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紧握鱼竿的手垂了下来,两只脚像是粘在了地上。
她兴奋的撩起面纱,摘下墨镜,笑靥如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一年,我们在浙江馆子吃饭,你、我,还有余真真。”
他当然记得,这一生他可以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和那个嫣然巧笑的少女。
“我当然记得,你是大明星伊琳。”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说出的话,笨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什么明星啊,你忘了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啊,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上海的,为什么不和我联系,还有真真,你救过她呢。”她像连珠炮一样的说着,兴奋得脸上冒光。
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在这里只是因为刚才他手下的密探来给他传递情报,而他不想仓促离开引人注目,所以才在这里垂钓闲坐。
昨天他刚刚从香港回来,在上海逗留两天,便要去南京了。
“我只是路过上海,今天闲来无事,才到这里的,真没想到,居然可以见到故人,幸会幸会。”他客套的说着,但眼睛里却如暗潮涌过,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丽人。
她笑得心无城府,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巧笑莲兮的模样比银幕上不知道美了多少倍。
“可惜真真去了香港,不然我们三人又可以聚一聚了。”她这才想起伫在一旁的丈夫,连忙介绍,“这是我先生,李约翰,这位是吴昊,我和真真的朋友。”
两个男人客气的握手,彼此寒暄了几句,李约翰是洋人作派。对这种客套很不擅长,说了没两句,便冷场了。
反倒是伊琳却依然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李约翰难得看到妻子这么开心。笑着说:“你和吴先生先聊着,我去买汽水。”
说完,向吴昊点点头,转身离去。
“你说是路过上海,那你现在是在哪里定居啊?”伊琳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充满好奇。
他微笑着,并不觉得烦。像当年一样一字一句的听着,似乎怕漏掉她说的每一个字:“我的工作比较特殊,所以也没有具体的定居地,总是各处走来走去,近年在南京住得多一些。”
他说的是实情,他现在已是南京某人的心腹,在南京的时日相对要多一些。
“我猜你一定是报社的记者吧,到各地采访。”她自作聪明,这也难怪,伊琳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记者。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做的竟是那样的一份工作。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睛中全是暖暖的笑,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他可以离得这么近的看着她,听着她。
她终于感到他眼光的异样。不过她早已经习惯各色男人看她的眼神了,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反而笑着说:“当初你说去广东考军校,我以为你会从军呢,没想到你竟然做了记者,无冕之王。话说你后来有没有上军校呢?”
他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潮红,这是他心里藏了多年的遗憾,他静静的说:“我去上了军校,只是没能毕业,所以当不了军官。”
伊琳那表情生动的俏脸上多了一份遗憾。不过马上就又一闪而过,她问道:“我猜你一定不是娱乐版的记者,因为我从未见过你。”
他从心底笑出来,隔了这么多年,她的心灵依然是这样明澈:“我不是记者。只是采撷一些新闻琐事而已。”
她似懂非懂,但是又想起新的话题:“你太太呢,她没有陪你一起来上海吗?”
他看着她,心中千言万语,但却全都化做一抹微笑,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一直没有结婚,单身一人。”
她有点尴尬了,但那份八卦的兴趣却丝毫没减:“那有女朋友了吗,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我认识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呢。”
他哑然失笑,看着那张巴啦巴啦说个不停的小嘴儿,心里涌上无尽的温柔,他真想无时无刻的都能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那神采飞扬的小脸。
一阵微风吹过,杨柳枝条轻轻摆动,片片叶子在枝头轻舞,枝条如同垂下的丝绦,袅袅娜娜,风姿绰约,而她就在这片碧玉中站着,柳色如画,也比不上她那偶一低头间留露出的温柔。
她有着一张略圆的脸蛋,眸子里似乎永远都有水波荡漾,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倾诉着什么,又长又卷的秀发在帽子下披散下来,乌黑柔亮,恰到好处的落在那微削的香肩上。
她终于留意到他眼神中的缱绻,那是一个普通男人面对心爱女子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是意志无法克制回避的。
她忽然有些娇羞,俏丽的脸蛋掠过一抹红霞,衬得一张丽颜更加娇美。
“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郝先生。
他凝视着她,眼底无限的依恋,他知道他不能再留在这里面对着她了,否则他会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愫。
“我好不好没有关系,只要看到你的笑,我就足够了。”他缓慢但却坚定的转身离去,如同每一次远远的与她相见。
当李约翰捧着几瓶汽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回来时,看到伊琳孤零零的站在湖岸上,痴痴的望着满池的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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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做电灯泡
181
洛小埃,不,现在已经改为骆小埃了,来到真一的香港分公司上班了。
公司现在刚刚成立不久,加上茶水阿婶也只有十几个人,经理罗炳为人沉稳朴实,和上海电影圈里的人不太一样,加上他常年在南洋,亚热带的天气让他皮肤微黑,看上去憨憨的,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黑西裤,拿着黑色公事包,属于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人。
小夜是个大漏嘴,不到半个小时,骆小埃的身份,公司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听说是骆少帅的庶出妹妹,督军小姐啊。也是老板娘的小姑子呢。”
“可不要乱说,骆家是洋派人,没有庶出的说法,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啊。”
“能追到她就发达了,少奋斗二十年。”
“从美国回来的,洋文讲的比国语好,学贯中西,和蒋夫人一样啊。”
“何止二十年啊,我等小职员打工一辈子也赚不来人家的一份嫁妆。”
于是,上班没几天,年轻漂亮又会讲洋文的骆大小姐,便成了公司乃至整个洋行大楼的抢手货。
“小埃,你怎么还不走?”小夜问道,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公司里其他职员都走了,小埃却还拿着报纸看得起劲。
小埃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没精打采的说:“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
小夜正在猛追隔壁公司的小美女。下了班就跑去约会了。
小埃又看看表,叹口气,其实她的肚子已经打起鼓了,可是却还不想马上回家。
昨天这个时间她回到家里。恰好看到让她难为情的一幕:女佣放假了,她想早点回去陪哥哥嫂嫂出去吃饭,可是一进客厅就看到……哥哥嫂嫂竟然在客厅的沙发上……羞死她了。
要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就必须要经过大厅,她闭着眼睛蹑手蹑脚的走上楼梯,吓得一晚上都没敢再出屋。
早晨出门时,遇到嫂嫂。问她:“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见到你。”
她只好说:“昨晚和公司同事一起吃饭,很晚才回来。”
可怜啊,昨天晚上饿得她一夜都没有睡好呢。
她想起佣人今天还不回来,就对嫂嫂说:“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去吃饭,你们不要等我吃饭了。”
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她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在香港没有朋友,公司同事都当她是大小姐,除了追她的人。就是奉承她的,除了公司和家,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不过就快要熬出头了,下个星期哥哥嫂嫂就回上海了,自己就又可以过以前那种清静规律的生活了,不用像现在。回到家既要捂眼睛,又要捂耳朵(晚上睡觉如果不在耳朵里塞上棉球,就别想睡着,嫂嫂的声音喊得地动山摇。)
墙上的钟“当当当”的响了八声,小埃已经快要饿昏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那个告一段落了吧,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骆小姐,你怎么还没走啊?”一个声音传来,小埃吓了一跳,原来公司还有其他人。、
她回过头。看到了罗炳,他正从经理室走出来。
“罗经理,您也没下班呢?”小埃客气的打招呼。
“事情还没有做完,我下楼吃点饭,还要回来接着做。”罗炳边说边有礼貌的推开门。让小埃先过去。
“骆小姐这么晚回去怕是不好叫车了,明天我让他们给您把工作安排得少一些。”他有些奇怪,骆小埃来上班,摆明是大小姐心血来潮,所以他也没让人给她安排什么工作,无非是在各种报纸上收集剪贴明星新闻和影评而已。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工作。
小埃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经很清闲了,忙道:“不用不用,工作我早就做完了,只是因为家里佣人回乡下了,没有人做饭,所以我才不想回去的。”
罗炳松口气,他是个对什么事都认真的人,连忙说:“原来如此。”
咕噜噜,小埃的肚子又是一阵轰鸣,这一次连罗炳也听到了,小埃的脸蛋登时红了,讪讪的说:“罗经理,您去吃饭可不可以带上我啊,公司附近我不太熟悉。”
罗炳有些为难,他吃饭一向随意,一下子不知道要陪着大小姐去哪里吃了,想来想去,公司附近似乎没有什么高级餐馆。
小埃看出他的为难,笑嘻嘻的说:“就去你本来想去的地方就可以了,我吃什么都行,不讲究的。”
罗炳微笑,道:“我本来就是想在楼下小摊子吃碗馄饨面。”
“好啊,我也去吃,我请客。”想到马上就有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面吃,小埃开心得跑在前面。
罗炳摇摇头,平日里看到这位骆大小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以为很难相处,没想到却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小埃每天都要跑步练功夫,一碗面根本不够吃,她连吃两大碗,又吃了三个茶叶蛋,这才填饱了肚子,看看旁边只吃一碗面的罗炳,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罗经理,你怎么吃得那么少啊?”
罗炳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吃得这么多的大小姐,他打从心眼里笑出来:“骆小姐的胃口真的不错。”
吃饱喝足,小埃的脸上冒出了光:“不要叫我骆小姐,我还以为你是在叫别人呢,叫我小埃吧,大家都叫我小埃,尘埃的埃,就是最普通的一粒小尘埃的意思。”
她是洋童性格,毫无少女的拘束,大方直爽得令人瞠目。
小埃已经二十岁,可是纯真的像一池春水,让罗炳有些怜惜,他记得他像她这么大时,正在上大学,虽然龙先生出了钱让他念书,但是他想自食其力赚点生活费,每天放了学就去工地扛大包。
“你这么晚回家,骆先生骆太太不担心吗?”他关心的问道。
小埃撅起了小嘴儿:“他们两个只顾着谈情说爱,我就是他们的电灯泡。”
罗炳顿时明白了,不觉得莞尔,微笑道:“那现在天已经黑了,你这个电灯泡可以点亮了,我送你回家吧。”
小埃被他的话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格外清脆:“你不是还有工作吗?送我回去会防碍你做事的。”
“我没关系的,单身汉,有的时候我就直接睡在公司里,所以晚一些也没事的。”罗炳说着站起身,就了伙计就要结帐。
小埃却抢先掏出了钱:“让我来,我说了这顿我请!”
她执拗着把钱塞进伙计手里,兴高采烈的跑出了门。
罗炳吃惊的站在那里,他不是第一次和年轻小姐一起吃饭了,从没有过女孩子主动买单的事情,即使是洋人习惯,也让他很震惊。
小埃却没想这么多,她想得很简单,自己吃了那么多,是罗炳的三四倍,所以当然要自己付帐啦。
罗炳叫了三轮车,把小埃送到家门口,却正遇到也是刚刚回来的骆骏和余真真,这夫妻两个晚上又出去烛光晚餐了,早就忘了还有个小妹妹。
“小埃,吃饭了吗?”真真有点愧疚,自己这个嫂子真是不乘职。
骆骏却死盯着罗炳,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他去过香港的分公司,见过罗炳,只是没有留意而已,今天晚上看到罗炳送小埃回来,马上起了戒心。
罗炳毕竟不是毛头小子,看到人家的哥哥嫂嫂眼神有些不对,连忙解释:“今天公司的工作比较多,骆小姐刚做完事,我正好从这边路过,就顺路送她回来了。”
说完冲着小埃点点头,对骆骏和真真客气的说:“骆先生、骆太太,那我告辞了。”
直到上了楼回到走廊里,小埃才不满的对骆骏说:“哥,你干嘛那样看着罗经理啊,你不知道你那种眼神像杀人一样啊。”
真真有些吃惊,小埃一向对哥哥崇拜得五体投地,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和哥哥说过话。
她连忙打圆场:“哥哥是看你回来晚了有些担心,没有别的意思。”
小埃扁扁嘴,心里说:你们两个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了,根本没有担心我囝。
骆骏显然不高兴,对真真说:“明天给她买辆车,配上司机。”
“我不要,整个公司没有人坐汽车的,连罗经理也没有车,我不搞特殊。”小埃梗着脖子,冲着哥哥喊。
骆骏瞪起了眼睛,冲着真真喊道:“你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千金小姐上什么班啊,明天开始不许去了。“
然后他又对小埃说:“下个星期和我们一起回上海,以后就陪着你嫂子买买衣服逛逛街。”
“我不要回上海,我要在香港!”小埃非常享受在公司上班的生活,她觉得她和普通女孩子一样,现在哥哥忽然不让她上班了,她马上不高兴了。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爸不在,你就要听我的!”骆骏沉着脸,满脸的不可一世。
真真气得直翻白眼,可是她知道骆骏的性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现在他在气头上,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连忙凑到他怀里,柔声说:“明天再说吧,小埃长大了,会懂事的,我累了,你陪我回房间,快点吧。”
骆骏知道老婆是不想让他们兄妹吵架,舍不得拂她的心意,又瞪了一眼小埃,由着真真拉他回房。
小埃气得跺跺脚,使劲摔上房门,躺到床上睡大觉。
☆、182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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