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与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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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与狮子-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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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时候,子默接到项屿的电话。

“我是晚上八点的航班。”他又要去比赛,离开这座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伤感。

“哦……”

“……”

两人都沉默着,一如既往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项屿忽然低声说:“你……能来送我吗?”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没有说话。

“其实……”

“?”

他像是犹豫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早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从很久以前开始。”

子默咬了咬嘴唇,心想:但你从来不说……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想这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不是很难办到……”

“……好吧。”她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答应下来。

“我六点在机场等你。”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但不想让她察觉。

“哦。”

挂上电话,子默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的外卖纸袋里还有两只油炸鸡翅。她胡乱地塞进嘴里,把纸袋扔进垃圾箱,起身口齿不清地大叫:“继续吧!我们的时间很紧……”

整个下午,子默不停地催促身边所有人,空下来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像顾君仪,于是忽然发现,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她的羽翼之下,做想做的事,而她呢,失去了梦想,却还要继续挺直背脊,微笑面对生活。

作为一个旁观者,子默无法苟同顾君仪背叛婚姻的做法,可是作为一个朋友,她由衷地感激她曾为自己做的一切。

她有一种想法,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来,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告诉顾君仪,可是在她心底,她愿意为她做任何自己能够做的事。

模特重新回到镜头前,因为超负荷地工作,她情绪不佳,子默凑到快门后面,用一种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抚慰的口吻说:“接下来,尖叫吧。用完你所有的力气,因为这是最后一组了。”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四点半,子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背包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确认时间。如果不堵车的话,她赶到虹桥机场只需要45分钟,但上海的交通常常让人觉得头疼,所以她又预留出半个小时打算耗费在高架路上。

她背起包,跟棚内的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小模特一边卸妆一边向她挥手,她回以一个感谢的微笑,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没想到项屿会那样说,他竟然对她说:你能来送我吗?

或许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忽然在心底升起一股感动的情绪。

她知道他实际上要说的是……我需要你。

她很想见到他,整个下午这个念头疯狂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必须要用全部精力去克服它,告诉自己一定要先完成工作才能去做后面的事。她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握在手心,握的手掌发红,却全然不知。她加快脚步,几乎要奔跑起来,但她又克制着自己想要奔跑的冲动,就好像要克制自己不那么想见到他一样。

忽然,子默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越过忙碌的人群,她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背影,于是忍不住叫道:

“顾君仪!”

顾君仪回过头,搜寻到她的目光,露出一个微笑。

她曾经给过她很多个微笑,常常在她彷徨的时候鼓励她继续前行,然而这一次,顾君仪的笑那么苍白,苍白到她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离开。

子默走过去,走到顾君仪面前,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小顾姐……你还好吗?”

顾君仪作势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要进来喝杯茶吗?”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门,“我请了两周的假,本来不打算来的,可是今天早上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我最爱的那罐玫瑰花茶,是我一个英国的朋友买回来送给我的,我记得还有一大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顾君仪走进办公室,子默顿了顿,还是跟进去,反手关上门。

顾君仪开始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起来,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一个深蓝色的铁罐头,上面印有五彩的油画,颜色鲜艳得难以想象,甚至可以夸张地说,任何人一看到这图案就能够打起精神来。

“在这里!”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宝藏的加勒比海盗,“天呐,我就说,还有一大半。你知道吗,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被陈潜扔了——”

她忽然住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铁罐子,像是无法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子默放下背包,想走过去安慰她,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于是在心底痛恨起自己的木讷来。

顾君仪对她摆了摆手,竭力地露出一个微笑,但这微笑比刚才更加苍白,甚至于,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我们……说不定真的就此分手。但我没事……”

子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悄然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说:“嗯……我知道,你没事……”

顾君仪忽然用手捂住嘴,轻声抽泣,仿佛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也有最脆弱的一面,让人看得心疼。

子默伸手,试着把顾君仪搂在怀里。她从来不习惯于任何感性的动作,比如拥抱、倚靠或是握手,但如果这样会让顾君仪好受些的话,她就愿意去做。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喃喃地说:“放心吧……都会好一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知道顾君仪有没有相信她的话,或者,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相信这些话,但她很坚持地相信,再悲伤的故事,也终会有结束的一天,无论那当中的过程要花多久的时间——也许很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活是抚平创伤的一剂,最最好的良药。

夕阳已经几乎全部落下,她抬头看着墙上的钟:五点半。

项屿在做什么呢?穿戴整齐,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大堂等待着吗?他一定面带微笑吧,像项峰说的,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发疯的微笑。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也曾经跟那些其他的女人一样傻,只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事实上,她现在也仍然是这样。每一次他笑着把脸凑过来,她就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精神集中。

她仍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她低头看了看顾君仪——现在不行。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子默抬手看表,九点半。这个时候,项屿应该已经快降落了吧?

她打开手机,有一条短信,是子生发来的,说晚上有点事,不回来了,叮嘱她门窗关好再睡觉。她放下背包,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喝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响起,她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号码,按下接听键。

“……喂?”项屿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到了?”

“嗯,”他不太高兴,“刚才为什么关机?”

“有事情。”

“……”

她无奈地揉了揉鼻梁:“不是你像的那样子,是顾君仪。”

他沉默了几秒,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就是知道。”她竟有几分倔强与执意。

他在电话那头叹气:“你这家伙,吓死我了……”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通常这时候已是一盘死局,如果项屿愿意结束这个话题,那么一切就结束了,如果他还要继续,最后不出意外的是不欢而散。但这一次,子默却忽然以一种迟疑的、轻快的口吻说:“喂,你以为我是跟于任之在一起?”

“……”

“你以为我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来?”

“……”

“?”

“我不愿意那么想,但我……忍不住。”项屿的声音低沉而落寞。

子默躺在沙发上,用手捂着嘴,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怕自己会说些什么突兀的话。

“狮子,”他竟然也变得感性,“告诉我,你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仍然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个声音。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沮丧过,”他说,“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打击我,那么你成功了,在飞机上我一个字也不想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其实想来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是顾君仪她需要我……”

“——你至少跟我打个电话,或者不要关机。”

子默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对不起。”

“不,我不是要你说这句话,我只是……”他顿了顿,“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我情愿你骂我、拒绝我,但是不要不给我一个解释就消失了。”

“……”

“……”

“……但你不也是这样的吗?”她静静地听着,忽然开口。

“?”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面,你也常常没有任何解释,就把我丢在一边。”

“我……”

“所以,如果你自己没做到,也不能这么要求别人。”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又是长长的沉默。

“……好吧,”他妥协,但声音里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气的落寞,“你赢了。”

她猛地按下关机键,拿起手边的那杯水仰头全部喝下来。

去死吧!她愤恨地想,这根本就不是谁赢谁输的问题!

这只是关于……一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在乎一个女人的问题!

经过那次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不欢而散之后,子默和项屿都没再通电话,她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她也不想知道。顾君仪依然在休假,她偶尔会发短信问候她,她都回复说很好,叫她不用担心。妈妈又开始异常积极地帮她安排相亲,尽管她从头到尾都在放鸽子,可是妈妈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她和哥哥的婚事已经成为老妈退休以后的又一番大事业。

周五的晚上,子默意外地在公司楼下看到一个人,他高大的身影很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喂,”于任之抬了抬手,“请你吃晚饭。”

子默尽管觉得诧异,但还是答应了。这一次,他带她去一家火锅店,一进门就有服务生热情地带领他们到预订的座位上,十秒钟之内,温热的茶水、干净的毛巾、精致的小食,等等等等,都井井有条地被摆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抬头,服务生对她报以热情的微笑,于是她也扯了扯嘴角。

于任之很快点好菜,服务生再三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快步去下单了。

“那个……”子默瞪了瞪眼睛,“他们也太……训练有素了吧……”

于任之低笑一声,说:“让你觉得不自在?”

“……有点。”

“我觉得很可笑。”

“?”

“在我们习惯了被别人冷漠地对待以后,反而对热情不知所措了,这不是很可笑吗?”

“……的确。”她摸了摸鼻子,于任之通常都能够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地点俯瞰下面的人。

“最近还好吗?”

子默看着于任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

于任之耸了耸眉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其实,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外甥女。”

“……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你不想知道她那天为什么来找我吗?”

子默投降地叹了口气,意识到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段对话就很难继续进行:“那么,她为什么来找你?”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病了。”

“……”

“我们整个家族都住在乌镇,我想你上次已经见过其中的一、两位了。”

子默点头。

“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小的时候,常常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子路上奔跑,从镇子的头到镇子的尾,几乎每一户人家我都认得,要么是亲戚,要不就是朋友,你叫得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同样的他们也叫得出你的名字。”于任之拿起白色的茶杯,喝了一口。

“……像我这样生活在城市的小孩很难想象。”

他微微一笑:“是的,没错。可是后来小镇上的我们却都向往都市生活,我读书很努力,考上了大学,终于来到大都市,然后凭自己的一技之长得到了一点成就,我以为生活就此变得让人满意。”

“……难道说,你不满意吗?”

于任之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这个时候,那些生肉、丸子和蔬菜被装在白色的盘子里端上桌子,他认真地把各种火锅料分类逐一放进烧开的锅子里,甚至拿起桌角上的沙漏,计算着生肉烧熟的时间。

“每次跟你吃饭,我都会觉得自己原本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子默忍不住说。

“哦,”他做了个既儒雅又夸张的表情,“我很高兴,跟我在一起可以让你意识到这么多的问题,尤其是……”

“?”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锅里捞出羊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你变得越来越有幽默感了,这样生活才会变得有趣。”

子默轻声道谢,然后吃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又说,“我常常在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然后我想到了,”他像孩子般地眨眨眼睛,“是自由。”

“也许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它……”她不禁说。

“喂,喂,我们现在只是在谈我,不要扯到别人身上去,更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是不可能被女人简单地归为某一类的。”

“好吧。”她苦笑。

于任之又开始放生肉,接着继续摆弄沙漏:“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所以,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离开小镇之后,我姐姐一直管理着家族产业,你知道,是一些老房子。被规划为旅游区之后,她把大部分房子都租了出去,只留下了两幢用来经营酒店。但是,她现在病了。”

他看着那小小的沙漏,不知道在想什么。子默感到诧异,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于任之,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他抬起头,看着她,缓缓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要离开了?”

“对。不过准确地说,是我要回家了。”

“……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就是下周。”

子默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事实上,她一直也没搞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朋友吗?但他常常做让她感动的事;恋人吗?但她根本不爱他;陌生人?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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