脸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孩子。
项峰眯起眼睛看着他,眼神凝重:“屿,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施子默。”
他的情绪有点波动,起身说:“我不想谈她……”
“为什么?!你要眼看着她离开你吗?”
“这不关你的事!”他有点火大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哥哥!”项峰也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满脸认真。
项屿沉默了一会儿,颓然地垂下头,说:“对不起……”
“……”项峰放开他的手臂,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我前一阵子看见默默跟一个男人约会,那个男人叫丁城,是一个模特。”
“……”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
“屿,你爱她吗?”
项屿苦笑,这是一个星期以来,第二个这样问的人,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爱?什么是爱?占有、嫉妒、互相伤害?你可以跟我解释什么是爱吗?”
“一秒之内回答我,如果我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项峰的表情很认真。
他皱了皱眉头,说:“她……”
项峰无奈地苦笑。
“因为你是个男人。”项屿补充道。
“不、不是的,”项峰摇头,“如果你是认真回答的话,就不会有时间考虑男女的问题。”
“……”
“你只是直觉地选出两个里面对你来说更重要的那一个——很显然,不是我。”
“但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他很少说这种露骨的话,尤其是对哥哥。
“是很重要,但她比我更重要不是吗?”
“……”
“所以傻小子,”项峰用一种侦探小说家特有的镇定的口吻说,“你是爱她的。”
一星期以来,子默都呆在家里,蒋柏烈跟朋友出去度假了,要下星期才回来,有几次她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给他约时间,才想起他不在,不在那间老旧却充满了熟悉的气味的房间里,心里有点失落。
顾君仪联络过她几次,但是始终没有提起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事,她隐隐地有些不安,想找人倾诉,但顾君仪每次都匆匆挂了电话,没再多说什么。
她颓然倒在自己那张大床上,想起摄影棚的那一幕,忽然很害怕顾君仪会就此放弃自己。还是说……她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
不安的情绪环绕着她,一转身,雪白的枕头上有一根短短的乌黑的发丝,她知道,那是项屿的发丝——不知道多久之前留在这里的——也许,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前一夜。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出去转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兜风,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公司楼下……哦,原来她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抬头望去,整个办公大楼在黑夜里却灯火通明,她想象着走廊上奔走的工作人员,想象挥舞着刷子的化妆师,想象摆着各种姿势、露出各种笑容的模特,以及所有那些做着自己工作的人们……她很想回到他们中间去,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此刻更想。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挤进她娇小的老爷车里,高傲地说:“走吧,开车。”
子默错愕地看着丁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说开车。”他摘下墨镜,挑起眉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种男人特有的魅力。
她竟然就这样怔怔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上路了。自到开了几个路口,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去哪里?”
“再过八个路口左转,就到了。”丁城似乎对她的车内局促的空间很不满,试着调整座位的前后距离。
她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在不耐烦的指挥声中停在了一间三层楼高的桌球室前。
“你现在有空吗?”丁城的墨镜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茶色的镜片后面是一对漂亮的眼睛。
她点头。
“一起上去吧。”
也许是因为正值晚餐时间,桌球房里的人并不多,丁城要了一张美式的桌子,一个人打起来。
“你不干了吗?”就在子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时,他忽然问道。
“啊?”
“工作。”他低下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母球。
“哦……”她尴尬地垂下眼睛,“因为我之前不告而别,惹恼了很多人……所以……小顾姐暂时还没有安排工作给我……”
“再下去就要被抢走了哦。”半色球应声入袋。
“?”
“生意,”他解释道,“那些广告单子。”
“……”她沉默不语。
“你以为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就会有工作自动送上门来吗?”他站起身,握着杆子瞪她。
“……”她窘迫地垂下头。
“很多事情是要主动的,不进则退,就好比那个胖子,”他神情嚣张地指了指角落的那张桌子,“每次看到他都是一群愚蠢的人围着他,打进一个球就要欢呼好几次,这样怎么可能有进步。”
话音刚落,他口中没有进步的胖子就踱着步子走过来。
“你找死啊?!”胖子一脸凶狠的样子,颇有些自己是老大的意思。
丁城坦然地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随便。”
胖子打了个响指,“一群愚蠢的人”立刻围了过来,丁城皱起眉头,站到子默身前,低声对她说:“那个谁,你先滚吧……”
子默哭笑不得,他的意思是,叫她先走吗?然后呢?他要一个人“扛”下这堆人吗?
一场腥风血雨可能一触即发,子默镇定地摸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有人伸手想要夺过她的手机,被丁城一把拍掉了。
“喂?”低沉的男声接起来。
“你出来一下。”子默说。
“干吗?”
“你先出来……”她不想多说。
“啊?”
“我被人围住了……”她只得坦白。
没过几秒钟,另一群人出现在小小的桌球室,个个表情骇人,走在最前面叼着烟的,就是施子生。
“什么事?!”他一脸不耐烦地吼道。
“生哥……没事,有人砸场子,我马上帮你摆平。”胖子满脸堆笑,讨好地说。
“砸场子?”施子生冷笑,“谁?”
胖子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走到子默身旁,一手搭上她的肩:“这是我妹妹。”
子默摸了摸鼻子,补充道:“亲妹妹。”
她不禁觉得,在不知道哥哥究竟在外面认了多少个“好妹妹”的情况下,自己有必要把事实解释清楚。
胖子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笑也不是,惊也不是,施子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去好好玩吧。”
那群人就像斗输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躲回了墙角。
施子生随手把烟丢在旁边的烟缸里,对子默说:“小姐,你千年来一次,一来就给我惹麻烦。万一出了事,你让我回家怎么交代?”
“不是我惹的麻烦……”她抓了抓头发,哭笑不得。
施子生这才看到一旁的丁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怪不得叫你相亲你也不去,原来留了一手。”
“……这就是上次相亲的对象。”
子生显然吓了一跳:“骗人的吧,老妈那里怎么可能有好货色……”
“……”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问:“项屿知道吗?”
“……”子默抿了抿嘴,没有答话,表情像是很不高兴。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他转身走了,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叼了一支烟。
丁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哥是……黑社会老大?”
“怎么可能……”子默失笑,“他只是这里的老板而已。”
“……”丁城又沉默了,皱起眉头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直到子默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才冷不防蹦出一句,“那么可以给我把会员银卡换成金卡吗?”
“……可、可以的吧,”她点头,“但是有个条件。”
“?”
“你要帮我找工作。”
“……”
“是你说的,要主动……”
丁城沉默地看着她,她以为他生气了,可是他却忽然笑了,就是那种,她曾经在镜头前看到的纯真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更真实:“没问题!”
离开桌球室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子默早就饥肠辘辘,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坐在那里看丁城打几个小时的球——也许是想表明自己的诚恳。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真的在看球,她只是怔怔地坐着发呆,脑海里仿佛出现的,是子生那句“项屿知道吗?”
“喂,”去取车的时候,丁城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你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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