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来的是苏沐,那么等于说路家所有明面上的势力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小舅舅这是在——宣示主权。
小舅舅掌路家权柄,这些年来,身边差不多年岁的女人只有路小心一个。
而路小心的身份极为特殊,搁古代她就是个贴身侍女兼心腹。她原是小舅舅一时心血来潮捡来的小孤儿,但她这人向来知道上进,又甚是知恩,曾为小舅舅挡过一劫,路家上下当她是半个小主子。
谢清欢这情况显然不同。小舅舅对女人的兴致极为淡薄,也不屑在感情方面虚与委蛇,他一旦对哪个女人有了兴趣,并传了话要保,那么透漏给整个路家的信息就是——这位,十有八九是未来主母。
林天华瞥了孟青流一眼,心中微微一叹——这呆瓜的爱情萌芽,已经被掐死在摇篮之中,没机会茁壮成长了。
孟青流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苏沐看着孟青流失魂落魄的表情,也颇为感慨,七爷这话一旦传出,谢清欢作为路家未来主母的第一人选,就不是孟青流可以肖想的了。
任西东琢磨了一下那传的话,看向谢清欢的目中满是复杂,心中又隐约觉着又酸又涩又失落。
他与谢清宁一起,也不过三个月。这短短的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是他一生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候。没有任家三少的光环,没有傲人的学历,没有万贯家财,只有她不介意。
她在金钱方面并不宽裕,精神上却十分富足。跟她在一起,能忘却岁中天长,日子寻常却不觉得无聊。
是他,先选择了放弃。
而今,她改了名字重头来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边,有了别的男人。
谢言墨看向谢清欢的目光悠忽一闪,却平静地没有一丝异样——如今圈子里的小姑娘,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陆临方才被苏沐的目光误伤,又见谢清欢站起身,还以为苏沐来者不善。如今看来,这谢清欢倒确实是有些能耐。
路家的七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在T市已经是传奇般的人物了。有这样的人罩着,谢清欢何愁不红。
不,她哪里还需要演戏?
顾裳抬眸,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小心翼翼地掩去眼中的一丝莫名。
跟这几人相比,萧朗月的反应则是慢了不止一拍。她初初听到苏沐的话,顿时愣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怒气腾腾地站起来,也不知道害怕,冷冰冰问道:“七爷这是什么意思?”
苏沐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自己明明怕得很,却还硬要替朋友出头。她的神色和缓了些,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萧朗月一听,心头一把邪火直往头上窜——SHIT!这帮子有钱有权的男人真是防不胜防!
谢清欢面上的表情不变,声音却冷了八度不止:“七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想我日后也没什么机会在路家的产业消费了。”
“谢小姐真是太天真了。”苏沐看向她,淡淡一笑,“路家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就拿T市来说,只要七爷愿意,这整片地儿上都可以是路家的产业。”
她这话说得狂妄,但与座的每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谢清欢挑了挑眉,目中一片清冷:“那又如何?我与路七爷不过一面之缘,些微交情,尚不足让我厚颜白吃白拿路家的东西。”
苏沐闻言略一顿,她原以为照路子允的性子,能引起他的兴趣,彼此之间起码有些熟悉,却没想到两人仅有一面之缘。而谢清欢此刻面上虽然还带着笑,但从说话的口气中不难听出一丝不耐与愤怒。
这些年来,上赶着倒贴也要扒上路家这棵大树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料想谢清欢一个小小的三流演员,听了七爷的传话,起码得欢欣鼓舞,从此趾高气扬。
却不知道谢清欢此时心中怒火几乎滔天了。谢家为大雍世家之首,传承百代,族中子弟的前程声名,全靠自己来挣,流过血流过汗,才知道世事不易,于自身成就倍加珍惜。
同样,这一世,她选择了作为一个演员,从不曾打算依靠任何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是她自己将要挣下的前程,不需要任何人来给她铺路,不需要任何人给成就捷径。
流过血,流过汗,拼尽全力奋斗过,才能真正体会这份工作带来的荣耀与快乐!
路子允传话,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毫不疑问触了谢清欢的逆鳞!
苏沐眼见谢清欢目光越来越冷,眼睛略微一眯,故意道:“这是七爷的恩赐。”
下一秒,怒浪如涛扑面而至,竟硬生生压下了她的气场,而谢清欢眼帘轻挑,目中已无一丝温度,冷漠地抛下两个字:“住口!”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帝王师VS帝王师(下)
谢清欢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分毫改变,唇边原本浅淡的笑意甚至还拉大了几分,眸色乌黑,目光森然,分明已是怒极。
谢清欢自小学的便是不怒自威,最擅长不动声色一笑制敌。然而,一旦发怒,气势更为迫人。
谢清欢冷冷挑眉——且不说路子允如何,他的人,倒是真知道如何激怒人。
强大的压迫力无声蔓延,迅速充斥着整个空间。其他人是怎样的感觉,苏沐是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在娱乐圈仅算是三流的小演员,竟然让她感觉到不逊于七爷的气场。
这不能不让她觉得诧异。这谢清欢才二十出头吧,即便是七爷,在她这个年龄,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陆临对这种罩顶的压力并不陌生,只是试镜的时候,他直面的是祈明越天下名将的气场,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而现在,谢清欢的怒气并非冲他而来,他仍然觉得心中仿佛压了千斤巨物,呼吸滞涩难言。
林天华对谢清欢也有所了解,知道她性情冷清,寻常事后也极少与人交陪,在为人处世方面往往显得生硬。尽管如此,她对外形象大抵是温和的,即便不亲近,在礼数方面也无可挑剔。
却没想到,她看着文静,一朝被激起怒火,竟是如此光景——明明怒焰滔天,偏偏冷静之极。绝对的冰火两重天。
孟青流则是被那一声住口给震呆了。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并不是真的就纯然天真到不食人间烟火,眼里一丁点儿黑暗都没有。苏沐原本协助路家在欧美的黑道买卖,手上的人命没一千也有八百。后来她转战国内,掌管路家明面上商道的事儿,那脾气是收敛了些。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明目张胆地苏沐跟前儿呛了声,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苏沐面前,哪怕是说错话,后果也是难料——在一般人面前,叫一声‘美人’,即便不是真心赞美,也不是什么要命的错误。苏沐就能为了这俩字把人全身的骨头拆成一块块。
孟青流想到这里,手掌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我都女神呀,苏沐她就是喜怒无常的魔星,躲都来不及,你还迎头直上去招惹她!
孟青流暗暗咬牙,惴惴地瞥了苏沐一眼,十分为难地在心中衡量,自个儿要不要昏一昏,来缓和一下此刻剑拔弩张眼瞅着要见血的紧张气氛呢?
苏沐对这个性情绵软的孟家小少爷知之甚深,他眼风一动,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孟青流心头剧烈一跳,顿时焉了。到了这时候,他罢工的智商反而迅速回笼了——小舅舅是什么时候跟女神接上头的?
遣苏沐而不是路小心来传话,可以看出小舅舅对这事儿十分慎重。那么,小舅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想潜女神吗?这怎么可以!
孟青流这头心念千回百转,那头谢清欢心头一把滔然怒火烧过了只剩下无尽的冷漠:“苏小姐方才所说,真是路子允的意思?”
林天华心头一跳:瞧瞧,直呼大名了,别说‘七爷’,就连路先生都不叫了。
苏沐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得心中一抖,隐约觉得今天这事儿办差了。不对,应该说是七爷这点儿心思差了。
苏沐反应极快,略笑了笑道:“是七爷的意思没错。不过我想,七爷只是想跟谢小姐交个朋友,并无恶意,还请谢小姐不要介意。”
“朋友?”谢清欢一字一顿,冷冷一晒,“我与路子允不过一面之缘,交情泛泛。听苏小姐之言,路家权势滔天,富贵逼人。谢清欢不过一介戏子,高攀不起路家!”
谢清欢目中冷意仿若利剑,几乎要刺伤苏沐的眼:“再者,君子之交,仗义疏财,其淡若水。而天下熙攘,皆因利之往来。我倒是不知道,谁人诚心结交朋友,偏还上赶着送财送物的!我又几时沦落到探手取物,用嗟来之食的境地了!”
她斜睨苏沐,一脸冷淡,哼道:“路子允,路家七爷,简直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室内的温度又嗖嗖地降了几度。
苏沐听在耳中,一张脸几乎挂不住,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七爷对谢清欢是重视的,但他显然对她的了解不够深刻,以至于出了昏招。这一脚,是结结实实踢在了铁板上。
谢清欢的话确实没说错,也颇见风骨。但她这般当众给七爷没脸,未免太不识时务。以路家的权势富贵,七爷要抬举一个小演员,那谢清欢还真就是高攀。
就算是欺人太甚了,那又如何?苏沐仅是这般想,并没有说出来。
一来,无论七爷日后如何安置谢清欢,目前她确实是七爷第一个有兴趣的女人,二来,谢清欢的气性远比她预想的要大。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很难收场。
她这么一犹豫,谢清欢眼中的冷火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嫌弃以及疏离。
苏沐悚然一惊——她方才为试探她而故意说的那句话,这姑娘怕是已经记在了心里。
谢清欢原本对路子允的印象极好,但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昏招打击,那点儿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她前世也曾有过几位知交,人情往来皆十分淡泊。曾有位好友游历天下,踏遍山河千里迢迢地托人给她带了几朵风干的野花。
这搁在别人眼里,别说值钱了,就跟垃圾差不多,随后就丢弃了。谢清欢却颇为喜欢,她一生极少离开帝京,即便离京,也有要务在身,这样的礼物反而让她欣喜。
再说回七爷,交朋友互相送礼也不是不可以,有缺心眼到这般地步就差直接送钱的?
当她是什么人!
“苏小姐,”谢清欢凉凉地笑:“请替我谢谢路七爷的美意。蒙他抬举,不胜感激。不过这顿不是我请,任先生,记得付账。”
任西东满脸复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
“另外,”谢清欢终于敛去了唇边的笑意,整个人冷冽如剑,声音碎金断玉,“请转告七爷,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他不滚我滚!”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小孟雄起
苏沐闻言,眼帘轻垂,不怒反笑——这谢清欢,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真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那么简单吗?
“欢欢!”萧朗月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并且很快意识到好友说了了不得的话。她抓着谢清欢的手臂,紧张得脸色都发白了,“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七爷是谁?”
谢清欢听了这话,慢慢转头,她眼中的寒凉之意还没有散尽。萧朗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面容带着几分扭曲,在她乌黑的瞳孔中清晰映现。
谢清欢就那么看着她,平静无畏。萧朗月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恐慌,有种她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把握住的错觉:“欢欢,你……”
她想说:欢欢,算了,七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跟这个苏小姐说两句好话,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欢欢她,已经将话都说死了。
“七爷是谁,又有什么打紧?”谢清欢的目光冷淡地扫视一圈,在苏沐脸上略顿了顿,随即移开,口气淡漠,“这世道于我而言,无至亲,无至爱,仅有一友,便是你。你说,路家七爷可会自贬身价,以你迫我?”
萧朗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瞥一眼脸色难看的苏沐,摇了摇头,用她自己也不确定的口气道:“不会。”
谢清欢说,无至亲,亦无至爱。任西东心中一痛,神情更见黯然。先前在景烨办公室见到她,她便是一幅眉目冷淡神情疏离的模样,原以为她是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在电梯口再见,她视而不见,他仍相信她心中还有一分情意。
直到方才,她亲口界定了自己的人脉圈子,否认了所有暧昧的情感。不仅仅是他,与她爆出绯闻的太子,扬言保她的路七爷还有席上这位眼神不对劲却显然有些别的心思的孟青流,她都一并否定了!
仅有一友……阿宁,还真是绝情啊。
孟青流心中五味杂陈,天人交战。他对谢清欢的心思,是有些复杂的。他挚爱她祈明越的扮相,对她的洁身自好以及不轻易妥协的性子也甚是敬重。但这些,尚不足以让他为了她,去跟小舅舅或是苏沐翻脸。
他再如何天真,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他心里很明白,先有孟家,而后才有孟青流。更何况,他确实也没几分胆量。
只是,听谢清欢用平淡的口气说无至亲无至爱仅有一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胸闷——是了,她是孤儿,自小挣扎求生,七八岁就在娱乐圈里闯荡。昔年她幼弱无力,也不曾见谁出来拉一把,鼎星当年看重她,也不过是利益驱使。
这世上,谁曾待她真心诚意?谁曾怜她孤苦?谁曾敬她爱她?而不是将她当成是可以随意讨好的小玩物?
孟青流握紧双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抵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形状。
谢清欢似笑非笑,略眯起眼睛看向苏沐:“天生我孤寡,无可依靠。但凤翔九天,鹰击长空,何曾攀附木石,何曾眷恋温暖。
路子允若是缺个玩物,以他权势富贵,招呼一声,多的是人等他宠幸。我愿结交之人,必光风霁月,躬勤彰德。苏小姐的身份,在路七爷跟前应该不低吧?由你及他,路七爷平素之言行也可推知一二——”
谢清欢说到此处,顿了顿,半晌才在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氛围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哈!”
讽刺意味,不言而喻。苏沐心头一震,倒是忍不住对谢清欢刮目相看了——今天这事儿,显然已经无可转圜。
谢清欢说话看似随意,实则将条条路都堵死了。她唯一承认的弱点便是萧朗月,不管七爷对她是什么心思,想要用什么手段,这个萧朗月是绝对不能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