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想到仅是庶出女儿身份的真真会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大太太王氏,历声喝道:‘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个家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真真冷笑道:“我一日未嫁,就是余家的人,怎么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了,当着阿爸的面,谁敢说这句话,今天阿爸病了,就要摆明了挤摆余家女儿吗?”
二少爷海生和真真一向交好,马上打圆场道:“小妹,姆妈不是那个意思,你接着说吧。”
真真感激的看了二哥一眼,对大家说:“大妈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事实,我只是女儿,又是庶出,余家再大的家业,和我也没多大关系,所以今儿个我说的话,于我自己是没有利益冲突的,只是为娘家着想,你们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我没说。”
见众人没有再说什么,她望向大哥沪生:“大哥已经帮阿爸打理生意多年了,家里家外他最有影响力,所以我希望在阿爸身体未恢复之前,由大哥担当一家之主,大妈年纪大了,还是以照顾阿爸为主吧。大妈二妈,各位哥哥嫂嫂,你们有意见吗?如果哪位不想让大哥做这个一家之主,敬请说出来。”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谁也说不出什么,王氏虽然明知真真是不让她再管家里事务了,但又无法反驳,毕竟抬出来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余家的长房嫡子。
沪生对小妹的话心里喜欢,但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故做谦虚的说:“小妹你这是难为大哥了。”
真真冲着大哥甜甜的笑着:“不难为,你是长房长孙,这个家本就应该你来担当。”
海生对大哥素来敬重,立刻帮腔说:“大哥,你就别推辞了,这个家有你做主,我们也都安心了。”
王氏终于发话了,不阴不阳的对沪生说:“难得你弟弟妹妹有这份心,你就勉为其难吧。”
见这事已然落定,真真对沪生说:“大哥,想来要给阿爸纳妾冲喜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沪生已经听媳妇说起这事了,虽然难堪,但也不好插手,于是有些尴尬的说:“我已经知晓了,这事还由母亲大人操持。”
真真立刻俏脸一板,对大哥说:“大哥,阿爸患的是中风,以后就算好了身体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这时候给他纳妾,这不是想要了他的老命吗?”
沪生还没说话,一旁的王氏已经气得敲起了拐杖:“你这小浪蹄子,说的什么话,你晓得什么,这是给你老爸冲喜,你个姑娘家瞎管什么,无非是怕新人进门抢了你姆妈的风头!”
真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对沪生说:“大妈的意思是,这个小妈进了门,再给咱们添两个弟弟,这就冲喜了,阿爸的病就全好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她这番话一语双关,话里话外都点给沪生明白,一旦这个新人进门,将来分家时就要再多出一房人,沪生何等精明的人,这话怎么不明白,心中暗暗责怪老妈愚昧,也怪自己只考虑到父亲再纳妾令自己尴尬,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讪讪的说:“这样一看,对阿爸的身体也真是没有好处,那可还有别的办法吗?为今之计,是让阿爸的身子快快康复才是最重要的。”
真真见大哥松口,心里暗忖目的已经初步达到,于是笑着说:“大哥不知道吗,现在就有一宗现成的喜事,阿爸知道了一定欢喜。”
沪生笑道:“莫不是小妹有了心上人,想要出阁了?”
真真故做娇羞的对大哥说:“我还想多吃几年白饭,让大哥多养我几年呢,这个喜事啊,要问二哥,”说着她看向海生,冲他眨眨眼,“二哥外面的那一房,现在已经有喜了,余家就要添丁了,大哥你说这是不是喜事啊?”
对于海生有外室的事情,全家都已知晓,沪生也早知道,一听这个马上松了口气,把父亲纳妾改为二弟纳妾,既保留了冲喜遂了母亲本意,又不会对日后的家业有影响,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大笑道:“恭喜二弟了,怎么有这样的喜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啊,那么就快点择个黄道吉日,接小弟妹进府吧,”说着又对海生媳妇春日说,“二弟妹一向贤惠,想来也不会反对吧?”
那春日最是厚道,咧着嘴傻笑着:“你是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位周小姐有学问,现在又有了喜,我开心得不得了。”
海生心里最是高兴,冲着大哥抱抱拳:“一切都由大哥做主!”
王氏对真真虽然恼怒,但却又没有办法,现在反而落得大权旁落,只能无可奈何。反而是大少爷余沪生,从此对这个小妹另眼相看,以前只知道她聪明会讨父亲欢心,就连她在外面做生意也只当是小孩子勾当,直到今天才感觉出这个小妹妹的与众不同。
几天后的黄道吉日;余家庆出院后的第二天;周楚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由一乘小轿从后门抬进了余家大院;从此真真正正的做起了余家媳妇。
031 玫瑰项链
余真真终于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生生涯,父亲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这个壮健的老人现在只能靠轮椅行动,真真每天尽量多抽出时间陪着他,她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她快速的消瘦下去,原本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现在小得只有巴掌大,衬着短短的头发,显得年龄更加小,只有一双大眼睛还是神采飞扬。
一个男人坐在车上,他注视着车窗外的女孩,心中一阵涟漪。他默默的走下车,来到她的面前:“你好像瘦了?”
真真吃了一惊,呆呆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人:“方……方先生,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方行云,他微笑着说:“我一直等不到你,就回来了。”
……
真真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原来只是做梦,方行云的温润似乎还在眼前,可两人此时已隔了千山万水。
怎么会梦到他了呢?她低声问自己,可能这些日子因为父亲的病令自己心神交瘁,才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吧,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对他念念不忘了吗?不不不,她使劲摇摇头,告诫着自己:“余真真,你不能胡思乱想,你还有世保,你还要找世保!”
她从床上下来,默默的打开屋门,她想到桂花树下坐一会儿,重生后的每一个不眠之夜,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忽然一条人影在她面前一闪即逝,她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吼:“谁?是谁在那里?”
忽然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抵到了她的后心:“别动,不许回头!”
她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这个你帮我保管,等我回来还给我。”说着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一件东西塞到她手中。
真真诧异的问:“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吗?”
后面的人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低声说:“别问那么多,不要出声,也不要回头,我要走了。”
真真只觉后背上一松,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她呼出一口气,连忙回到屋内,打开灯后,这才看清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条细细的项链,上面一个心型的坠子,坠子上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她用手轻轻一抠,坠子在中间弹开,一面是一张小照,照片上的女孩十三四岁模样,甜甜的笑着,正是自己,这张照片像是从某个证件上撕下的,似乎已经被摩挲了很多次,非常陈旧。另一面则粘着一把钥匙,只有两三厘米长,精致小巧。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有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她?
天刚蒙蒙亮,余真真便走出了屋门,桂花树下斑斑血迹,一直自远处绵延而来,她怕惊扰到家人,马上拿了水桶拖把清洗,等到佣人们全都起床干活时,她已把院里院外的血迹全都冲洗干净了,原来这人是翻墙进来的,墙外并没有看到血,但却有深深的车辙,想来是开车至此的。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开车来到这里;只为把这条项链交给她;是巧合;还是特意赶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真真怔怔的站在桂花树下;望着手中的项链发呆;照片上的她冲着自己天真的笑着。
时间如水一般流过,临近中秋的时候,父亲的精神忽然大好,这一天他把全家人都招集过来,原来是要分家。“趁我现在头脑还清醒,提前把家分了吧。”父亲的声音平静异常。
余家的十间店铺和在上海和无锡的多处田产以及其他的各种证券股份,有四成分给了沪生,余下的六成则是其他三名子女平分,大宅由沪生继承,但是全家人都可永久居住。另有三十根金条则由三位夫人平分做为日后养老之用。大太太和二太太对于真真和海生、江生是同一待遇非常气愤,虽然都是余家儿女,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真真还是庶出,余家庆这样摆明是偏坦女儿。对于她们的哭闹余家庆置之不理,当下就让帐房把各种帐目整理清楚,又让律师办理相关手续。
谁也没想到,一个偌大的家业居然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都分完了,余家庆对各房妻妾和子女们说:“你们以后都各立门户了,大宅这里谁想搬出去就搬,不想搬的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真真和江生都没有成年,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要爱护他们。”
这次分家,长房除了大宅以外,拿到了六成,王氏虽然还觉不够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余家庆还是把大半个家业都给了她的儿子,二太太柳氏则是不住的抱怨儿子太小,以后可怎么自立门户,只有三太太美娇,对这些听而不闻,在她心中,只要能和老爷在一起,就什么都足够了。
事实上王氏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自己也要人服侍,柳氏已被余家庆冷落多年,自从他出院以后,柳氏更是鲜少过来,照顾陪伴余家庆的责任,就全落在美娇身上,对此她甘之若饴,对丈夫说:“阿拉现在终于可以整日和侬在一起啦。”
余家庆望着只有三十出头的美娇,柔声说:“你还年青,不要守着我这行将就木的人了,和真真走吧,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美娇把头伏在丈夫那早已没有知觉的腿上:“阿拉哪里也不去,有侬在的地方,就是家。”
真真在外面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鼻子一酸,许久未流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余家庆看到女儿站在门口,微笑着说:“囡囡,过来,阿爸有话和你讲。”
真真默默走进来,蹲在父亲的轮椅旁,余家庆疼爱的摸摸她的短发,轻声说:“如果有一天阿爸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母亲。”
他的话还没说完,美娇就抱着丈夫的腿哭了起来:“老爷,侬别说了,侬身子没事的,不要说这些。”
余家庆爱怜的拍着爱妾的背,安慰道:“不哭,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动不动就哭,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囡囡懂的。”
真真望着父亲皱纹遍布的脸,强忍住泪水,轻声说:“阿爸,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姆妈。”
余家庆满意的看着女儿:“我去年到香港办事,顺便在那里买了一所洋房,是给你的嫁妆,已经过到了你的名下,如果有一天上海这里待不下去了,就到香港去吧。”
真真含泪望着老父,这个睿智的老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郑重的点点头:“阿爸,我知道的。”
当年她被保释后,锄奸团的人一直想杀她,甚至在她父母的坟前伏击她,背负着汉奸亲人的骂名;令他们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真真后来听人说,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的大妈拄着拐杖坐在街边,一遍遍的向路人说着:“阿拉不是余真真的娘,阿拉的孩子没有当汉奸的。”
想到这里,真真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哭了出来:“阿爸,您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的,我不会当汉奸,我绝不会给余家丢脸。你信我啊,阿爸。”
032 大树倒下
从那天开始;父亲的精神便越来越差;有时候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迷迷糊糊傻呆呆的坐着,有时候却又很清醒;滔滔不绝的说起年轻时单身闯荡上海滩的得意事。
真真知道父亲已经时日无多;她淡定的对母亲说:“不要总哭了,多和阿爸说点开心的事。”
大年初一,楚翘生下了一个女婴,余家已经多年没有过新生儿了,虽然是个庶出的女孩,但却给沉闷已久的余家大宅多了一番喜气,再加上王氏恪信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认定这个刚出生的女婴是娘娘命,大喜过望;找来算命先生给孩子批命;得到‘母贤女贵,贵不可言”八个字,一时开心不已,谢天酬神。连带对原本不喜欢的周楚翘也看重了几分。
孩子满月那天,大排宴席,就连已糊涂多日的余家庆也精神大好,给孩子取了个名字:余欣若。周楚翘听到这个名字后泪盈于睫,她原本担心余家会嫌弃这个女孩,没想到公公给孩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欣若,欣喜若狂。
余家庆微笑着对海生和楚翘说:“这个孩子是个福相,长得像她姑姑小时候,你们要好好培养她,不要因为是个女儿就怠慢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个月后的一天,余家庆对美娇说想看看院里的桃花,美娇推了丈夫来到桃花树下,像平时一样把头埋在他的腿上。
余家庆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那一年你刚进门,还那么小,什么都怕,连打雷下雨都害怕,那一年的桃花开得也是这么好,你就站在这树下,穿了件桃红的衫子,一阵风吹过,花瓣落到你的肩上,真是好看啊,一晃快二十年了。”
美娇也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娇声道:“那年我才十几岁,现在我也老了。”
余家庆微笑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的模样。”
美娇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羞涩:“以后每年我们都看桃花,家里看够了就到龙华看。”
余家庆低声说:“好啊,每年都看桃花,看桃花……”他的手放在美娇的头上;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有了声息。
美娇抬起头来,看到他像睡着了一样坐在轮椅上,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
美娇嚎啕大哭,她知道这个世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已经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余家庆去世后的第二天,王氏便带着二太太来到美娇房中,索要老爷留下的细软:“老爷子走前一直住在你这里,他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