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
“嗯……”
“演讲的课题是什么?”
“《难以启齿的诱惑——论恋物癖形成与根治》。”
此后的一周,子默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没再见到项屿。他打电话来约她吃饭,她总是回答没空,然后匆匆挂上电话。她忽然体会到,女人也许把爱情看得很重,但爱情也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当她专心致志地做着某件事的时候,那些关于她和项屿的爱恨情仇被轻易地抛到脑后,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你到底是怎么了——丁城?!
“可以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吗……”子默试着在镜头前诱导他,而以前的丁城,是不需要她花力气这么做的,她只要给一个提示,甚至打个手势,他就能摆出她想要的任何表情和动作。
然而,丁城还是冷着一张脸,对谁也不理睬。
“先停一下。”
子默直起身子,费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四周望了望,小顾姐不在,于是沉思了几秒,自己走上去。
“你想跟我谈谈吗?”
他别过脸去,像是心情很不好。
“那么改天再拍?”
“不好意思,”他的助理在战战兢兢地说,“一个星期之内都排满了……”
“丁城,”子默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工作懂吗,工作!”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做……”他终于把视线移向她,一字一句地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子默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走到相机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远远地看着他,能够感受到他的愤怒,就如同是受到伤害时的愤怒,于是她忽然不再生气了。
项峰说:我们谁不是这样的呢?偶尔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却一再得到宽容的谅解……
也许,她应该做的、她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被女人骗了吗?”子默低下头,透过相机镜头看着丁城。
他霍然站起身,瞪着她,眼神让人害怕。
子默一边按下快门一边继续说:“其实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以为你年轻、英俊,女人就都应该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事实上,女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你闭嘴!”他低吼道。
“女人并不只是你们想要宣泄□时,最生动的工具,她是有思想的,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她顿了顿,对着一脸凶恶的丁城猛拍了一阵,才继续说,“女人可以上一秒对你很冷淡,下一秒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当然,女人也可能上一秒还口口声声地说爱你,下一秒却决定永远离开你。女人一旦爱上你,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也可以默默地站在你背后,即使你听不见,却还津津有味地诉说自己的心事——但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丁城皱起眉头,失神地看着镜头,仿佛有很多心情,却无从说起。
“所以不要小看女人,她们是跟男人一样复杂的动物——也是跟男人一样让人又爱又恨的动物。”
丁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泄气地苦笑,垂下头,深吸一口气,说:“施子默,真是败给你……”
子默抬起头,咬着嘴唇,无奈地微笑:“你知道吗,刚才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很担心……”
“?”
“我担心让你这么伤心的其实是个男人……”
丁城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好吧我想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会配合你的,只要你别再说那些废话!”
“哦,”她俏皮地眨眨眼,“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就做任何你想做的表情和动作,我想看真实的你。”
“……现在?在这里?”他一脸疑惑。
“你难道要永远这么累吗?”她看着他,“每天从出门的一霎那开始就在扮演另一个人,你难道不担心有一天会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丁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踱了几步,再看向镜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你又赢了……”
“那么,”子默低下头,像所有职业摄影师那样,用一种听上去很诚恳的口吻说,“你今天真的很沮丧?”
“是的……”
“你不想安慰自己吗?”
丁城挑了一下眉,说:“你是指……自慰?”
旁边的工作人员忍不住笑起来。
子默直起身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我想我说的是安慰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快乐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坦诚地摇头。
“想想你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不要管自己是在哪里或正在做什么,尽情地开小差好了。”
“也许那些时光对我来说是快乐的,但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呢?”
“你又何必去揣测她的心思呢?那只会让你陷入无穷无尽的不安与烦躁,所以你只要扪心自问就好。”
丁城皱了皱眉,还是照她说的去做了。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轮廓不再那么坚硬,仿佛是一只收起了倒刺的刺猬。
子默按下快门,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一段关系都是有快乐、也有伤痛的。几率是一半一半呢,所以会觉得痛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同样的,你也从中获得过快乐,那就足够了。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呢,让这些时间变得快乐起来不是更好吗?”
丁城久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打扰。也许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一段往事,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一个镜头、甚至是一张脸孔,它们代表的是过去所走的路,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
“或许痛苦的记忆无法抹去,可是我们至少应该试着让自己回想的时候,带着宽容、谅解的心情,那么痛苦也许会少一点,面对未来的勇气会多一点。”
忽然,丁城抬起头,露出一个尽管稍嫌惨淡,却还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也许,你说得对……”
这天下午,持续了几天的低气压终于从摄影棚里消失了,工作结束的时候,丁城特地走过来,在她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以为意地跟他摆手,直到他走了,才抬头目送他的背影,心理一阵唏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扮演蒋柏烈的角色?
那些她说给丁城听的话,会不会也是她一直想说给自己听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机会?
她把所有的照相器材装进背包里,收拾了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她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顾君仪了,她常常只是收到通知工作的短信,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不再怪责顾君仪,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理由是多么让人费解,但这并不是她的生活,也不是身边那些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人们的生活——这是顾君仪自己的生活。心痛也好,惋惜也好,每个人终究有自己的选择。
走出大厦,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有一种朦胧的美,让她想把自己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发呆。
“子默。”
她回头,看到项屿双手插袋,向她走来。
“工作结束了?”
她怔怔地点头。
“吃过晚饭吗?”
她怔怔地摇头。
项屿笑起来,表情透着一种跟年龄不符的纯真:“我请你吃饭吧,但吃完以后你要送我回家。”
“……如果我告诉你我约了人呢?”
“谁?”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不以为意地问,脸上还挂着顽皮的笑容。
“我。”
于任之出现在子默身后,一脸从容不迫,仿佛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子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所以踉跄了一步,他连忙身伸手扶住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项屿一眼。
项屿的脸色倏地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把子默拉到墙角,低声道:“你真的约了他?”
“嗯……”她点头。
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口吻对她说:“……可以不要去吗?”
“啊?”
项屿扯着嘴角,不情愿地重复道:“我是说……可以不要去吗?”
她凝视他,眼睛怎么看都像在偷笑:“不行,我跟他很久没见,是早就约好的。”
项屿咋了咋舌,生气又不愿意发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可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于任之仍然保持微笑。
项屿回过头瞪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们明天再约吧。再见。”子默轻声对项屿说。然后她走到于任之身旁,露出微笑,两人一起并肩离开。
她觉得脚步沉重,是因为背包里的相机吗?还是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
她很想回头看他,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有那双眼睛,里面会有什么?妒嫉、泄气、不安、愤怒、还是悲伤?
她想看那个项屿,此时此刻,就站在她背后的项屿。
“别回头,”于任之伸手楼主她的肩膀,“不然你就输了……”
“施子默!”项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记得你欠了我两块钱吗,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两件事,现在我想到了其中一件——跟我走,就现在!”
十(下)
“你以为还是十八岁吗?”就在子默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的时候,于任之按着她的肩,转身对项屿大吼起来。
她不禁吓了一跳,看着他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世界还是简单到只要你出声就会改变?没有人非要为另一个人做某件事,除非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请你收起那一套,地球不是为了你才转的。”
子默忽然对于任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做的事常常令她费解,但每一件也都让她感动。她开始怀疑直觉,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爱上自己……
“走吧。”于任之转回身,推着她继续走。她没有回头,因为就像他说的,一回头她就输了。
项屿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们,她不知道那张英俊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但她决定不再去想。
他们上了出租车,穿梭在城市的拥挤之中。也许爱情并不能用输赢来衡量,可是心与心之间却忍不住较量。在这段关系中,她一直输,输得彻底,所以她至少要赢一次,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你后悔吗?”于任之一手撑着头,不紧不慢地看着她。
“?”
“——找我帮忙。”
子默微微一笑,头摇得像拨浪鼓,引得于任之一脸哭笑不得。
是她拜托他来的,是她请他帮一个忙,她在电话里认真地对他说:“尽管我觉得你并没有喜欢我,但我还是要郑重地说,如果你不想帮我的忙,或者我做了任何事情会伤害到你,请你立刻停止,我不希望就此失去一个朋友。”
但他只在电话那头低笑了一声,平静道:“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出租车停在一间素食馆门前,于任之付了钱,率先下车。餐馆门口有客人在排队,幸好他一早预订了座位,所以用不着等待。
“你的口味……相差十万八千里。”子默下了结论。
从小镇餐馆、茶坊、黑暗餐厅、馄饨店、一直到素食馆,于任之就像一个美食家,总是能发掘出食物的特别之处。
“人总是要多尝试,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开始点菜。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故事了。”等服务生一走,子默就立刻补充道。
“故事?”
“你说过,你年轻的时候也是穿梭在花丛中的……人。”
“没关系,”他笑起来,“你想说的是‘浪子’吧?我不介意。”
“……”
“十年前,我是比项屿还项屿的‘天之骄子’,无论做什么都很得心应手。”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发生了一件让我醍醐灌顶的事。”
“被人抛弃了?”子默问完之后,就觉得太唐突了。于任之不是丁城,他更坚强,却也更细腻。
“可以这么说……”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很难想象……有人会抛弃你……”
“你不也抛弃了我吗?”他似笑非笑,“对我的追求无动于衷,却还要我鼎力相助……”
“我说过,你可以随时停止——”
“——开个玩笑,别当真。”
服务生把菜端上来,那些用豆制品做成的“肉”看上去很有光泽,让人食指大动。
“你猜他在干什么?”吃到一半的时候,于任之忽然问。
“项屿?”
“嗯……”
子默嚼着口感恶劣的“牛肉”,心不在焉:“也许去找项峰诉苦了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
“项峰根本不了解女人,他书里那些关于男女感情的桥段只有小学生会相信。”
子默哭笑不得:“但他的书一直都热卖。”
“我承认,他在吊人胃口这方面是很成功,可是说到男女关系,基本上我觉得他就是个白痴。”
“……亏项大哥还一直把你当朋友。”她皱了皱鼻子,继续跟“牛肉”做斗争。
“让我猜猜他是怎么说我的,”于任之放下筷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他一定觉得我很任性。”
子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一定说我老是给他惹麻烦,尤其是我在插画中剧透那件事——他就像《一千零一夜》里喋喋不休的宫女,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么,子默想,是真有这么回事喽?
“最后,那家伙是不是说还愿意跟我当朋友,无非是看我面恶心善,既然都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索性将就着继续过下去。”
“为什么同样的一席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啊,”于任之笑着说,“所以作家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就是能用一种赞扬的方式来骂人。”
子默忽然觉得于任之并没有那么复杂,甚至有的时候,他也有可爱的一面,当他把自己坦露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反而有一种洒脱的孩子气。
“我觉得项峰说的也不全对……”她忍不住说。
“?”
“他说你并没有把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出来,”她顿了顿,思索着要不要把项峰的话告诉他,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他说也许你会骗了别人也不自知——但我倒觉得,你未必有那么可怕。”
于任之听了她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出神地看着桌上各种被制作成肉类外表的豆制品,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笑容可掬地看着子默,温柔地说:“其实我倒觉得……项峰是对的。”
跟于任之在餐厅门口分手之后,子默回公司楼下取车,九点正是出租车招揽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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