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不亚于自己。
真真慢慢站起来,走出石屋。
这个石屋在一个小山脚下,应是以前看林人的住所,路上野草丛生,甚是荒凉,真真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尽,再加上流血过多,头晕体虚,没走多远便摔倒在地上,腿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汩汩流出。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找了根树枝做拐,继续前行。腿上的血一直在流,她的头晕晕的,但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她怕停下来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看到前面有一群人走来,由远及近,约有二三十人,忽听为首的一个人高喊着:“是余小姐吗?余真真?”
她的心攸的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如树叶一般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013 行云流水
真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手腕和腿都已经包扎好,一个外国医生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道:“你很坚强,只休息了一个小时就醒来了。”
真真冲他点头致谢,又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医生还没有回答,有人已推门进来,朗声道:“这里是方公馆。”
来人正是方行云,真真回忆起昏倒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微笑道:“方先生,是您救了我?”
方行云含着笑,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们到时,你已经逃出来了。”
真真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我被绑了,又怎么找到我的?”
方行云没有细说,只轻描淡写的说:“你被绑时洽好让老李看到,他的人又抓到一男一女,供出你被藏匿在佘山那里的石屋,等我们赶过去时,正好遇到你逃出来。”
真真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方行云既然不肯多说,她也不好再问,只是说道:“那一男一女现在哪里?”
方行云回答道:“事情关系到余小姐的名誉,因此没有交给巡捕房,如果余小姐没有特别要求,我就让他们看着办了。可惜还有一个跑掉了。”
看到方行云处事如此周全,真真非常感激,说道:“那就劳烦方先生全权处理吧,另外跑掉的那个人不必再追,是他救的我,况且他只是受人利用而已。”
方行云点头赞同:“那人给一个买办当司机,用了东家的车绑了你,事发后居然还把车偷偷停到东家门前,可见良心未泯。”
真真想起父母,有些忧心的说:“方先生,不知此事可惊扰了我的家人?”
方行云望着真真,心中对这个女孩更加赞赏,普通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早已吓得魂不复体,可她沉着冷静,心中担忧的却只是家人,他柔声道:“余小姐请放心,此事并未惊扰到府上,学校那边我已让人帮你请假,只是府上还需余小姐自己周全。”
真真放下心来,对方行云说:“那么真是太感谢方先生了,我这就回家,以免家母担忧。”
方行云并不挽留,轻轻的说:“余小姐太客气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说着让人把真真的书包取过来交给她。
已近黄昏;真真并没有让方行云送她,而是自己叫了黄包车回家。她一夜未归,母亲早已急得团团转,见她身上包着纱布回来,大惊失色,真真忙安慰母亲,只说是昨天因为躲避一辆急驰而来的汽车而不慎跌伤,因为怕伤口感染,所以在诊所里观察了一天。美娇本是心思单纯的旧式女子,对女儿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分隔线)
余真真走后,方行云坐在床边,久久未动,枕边似乎还有她淡淡的芳香,两根青丝散落在枕上,他轻轻捡起,小心翼翼的放入锦盒内……
上午老李一路跟随取赎金的男人;不久便来到杨树浦附近的一间棚户;一个年轻女人正等在那里;两人进屋后,老李等人悄悄等在外面,忽然里面传出一声惊呼:“上当了。”
老李立刻率人破门而入,一男一女见到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出现在面前,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老李上去一阵耳光,拎起女人的头发问道:“说,把人藏在哪里了?”
那女人一张俏脸早已被打得肿起老高,可依然紧闭双唇,就是不说。
老李又拉起那个男人,掏出匕首在他眼睛上比划着:“你要是不说,就废了你这对招子。”
男子一口安徽腔,哆里哆嗦的说:“在……在……佘山脚下的石屋里。”
那女子啐了一口,骂道:“侬个软骨虫,老娘看错了人,就算知道地方也没事,那小蹄子怕是这会儿早就见阎王了,哈哈哈。”笑声尖锐,一如鬼魅。
老李一皱眉,对一个手下说:“快去打电话,向老大报告。”
然后他让人捆了这一男一女,塞进汽车,直奔佘山与方行云汇合。方行云率众人来到佘山脚下时;就看到了那个昏迷倒地的小小人儿。
当方行云从地上抱起正在流血的余真真时;只觉得这个女孩好轻好小;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他的怀中;;平日里那个有些精明有些淘气又有些神秘的少女;此时柔弱得如同风中的叶子;让他不想松手;怕一放开她就会飘然而去。
此刻他只想拥着她,看着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他心底流淌,她只有十四岁,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仍然青涩,和他那些娇妻美妾红颜知己们是无法相比的,看着她那张因失血和疲劳而显得苍白的小脸,他忽然好想就这样抱着她,守护着她,一生一世……他十几岁时,随手写的几幅字流传到外面,那些人一听说这是当朝首辅大臣方大人府里年仅十多岁的小公子写的,立时惊为天人,来府上求字的络绎不绝,不久这件事便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没过两天,便召他父子二人一同进宫晋见。太皇太后见到年方十五的方行云时,大为欣喜,即刻便欲将刚刚册封为和硕公主的亲侄女下嫁于他,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却婉言谢绝,言道他早已订下亲事,无法再迎娶公主了,太皇太后虽感遗憾,但仍赏了一块极品端砚给他。他虽然年幼;但已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是不想有个公主儿媳来监视着自己。
父亲回府后,马上给他张罗婚事,不久他便迎娶了原江苏巡府的孙女柳眉,柳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比他年长一岁,如同姐姐一般疼爱着他,虽然结婚十几年又有几个妾室进门,但二人依然相敬如宾。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面对这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女孩子,他自惭形秽,他甚至不敢向她表白,他知道她这样的女孩;是不可能给他做妾的,即便他是名扬海内的方行云。
014 有女东归
民国八年的五月初,北平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学生游行,紧接着,千里之外的上海也随之响应,各校学生纷纷罢课,商铺罢市,英秀女中虽是贵族女校,但并没有像那些教会学校一样禁止学生游行,高年级的女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和大学生们一起为“外保国权,内惩国贼”而呐喊。而余真真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学妹们,此时也全都罢课在家,等待学校和学联的复课通知。余家庆虽是老派生意人,但也把几家店铺全部停业,一家人此时难得的凑在家中,默默关注着时局的变化。而这时,一个女人的到来打破了余家这份平和。
她叫周楚翘,二十岁,雪白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妩媚动人,此刻她正坐在余家的客厅里等候着余家二少余海生。
而此时;余海生正在与客厅一院之隔的长廊里徘徊,当门房告诉他有一位周楚翘小姐找他时,他就愣住了,她不是在日本吗?怎么会突然回到上海?六年前他在堂子里玩儿时遇到了她,那时她的名字叫周小娣,只有十四岁,十一岁时被好赌的父亲卖到堂子里做了“清倌人”,小娣长相清丽,虽然识字不多,但却弹得一手好琵琶,年方二十的余海生对她一见倾心,瞒了家人,偷偷把她赎了出来,一个月后,海生东渡日本留学,小娣也一同前往,海生并没有告诉小娣家中早有妻儿,到日本后,两人在朋友们的祝福中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海生问小娣有什么打算,小娣柔柔的回答:“我也想读书,像你一样能看书看报讲洋文。”
海生家中已有发妻春日,刚成亲时,海生偶尔也会教春日念书识字,但春日除了做家务以外,对这些完全不上心,就连“张春日”三个字,足足学了五六天都记不住,而小娣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过目不忘,努力向学,海生对她更加喜欢,半个月后,海生进了大学,小娣改了新名字“周楚翘”进了女子中学。
一年以后;海生被父亲召回国;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楚翘:“小娣;我会尽快回来;你要等着我。”
楚翘一边读书一边帮房东太太带小孩赚取生活费,半年后终于收到海生的来信:“小娣,你要等着我,我正想办法回来。”
楚翘顺利的在女子中学的初中部毕业后,考取了高中部,海生留下的钱早已用完,她除了带小孩还帮附近的孩子补习功课,之后,又收到过一封海生的来信:“小娣,我依然想着你,父亲管得很严,我想我不能回来找你了,你一定要毕业,回来做余家的二少奶奶。”海生每次来信都没有回邮地址,楚翘明白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令他无法征得父亲的同意,所以她努力学习,她一定要拿到毕业证书,得到余家的认可。
楚翘终于中学毕业了,这一年她十九岁,她的成绩非常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希望她能继续读大学,但她却只想回上海,回到海生身边,为了存够回国的路费,她在缫丝厂起早贪黑的工作了一年,这才终于回到了中国。
回到阔别六年的上海后,楚翘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余府,此刻她坐在余家的客厅里,满怀期待与爱意的等待着海生,如同在日本的两千个日子一样。
而此时的余海生却已不知所措,那段露水情缘虽然难忘,但时隔多年,随着一个个新欢的出现,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周楚翘会远涉重洋回来找他,重拾旧好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记忆中的小娣是那样的柔媚可人,只是父亲早已说过三十岁之前不允许他纳妾,如今楚翘找上门来,如果让父亲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余真真这些天不用上学,闲着没事就和唐心跑到街上看游行,有时还帮学姐们派发传单,今天她洽好在家,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读着英语,偶然一抬头,却见二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长廊里走来走去。
她放下书本,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猛的拍下海生的肩膀,吓得海生差点跳起来,见是小妹,这才狼狈的说:“这么大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
真真见二哥忧心重重的样子,有些奇怪,歪着头看着他,问道:“说吧,是不是又偷了柜上的钱让阿爸发现啦?”
海生摇摇头:“比偷钱严重多了,”看着真真的小脸,他忽然眼前一亮,“小妹你最乖,你帮二哥想想办法吧,客厅里现在有一位周小姐,你去招待一下,然后你带她找个旅馆住下,就说我临时去了锡山办货,过几天回来了马上就去看她,”说着他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塞到真真手里,“还有啊,家里人如果问起,你就说是你学校里的学姐,因为找不到你才来拜访我的。”
真真拿了钱,却没动弹,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这个宝贝二哥,肯定又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人家找上门来了,于是她笑咪咪的对二哥说:“兄妹一场,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海生见小妹肯帮忙,已经松了口气,连忙讨好的说:“等到局势稳定些,二哥陪你去先施,随便你买,二哥付帐,好不好?”
真真笑嘻嘻的说:“下个月林月堂的新戏,你要请我和姆妈一起去看。”
海生见她答应了,高兴的连忙点头:“好小妹好真真,你说什么二哥都答应,你最乖最漂亮。”
真真这才满意的把钱收好,哼着歌儿来到客厅。
周楚翘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她的心越来越忐忑,这么久了海生都没有出来,难道有什么事吗?
正在这时,余真真出现在她面前,这是周楚翘第一次见到余真真,直到多年以后,楚翘仍然记忆深刻。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略带冷峻的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没有穿裙子,一身利落的男装衬衫和西裤,衬着服贴的短发,显得说不出的清爽和时髦。
真真也打量着周楚翘,娇小玲珑的身材,秀丽的瓜子脸温婉动人,及肩的长发用一条丝带束住,脚上的鞋子在鞋面那里有些凹陷,显然是曾经缠过足的,用棉花在鞋子里面撑起。
“请问您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由得相视一笑,有些尴尬。
真真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叫余真真,余海生是我二哥,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周楚翘以前曾听海生说过家里有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妹妹,于是微笑着说:“原来是余小姐,我叫周楚翘,是海生……”她犹豫了一下;“太太”两个字终于没有说出口;“是他在日本时的朋友。”
余真真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竟是从日本回来的,她记起二哥在日本和一个妓女同居的事,虽然那时她还小,但是这件事当时在家中引起轩然大波,父亲因此气病在床,所以她是记忆犹新的,可是眼前的周楚翘斯文秀丽,怎么看都不像是妓女。
周楚翘见她神色有异,便已猜到了几分,轻声道:“海生若是不方便见我,那我就不打扰他了,见到余小姐很高兴,就此告辞。”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真真一怔,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是这样的聪慧明智,她的心中多了几分好感,笑着说:“我听二哥说起过的,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周姐姐,二哥去锡山办货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周姐姐您住在哪里?”
周楚翘见她爽朗大方,也是微微一笑:“我刚到上海,暂时住在桃源路的世中旅馆。”
真真笑着说:“周姐姐一个单身女子,住在那里有些不方便,不如我陪姐姐回去收拾一下,换个地方住吧。”
周楚翘心思缜密,已经明白是余海生不方便出面,这才让妹妹来接待她,但此时她身上的钱也只够几天的住宿费用,现实已容不得她多想了,她默默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余小姐了。”
备注:清倌人指的是旧时妓院内卖艺不卖身的妓女,这些妓女大多会读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