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他如不是利欲熏心,如不是冷酷无情,除了钱权就是柔娜,他怎么可能竟察觉不出那个搬弄是非的可恶女子其实就是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不关切的打听那个女子的身世,反是仇恨的追问她的行踪?!
他紧了紧攥住我衣领的手。
我也想紧紧我攥住他衣领的手,却发现被他一攥紧,我的手竟使不上力气来。真后悔,刚才真不该在不经意间对他略有松懈。
他更加咬牙切齿的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他的手已抵达我的喉咙,将我的衣领渐渐缩紧,我顿感不适,有些想呕,但我还是冷冷的有些结巴的道:“跟柔娜……结婚的是……我,关她什么事?你要……做什么就冲我……来吧?不要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我知道,也别指望……在我这里……打听出什么……来!”
他被我的话激得失去了理智,不,也许他早就有了走极端的打算,他只不过是在一步步按他的计划行事。他抵住我喉咙的手不断用力,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和痛苦,还更添了几分狰狞,嘴里一个劲的道:“你到底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
他似乎已失语,只记得说那几个字,反复反复,愈来愈狠,愈来愈歇斯底里。
但那几个字,却像是唐僧的咒语,而我的衣领便是孙悟空头上的那个箍,在他的反复念叨里不断缩小变紧,我渐至感到窒息。我想我的脸一定在由白转红,由红转白……
我那攥住他衣领的手,不但不能像他那样抓得更紧,反是无力的彻底放开,从他的胸口垂了下来。
我从没有像此时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柔弱得不像个男人。
但我决不会向他乞求,更不会出卖刘若萍。
我依旧看冷清的街道,看那些零乱的碎雪。
我的视线渐至模糊,但我没有彻底绝望。虽无力挣扎,却在心里祈祷。
如果上天能给我机会,让我从刘一浪的魔爪里逃脱,我一定会努力锻炼,让自己也有强健的体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对生命的执著感动了上天,我竟忽然在模糊中看到街道的拐角,有个人远远的立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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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黑暗里看到了一丝灿烂的光亮,仿佛深水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心里眼里都因突然充满希望而明亮起来。
虽然我的喉咙被刘一浪的手死死的抵着,被我的衣领紧紧的箍着,半点也不能向那灯火中的人呼救,甚至还全身无力没法弄出半点把那人的视线吸引过来的声音,但我相信那人一定会发现我的,就在下一秒,就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
我相信那个人是我的救星,如果不是我的救星,他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从天而降,出现在这雪夜清冷得无人行走的街头?
一半是激动,一半是喉咙实在难受得厉害,我眼里禁不住湿湿的有了泪水,视线更加模糊,但我看还是终于看得有些分明了,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是个男人。他果然在这一刻注意到我了,不,也许他一直都在注意着我,也注意着刘一浪。
只是我没了先前的激动,眼里心里也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光亮,我忽然那么黯然神伤,甚至终于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要祈祷何必要执着,如果不是我自己给了自己莫须有的希望,我即使现在绝望也不会绝望得如此痛苦。
那远远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子郁。
我没有忘记,刘一浪冲出公司时是多么痛苦愤怒,我也没有忘记当时,子郁是怎么样走过来,望着我,似女子般哀怨,又似雄狮般愤怒,又似复杂得出离这之外,却没有责怪也没有叹息,只是转过身出去,跟着也不见了……
我知道,他一定深深的受伤了,因柔娜最终选择了嫁给我而深深的受伤了。他其实是爱柔娜的,虽然不如刘一浪表现得那么直接过激,但越是隐藏得深的爱恋,越是刻骨铭心,越是在失去时让人身心俱碎。
其实从头到尾,把他当着男人中的红颜,那都只是我一厢情愿。他一直都是和我对立的,像刘一浪一样,只是一个在内心一个在表面。但他和我对立,却从没像今天这样表现得和我疏远,也从没像今天这样,和刘一浪同病相怜,那么明显的站在了刘一浪一边。
尽管他没和刘一浪一起冲上来,攥我的衣领,用手死死的抵我的喉咙,他甚至还远远的站在刘一浪背后刘一浪看不到的地方,但我知道他是和刘一浪站在一起的。不然,他不会在刘一浪冲出公司时,用了那样的眼神看我,跟在刘一浪身后消失。他更不会在刘一浪不惜置我于死地也要追问刘若萍身在何处时,那么凑巧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坚信,从离开公司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跟在刘一浪身后,刘一浪走在哪里,他就跟在那里,如影随行,只是保持了一段距离,让刘一浪察觉不到他的距离。
他一定也是要找到刘若萍,只是他选择了通过刘一浪找到刘若萍,而刘一浪却选择了依靠自己。
我越来越看不清子郁的眼神,但我料想他一定不是平常那么故作淡然,却无法掩饰飘渺的忧郁。他一定冰冷着脸,对我的身陷绝境无动于衷。又或者是愤恨,因我不肯道出刘若萍的下落而愤恨。又或者是惊喜,因刘一浪无所不用其及,我一定会最终忍受不住出卖刘若萍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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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不只是窒息般的难受,竟平添了决裂般的疼痛,我闭上眼睛,先前只是不愿看到刘一浪疯狂痛苦的脸,现在我连子郁的脸也不愿看了。我从来没想到过,我一直把他当着男人中唯一的红颜知己的子郁,会用这样的方式面对刘一浪给我的结局。
但我闭上眼睛全不是为了不去看见,其实此时我的眼睛已彻底被泪水淹没,我即使不闭上眼睛,也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我闭上眼睛,还为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自己一片安静,给自己一次提出疑问并回顾的机会。
我疑问,我跟柔娜结婚到底关刘若萍什么事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刘一浪和子郁却要牵怒于她,要容不下她?
我疑问,是不是从我答应柔娜那一刻起就大错特错了?是不是真的除了跟她结婚就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拯救雪儿?
现在不但害了自己还给刘若萍带去了危险,是不是太不值?
还有,我因了刘一浪的谋害最终没能和柔娜完婚,胡总是不是还会实现他的诺言,给雪儿最好的最彻底的治疗?
如果当初我不是对柔娜确实有那么些想法,如果我不是碍于面子不想再次去麻烦池艳,在做出那个向胡总屈服却给我和刘若萍带来极大不幸的决定之前,给池艳打个电话,也许……
所有的经历都纷纷逼来,又在眼前一闪而过,爱的恨的,冷的暖的,缠绵的疏离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需要彻底了决,又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无法割舍。不只是人,甚至那些事物都有面孔,鲜活的面孔。我就要最终离去了,他们却还有鲜活的面孔。
甚至我的妈妈,也那么鲜活分明,并且不是我记忆里那样郁郁寡欢,反是我的父亲为他作的画像里那样扬着青春的笑脸。她依然是那样扎着长长的辫子,挽着衣袖和裤腿,像是刚劳动归来,肩上扛着把锄头。我又想起了林黛玉的花锄。但林黛玉的花锄,如妈妈肩上的锄头般痴情,却比妈妈肩上的锄头多了分伤感。妈妈肩上的锄头是幸福的。
妈妈在微笑着向我招手,但也许是在向我那时的父亲招手,我来不及细细思量,我是那么忍俊不禁,我如孩子时样,迈着脚步,那么轻快的向她跑去……
我忘了我的妈妈已故去,我忘了我没有找到我的父亲,我忘了雪姨说过,我不把父亲带到妈妈的坟前,妈妈就会在黄土之下永远睁着不甘闭上的眼睛……
但我却听到了刘一浪的声音,不是先前那样愤怒仇恨歇斯底里,反是像在可怜巴巴的哀求,像是在声嘶力竭的哭泣。
他的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声音,把我从幻觉里拉了回来。但我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这次不是不愿,是无力。他的手没有松开,依旧死死的抵着我的喉咙,紧紧的箍着我的衣领……
我的意识还模糊。
只听他道:“她在哪?哪个女子在哪?算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吧?她在哪,求你了,求你了……”
听上去竟那么痛彻心扉,还有什么大颗大颗的滚落在我的脸上,湿湿的,却不是碎雪,碎雪没有这样暖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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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模糊的意识猜想,那一定是刘一浪的热泪,刘一浪一定是流泪了,为找不到刘若萍的下落而痛苦焦急得流泪了。
只是我无法明白,即使眼下找不到刘若萍,只要找下去将来总有找到她报复她的时候,刘一浪平时在众目睽睽下都对我那么高傲,为什么此时四顾无人,却要最后对我一个无力反抗几乎奄奄一息的人哀求,甚至还流出那么悲痛的泪来。
我大脑一片混乱,已无法去思考……
他忽然松开我的衣领,像在公司对待忆兰那样,猛地将我向后一推。
我无力的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弯腰站着,用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大声大声的咳嗽。
街道在我的喘气声和咳嗽声中,更显得空旷冷清了。
模糊中我看到刘一浪踉跄着已渐渐走远,他先前滚落在我脸上的热泪已被风吹得冰凉,忽然竟觉得歪歪斜斜的行走在碎雪飘零的夜色里的他,像是一匹北方的狼,痛苦而孤独……
我看到子郁也不在灯火阑珊的原地,他行走在街道的隐蔽处,远远的跟在刘一浪身后,始终保持那么段距离,不靠近也不落远,如影随行,若即若离……
他们虽然不再纠缠我,我却没有丝毫释然,心情反是更加凝重,我忽然觉得我的所有猜测也许都还没有抵达谜底,我愈来愈无法理解他们,愈来愈无法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
我扭头,我看到下街酒店门口,站着刘若萍。也许是在里面等了太久,她终于再也无法等下去,便出来找我。她一边抚弄风吹乱的长发,一边茫然四顾。
但她没有看到刘一浪,更没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子郁,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想一定是我的咳嗽声,在清冷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太过响亮,吸引了她茫然四顾的眼睛。
她忽然那么焦急,还没向我靠近,就先远远的大声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她关切的问话声,被北风吹得满街都是,比我的咳嗽声还要响亮。
这让我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刘一浪和子郁都还没彻底的消失。我连忙直起身,向她挥手示意,让她不要出声,但我自己却忍不住咳得更加厉害了,不得不又半弯下腰,并捂住胸口。
猛烈的咳了几声,我抬头,我多么希望再也看不到刘若萍,多么希望她明白了我的暗示,早已转身走进下街酒店,把自己深深的隐蔽了起来。
但一切都不如我急切希望的那样,她不但一点都没有明白我没有隐藏她自己,反是急急的向我跑来,反是更加焦急的大叫:“大哥哥,你……”
碎雪在夜空里零乱的飞舞,她的声音像是哭泣的北风。
我看到,远远的,刘一浪站住了。
跟着,子郁也站住了。
然后,他们几乎同时,向刘若萍转过头来。
子郁站着没动,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
刘一浪却猛地向刘若萍冲过来,不再像孤独痛苦的狼,倒像一头狮子,因愤怒而发疯的狮子。比冲出公司时,还要愤怒疯狂。
刘若萍只顾向我跑来,她眼里除了我再没有旁的人和事,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并且在以飞一样的速度向她逼近。
我想向她冲过去,拉着她一起逃离,或是奋力反抗,但我一挪步子就差点跌倒,我还是没有恢复过来,还是酸软得没有半点力气。
刘若萍跑到我身边,扶住我,一边轻轻为我捶背,一边望着我惊慌的眼神,喘着粗气关切的问:“大哥哥,你是怎么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刘一浪就快近在咫尺,我却只能眼睁睁看到危险向她紧逼,没有半点救助她的力气。而单纯的刘若萍,对自己的危险处境竟半点感觉也没有,反是那么关切那么体贴的来问我是怎么了。
我双眼里的热泪,便又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
刘若萍更加着急,还想继续追问,却觉察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慌乱的泪眼,她终于发现了远处正向她逼近的刘一浪。
她道:“大哥哥,是不是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很轻的声音,心痛而悲愤,但却没有半点担惊刘一浪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轻轻的道:“他明明看上去已离开,为什么偏偏又转了来?是不是他已从我刚才的呼喊里听出了我的身份?”
刘若萍太过单纯,单纯得让我心痛,都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有心思去关心自己是不是已被刘一浪识破身份,竟半点也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何等的危险。
我摇摇头,心痛的轻声道:“我不知道,如果他真听出你就是他的妹妹,也许更好。就怕他被嫉妒仇恨的火焰烧昏了头脑,只想找到你报复你,却并没注意到你刚才的声音完全不是往常在他面前故作的嘶哑,竟分明就是他熟悉的已死去的妹妹的声音……”
是啊,如果他真识破了刘若萍的身份,他最多不过冲过来,像对待忆兰那样,抓住她的双肩,拼命摇晃,心痛的向她怒问:“寻欢明天就要和柔娜结婚了,你为什么不把他抢回来?为什么?!”
他一直都以为刘若萍是爱我的,他也一直以为刘若萍那晚被他赶出家门后和我有过暧昧关系,如果刘若萍被他所动,他就既挽救了自己的爱情,也挽救了妹妹的爱情。
即使刘若萍不为他所动,他也最多不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那晚将她赶出家门样,给她两个愤怒的耳光。又或者是因容不得我对刘若萍的背叛,比先前更加仇恨我,更加残酷的摧残我。但至少,刘若萍就不再危险了。
我终于忍不住又轻轻道:“若萍,要不如果他还没看出,我就告诉他,你其实就是刘若萍?”
刘若萍摇了摇头,道:“如果他真没看出,就让他永远当我已死了!”
那么决然,那么怨恨,置所有的危险于不顾。
我心痛的沉默,和她一起等待刘一浪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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