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个人养不过来,而且我常常出去比赛,你可以帮我教它吗?”说完,他伸出手放到她面前,手心里是一把银色的钥匙——就是她托项峰还给他的那一把。
小狗在纸箱里打转,时不时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无辜地看着他们,好像分不清谁是它的主人。
子默抿了抿嘴,说:“它是很像小白……但它不是小白,永远也不会是。”
“……”他的眼神像凝滞了。
“就好像你曾经带给我的伤痛,永远都会留在我心底一样。”说这话时,子默并没有看项屿,仿佛这并不是责怪,而是一种心死。
她摸了摸小狗,继续说:“如果不听话,就轻轻地拍它的头,它会知道的。”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项屿没有追上来,只是在身后大声说:“也许它永远都不会是小白,可是它很努力地想要给你一些新的快乐的回忆,说不定,它会让你开心,会让你觉得,认识它是值得的……只要你给它一次机会。”
子默加快脚步,走进子生家楼下,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走上去。当她气喘吁吁地打开门的时候,子生正在客厅里一边喝酒,一边指着电视大笑。
“你回来啦,”子生说,“要来一杯吗?”
子默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倒满酒的杯子仰头喝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子生一脸错愕。
“没什么。”她从他手里拿过酒瓶,倒满,又仰头喝了下去。
“喂!”子生终于警觉地夺过瓶子,一掌拍在妹妹额上,“你疯了?!”
“你不是请我喝吗?”她郁闷地瞪他。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小气鬼……”
“你到底怎么了?”
“……”她沉默不说话。
“又是项屿?”
“……”
“你们绕了我吧,折腾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你知道?”子默放下酒杯,口腔里像要烧起来。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我们都是傻瓜?”子生把酒瓶放在厨房杂物架的最上面,然后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爸妈就不知道……”她倒在沙发上,仰着头,觉得心情糟透了。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跟他们讨论过,”子生吐着眼圈,眉眼皱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很凶恶,“不过我相信他们比我敏感多了。”
“……可是大家为什么都不说?”
“因为你们自己都不说啊。”
“……”
“你知道吗,爸妈其实是那种人。”
“?”
“就是,如果你不说,他们会默默地注视你,直到你撑不下去需要他们帮助。”子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虚无的感慨。
“……”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的性格很像,有事都是喜欢憋在心里,不想说出来,好像对别人说自己的心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不要否认,你也是这样的人!”他把烟灰弹在茶几上的烟缸里,“还记得吗,我小时候常常惹祸。”
“当然记得,”子默扯了扯嘴角,“每次同学说学校又有人打架,我就很害怕,因为晚上回去爸妈肯定又要罚你,你跟他们顶嘴,于是家里变得鸡犬不宁。”
“可是有一次,我惹了很大的麻烦,不是打架这么简单。我其实心里很害怕,可是又不敢跟任何人说,爸妈已经看出我不太对劲,但他们不问,他们始终觉得,尽管是孩子,但每个人总有自己心里的事,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么就让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下去好了。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不敢回家了,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家人,就缩在路边的角落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爸妈都站在我身旁,默默地,什么也没说,妈妈低着头哭,爸爸的眼神……是我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然后……我就全说了。”子生面前烟雾缭绕,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爸妈怎么说?”
“他们听我说完,把我带回家,然后为我做了很多事,很多……我怀疑以后当我做爸爸的时候是否可以为我儿子做到的事。后来他们跟我说,他们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们相信每个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想要得到帮助的话,就要先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否则别人是没办法帮你的。”
“……”
“所以,默默,如果你想要得到帮助,就必须说出来。”
“……”她点头,想到了蒋柏烈以及那间小小的诊室,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也是她的“家”,她可以完全表达自己的地方。
“同样的,”子生又继续说,“如果你遇到一个人,愿意跟你说他的心里话,那么他一定是希望得到帮助,你最好听听他想说什么,再决定是不是要帮他这个忙。”
子默的眼前,浮现的是项屿捧着装了小狗的纸箱,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帮我教它吗?”
她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也许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忘记他们也曾有过的那段青涩时光,只是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向对方坦诚地表白自己,所以之后的那些年他们争吵、冷战、互相指责,却谁也不肯说出心里话。
“哥……”子默看着子生,“你刚才说你惹的那个大麻烦……”
“?”
“不会是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吧?”
子生站起身,一巴掌拍在她的额上,然后叼着烟回自己房间去了:“别胡说八道,你老哥我那时候还是个处男呢……”
星期四上午,子默有一个拍摄广告的工作,她早早地去了,是想看看顾君仪会不会有空,如果有空的话,她打算坐下来谈谈。也许就像子生说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曾经从顾君仪这里得到了许多帮助的她,也想要为这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小顾姐”做些什么,即使只是默默地露出一个微笑,也是好的。
可是到了公司,却发现现场乱成了一团,顾君仪在墙角打着电话,工作人员到处奔走,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弄丢了。
子默坐在自己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打开背包拿出照相器材,顾君仪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泄气地说:“今天不用拍了,丁城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玩失踪!”
“?”
“手机关机,打到他家里也没有人接,没有人找得到他,快被他气疯了。”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顾君仪叹了口气,“如果你还没吃早饭的话可以去附近吃一点,但别走远了,说不定他大少爷玩够了又会回来的。”
说完,顾君仪又去墙角接电话,脸上的表情很无奈。
子默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忽然背起包冲了出去。
也许,她知道他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她要去把他带回来!
上午的桌球室总是显得很冷清,所以当子默冲上二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角落里专心致志打球的丁城。
母球轻轻一撞,黑球应声落袋,丁城脸上是少有的快乐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为了找你忙得不可开交?”子默双手抱胸,无奈地瞪他。
“我不在乎。”丁城拿起巧可粉在皮头上擦了几下,示意服务生摆球。
“你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谁答应的?”他皱起眉,“我可没答应过。”
“……”
他垂下眼睛,还在不停地擦着皮头:“我厌倦了,我讨厌当什么‘王子’!那根本就不是我,但他们还要我露出虚伪的笑脸——我实在受够了!”
“……”
“我不喜欢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布,我喜欢打半色球,可是他们偏要逼我打全色球,所以我宁愿不打。”
丁城一脸倔强,像跟大人赌气的孩子,子默想起相亲的那一晚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说过的话: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跟人打交道而已——任何人——不止是你。
也许他是个直白的人,却不是一个愿意说出心底话的人。
“那就去告诉他们!”子默走过去,一把夺过他的球杆,“如果不喜欢当‘王子’,如果不喜欢虚伪地笑,就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但是不要躲在这里。”
丁城看着他,蹙起眉头,不说话。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如果我不主动不努力是不会得到工作的,所以我开口求你帮我,你就真的帮了我,”她看着他,眼神坚定,“我很感激你,。电子书不止是因为得到了工作的机会,而是你告诉我应该说出来、应该更积极一点。”
“……”
“所以你为什么不自己说呢,为什么不自己去告诉他们,你不愿意这样,你要做本来的你!”
丁城脸上的表情是愤怒、是不悦、是难以置信……可是渐渐的,他眉宇之间的那股戾气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有点茫然却也无可奈何的大男孩。
“好吧……”他垂下眼睛,“我跟你回去。”
子默笑起来,还是那么木讷,却多了几分自信。
这一天,他们工作到晚上,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站在相机后面告诉丁城该怎么做,而是把棚内的音响声音调大,默默地看着镜头另一边的他,纪录每一个表情和眼神,同时也接受他所要传达的讯息。
拍摄结束以后,她看到丁城和他的经纪人一起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感谢的眼神——尽管那个眼神看上去还是有一种令人生厌的高傲——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点头微笑。
回家的时候,她开车路过宠物商店,想了几秒钟,还是把车停在路边。
她买了几包狗粮,又买了些杂物,然后请店员送到项屿家里。
尽管那并不是小白,但它是另一个生命,一个……同样值得珍惜的生命。
八(下)
周六下午,子默又去了蒋柏烈的诊室,天气并不热,所以关了那台声响很大的空调,打开四面的窗以及电扇,一下子就凉快起来。
“这一周过得还好吗?”蒋柏烈坐在书桌后面,表情稍嫌沉闷。
“还好。”子默微笑。
他抬头看她,原本僵硬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咦,你好像慢慢懂得了‘微笑原则’。”
“那是什么?”
“就是尽可能地对这个世界微笑,这样你自己也会觉得快乐一点。被认为是怪咖并没有什么不好,被认为是不会微笑的怪咖,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蒋柏烈的古怪理论很多,子默有点哭笑不得。
“那么,”他接着问,“我们的项屿先生有什么让人觉得愉快的举动吗?”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小狗,长得很像小白。”
“……尽管我个人认为这招数很烂、很老套,不过也许对女生来说是有用的——所以,他打动你了吗?”
子默摇头:“当然没有。”
“因为……?”
“因为那不是小白啊。”她的说辞显得笨拙。
“小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它只是一只狗。”
“也许它对别人来说仅仅是一只狗,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儿时很重要的伙伴。”
“?”
“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还很小,在路边常常被人欺负……就像我一样。”子默眨了眨眼睛,没有丝毫痛苦,仿佛那个从小被排斥的孩子并不是她,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啊……怪咖的狗也是怪咖。”
“哦不,它并不怪,它的性格很温顺,只是偶尔贪吃而已……”想起小白的样子,她不禁笑了,“医生,你知道吗,它是处女座的。”
蒋柏烈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在桌上寻找那本已经被他翻得有点烂的书:“在这里……啊,这是一个挑剔又追求完美的星座。他们常常缺乏信心,在潜意识里责怪自己不够美好;然而他们天生的优点就是放得开。”
“医、医生,”子默插嘴,“我并没有要你——”
“——处女座的特色是有丰富的知性,做事一丝不苟,有旺盛的批判精神,是完美主义者。他们无论年纪大小,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及对未来的梦想——小白是这样的吗?”他抬头看她。
“其实,它——”
“——处女座强调完整性,不喜欢半途而废;对任何事都有一套详细的规划,然后一步步的实施并完全掌握。做什么事都很投入,而且好学、好奇、求知欲旺盛——它很喜欢往外跑,在不同的树干下撒尿或是勇于尝试新的食物?”
“是的,但是——”
“——然而他们天生较内向、胆怯和孤独;但只要自己能够确定时,便会变得比较大胆。”蒋柏烈满意地合上书,终于没有让子默插上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
“这样说起来,”他张了张嘴,“小白真是一只神奇的狗呢!”
“……蒋医生!”子默欲哭无泪。
“好吧好吧,”蒋柏烈换上一副严肃的嘴脸,“刚才你说你拒绝了那只狗是吗?”
“……不是狗啊!”
“对不起,我想说的是项屿——所以你拒绝了项屿用来讨好你的狗,事实是你想告诉他,有很多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好比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拿出来之后就应该丢掉,而不是再换一根不会卡住的鱼刺放进喉咙。所以你问我他有没有做让人愉快的事……”子默顿了顿,忽然俏皮地说,“仔细想想,他没有让我觉得不愉快,就已经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蒋柏烈讶然看着她,眼镜挂在鼻尖,样子很滑稽:“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不一般。”
“?”
“你真的有点变得乐观了,”他推了推眼镜,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要知道‘乐观’并不只是懂得享受快乐,而是当遇到悲伤和痛苦的时候,仍然保有一颗积极的、勇于面对的心。”
“其实……”子默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塞到耳后,“我觉得不论是我,还是他,都还不懂得‘爱’的意义。”
“啊……”蒋柏烈用他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这一声感叹仿佛是赞同,也是恍然大悟,“你现在能够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她看着他,有点迟疑。
“人常常会迷失自我的,好比说在大海里漂浮着,觉得自己就快要沉下去,于是拼命游到救生圈旁边,可是当你性命无忧的时候,又会想要其他的东西;或者说救生圈、木块和冲浪板同时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该抱住哪一个。最怕的是,最后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是在大海上随波逐流。”
“其实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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