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甚至连放鞭炮的孩子也没有。
她垮下肩膀,觉得是自己太天真了,施子生不会做那种事,他绝不是一个会在窗下默默守候的人。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失落,他究竟把她当什么?
一个玩具?所以该被奖赏给救过她的人?
她转身离开窗台,没有看到路灯下那星罗棋布的烟头,其中有一只,尚未熄灭。
初六的早晨,轮到钟贞值班,经过了那次几乎酿成大错的意外之后,警长暂时把她的班全部排在局里。过年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来警察局,所以整个上午都很空闲。
中午吃过饭,她想去附近的书店买本书,才走出办公室,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说不出话来。
“大嫂。”施子默毕恭毕敬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投来一个重磅炸弹。
“啊……”钟贞抓着她进了办公室,然后关上门。
施子默站在窗前,一脸疑惑,钟贞第一次发现,她那双眼睛,还有高挺的鼻子竟然跟施子生长得一模一样。
“要、要喝茶吗……”
“不用客气了。”子默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钟贞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你跟我哥吵架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子默又丢出一个炸弹。
钟贞抓了抓马尾,摇摇头:“没有。”
“……那,你不要他了吗?”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抱胸,竟然开始生气:“是他不要我才对吧!”
子默眨了眨眼睛,虽然嘴上不说,但明显不敢苟同她的观点。
“你们为什么不和好呢?”
“……这要问他。”钟贞叹了口气,觉得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施子默这次短暂的拜访就以毫无结果作为一个结果而告终,临走的时候,子默转过身郑重道:“大嫂,其实我哥……人很好。”
钟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句“大嫂”,说不定,她的“大嫂”是另有人在呢,可是一想到这一点,钟贞又觉得难以接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钟贞和施子生竟然默契十足地互相保持沉默,钟贞是为了一口气,施子生是为了什么?
也许没有人知道。
叶咏希早就出院了,每天休息在家恢复得很快,她还是一有空就送汤去给他喝,他们好像真的可以像两个朋友那样相处,而不是一对虚伪地告诉自己要跟对方做“好朋友”的分手男女。
她问他为什么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会出现在她身后,他也有点疑惑地抓了抓头,回答道:“其实……我是想既然你不肯收那个戒指,那我就换一个礼物给你,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欠你一份情……”
“你那天是来给我送礼物的?”
他点头:“我去警局找你,你有个同事告诉我你在这里附近值勤,所以我就找来了。谁知道竟然碰上这样的事……”
“谢谢。”
“别太感动,”叶咏希抓了抓头发,“并不是因为看到是你我才救的,基本上不管是谁遇到那样的危险,我都会救的。”
“那我更应该感谢你了,我代表人民感谢你。”
说这话时,她一脸顽皮,病床上的英雄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农历一月的最后一天,钟贞在警局门口遇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包纬和阿孔。
“能跟你谈谈吗?”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听到包纬开口说话。
她点头,跟着他们来到包纬的酒吧,因为要到晚上八点以后才开始营业,所以酒吧里空荡荡的,天花板上的吊灯全部开着,看上去反而比较像咖啡馆。
钟贞和阿孔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包纬则站在吧台后面用许多复杂的原料制作饮料。
“是这样的,”阿孔开口说,“我们觉得子生有问题,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关于你的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钟贞抬了抬眉毛,“他夜夜笙歌,借酒浇愁?”
“那倒没有。”
阿孔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怎么可能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钟贞有点失望,原来没有了她,施子生还是像原来那样坦然地生活。
“那你凭什么说他有问题,凭什么说跟我有关?”
她不禁没了耐心。
“你知道吗,”阿孔一脸焦虑,“他忽然不再抽烟了。”
“……也许他意识到了吸烟对人体的危害性。”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抽得够了。”
“也许他说的是实话。”
“不,”阿孔摇头,“我们认识的施子生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我们认识的施子生。”
他的话既反复又拗口,可是钟贞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
于是她抿了抿嘴,低声说:“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他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阿孔几乎是在尖叫,引得包纬和钟贞皱起了眉头。
“是真的,”
她有点泄气,“我出院以后,他就再也没来找我。”
“可是……你出事的时候,他简直要疯了,两只眼睛没有焦点,我们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跟包纬交换了一个眼神。电子书,对方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想他大概觉得有人救了我的命,所以他应该把我让给那个人。”
“……”阿孔和包纬又错愕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得出结论,“这倒有点像他的作风。”
“……”钟贞苦笑一下,更觉泄气。
“但那又怎么样?”
一直没有开口的包纬忽然说。
“?”
“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啊。”
“可是……”
“别为了面子做那些傻事,”包纬一针见血地说,“你只要想想,下半辈子是想跟面子在一起还是跟他在一起,就很容易选择了吧。”
“……”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心里有点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包纬把一杯淡黄色混合着粉色的饮料摆到钟贞面前:“他今天没去球室,好像是病了。”
钟贞默默起身,跟他们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阿孔看着她的背影,说:“你猜她会去吗?”
“也许吧……”
“我忽然很为我自己感动……”他一边拿起钟贞没喝的那杯饮料,一边抽了抽鼻子。
“?”
“我竟然对朋友这么好,简直可以说是两肋插刀……”
包纬翻了个白眼,把杯子从他手里抽回来,转身走了。
钟贞站在施子生的公寓门前,几次举手想敲门,又都放了下来。
她一直是个干脆的人,即使在看到男友背叛的悲伤时刻,都能够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但面对子生,她却往往少了点定力。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施子生就站在那里,看上去清瘦了一些,他的脸上带着讶然和惊喜,不过钟贞固执地认为,好像是惊喜的成分多一点……在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包纬说你今天没去球室,也许是生病了……”
“我没病。”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但声音却是沙哑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会被他当作是傻瓜吗?
“你……还好吗?”他终于开口问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我跟叶咏希在一起了。”
不出意外的,她在子生眼里看到了疼痛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双眼没有焦点,就像阿孔说的,她没有看过这样的他。
“我还准备跟他结婚生小孩呢,”
她继续说,声音里有倔强的愠怒,“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皱起眉,仔细看她的眼睛,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咬着牙说:“你耍我?!”
“是你耍我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仿佛一个多月来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被释放出来,她早就对他表过心迹,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把她让出去,她恨他,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子生怔怔地眨了眨眼,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笨拙地抹她脸颊上的泪。
她见他沉默,哭得更凶,他把她拉进屋子,反手关上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他捧着她的脸,终于缓缓把她的头按在胸口:“傻瓜,你那天干嘛忽然冲出来……吓死我了。”
“我以为那个光头要打你……”
她抽泣着说。
“……”
“我是急着要救你才冲出去的……他后来有没有对付你?”
子生苦笑一下,无奈地回答:“警官,事实上,他当时只是要给我看他养了很久的‘叫蝈蝈’……”
“什么?”钟贞抬起头,也不管脸上泪水混合着鼻涕的惨样,她只是不明白,一个黑社会头目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那个东西……他看着她的眼睛,哭笑不得,扯起衣角胡乱往她脸上抹了几下:“我那天是叫他来,跟他说清楚我对他没什么威胁,最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最后他也很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可是,警长明明言之凿凿地说他们是去谈判的啊……“幸好你没事,不然我找人做了他。”他说得坚决。
钟贞愣了几秒,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施子生的沉下脸来,想了又想,才懦懦地开口:“我想……也许你会再做一次选择。”
“选择?”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逼着你就范。
你那个时候没说不愿意,我就当你愿意。但是那天把你送到医院的路上,我忽然想通了……”他抿着嘴,眼睛隐约有点红,“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心,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她很想骂人,没有他,她怎么开心呢?
“所以我想……他救了你,你也可能会选他……”
“施子生!……”
她重重地打了他一拳,警校防身课上老师教的精髓全部用了上去。
他一阵龇牙咧嘴,退了一步,站住没吭声。
两人僵持着,蹙起眉头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子生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想……你要是真的选了我,就会来找我的。”
钟贞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他声音沙哑,也许是竭力忍耐着,所以不让自己多说一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温柔中夹杂着一些狂野。
钟贞闭上眼睛,眼泪还在流,但是心里的孤独和悲伤早就被抹去,也许她应该感谢他,因为在她第一次愚蠢地想要放纵自己的时候,却遇到了他。他让她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三个字,说不定,以后永远也不会说,可是她早就读到了——从他的眼里。
“喂,”钟贞把脸埋在施子生胸前,胡乱蹭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阿孔说你不抽烟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看了一个关于抽烟的纪录片,那里面的人死得很惨,所以我想戒了会比较好。”
“啊……”竟然被她说中了。
“……”
“那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这样耗下去?
说不定我真的选了叶咏希呢?”
他蹙着眉头,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说,最后,他轻咳了一声,表情温柔而无辜:
“事实上……我正打算去找你,可是谁知道一开门,你就站在门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