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分散注意力。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街上热气尚未消褪。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群在她身边一个接一个擦肩而过,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夏日炽热明亮的阳光照在头顶,晒的黑色的头发滚烫,晒的她头脑发热。她想起这样的场景似是相识。那一年,她跟他,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炎热但是不平静的夏天。
回忆接踵而至,让她变得感性、柔软。
她决定去赴宴。赶回酒店快速化妆、换衣服,赶到的时候还是迟到了。她不习惯迟到,转而恨起自己的不干不脆来。她装作从洗手间回来一样,表情自然地走进大厅,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晚宴的规格超出了她的想象,人人盛装而来,甚至有记者、摄影师,大概宾客里有不少是当地名流。
大厅里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有找到谢得,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近乡情怯的心情在作祟,觉得晚一刻面对他也是好的。她一路赶得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休息。过了一会儿,音乐响起来,谢得出现在璀璨的水银灯下,挽着她上次见过的那个女孩的手,翩然滑进了舞池。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即便是失落,她都没有资格。她觉得自己这一天一夜的挣扎完全没有必要。她把问题估计的严重了,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可笑。以他在商场无往不利的智商,他难道会不清楚自己所忧虑的那些事情?他难道看不见横亘在其间的那些障碍?他难道会比她笨,比她还不知道如何取舍?
她告诉自己,你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他比任何一个大人都手段老辣,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成功到上临市大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来给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过生日。
她把挑选了许久的礼物拿给一个服务生,请他转交给谢得,然后走了。不知为何,她的脚步比起来时,沉重了许多,重到她几乎没有办法抬步。一辆出租车恰好驶过来,停在门口,她等上面的人下来,一头钻了进去。
筋疲力尽回到酒店,她跟自己说,过滤那些或失落或隐秘的不该有的负面情绪吧,就像净水处理器一样。这样想着,她慢慢睡着了。
'正文 第10章'
第五章(下)
醒来时已近中午。她赤脚跳下床,哗的一下拉开窗帘,阳光在微尘里跳舞,明亮,宁静,无处不在。洗漱好下楼吃饭,门口有人喊她,“辛小姐!”她回头,看见董全从车里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纸盒,纸盒上用绸带绑了一朵花。她很惊讶,“董哥,你怎么在这里?”眼睛四处搜寻着,以为谢得也在附近。
“谢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你昨天晚上走的匆忙,连生日蛋糕都没吃到。这是专程从北京请来的一个外国师傅做的。”
“你为这个专门跑一趟?在下面等很久了吧?”她颇为不安。
“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谢先生一大早去北京了,有一个大合同要签。”他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你一大早就来了?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去?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面馆,老字号,好吃到你下次一定还会来。”
董全笑了,“那我可要去尝尝。”
“陈记面馆”隐藏在酒店后面一个曲折幽深的小巷里,店面不起眼,一进门人声鼎沸。辛意田见缝插针抢了两个座位坐下,也不看菜单,熟练地点了两碗面和几个小菜,笑说:“这里一到饭点就这样,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董全呵呵笑了,“酒香不怕巷子深。”
面端上来,董全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称赞。两人边吃边聊。辛意田问:“董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来上临工作的事,并没有告诉谢得。
“哎哟,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谢先生昨晚特意留了一块蛋糕让我给你送去,没有跟我说你住哪儿。我打你电话关机了,急得不得了。后来想到何真老师应该知道,但是怕她查问我的身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就冒充学生家长说找辛老师——我有听说你在上大招生的事。何真老师听我说你手机打不通,告诉了我你住的酒店的电话。我一查电话就知道你住哪儿啦,不过大半夜的怕影响你休息,今天早上才送过来。”
辛意田听的连连啧声,说:“董哥,你真的很会办事,冒充学生家长这样的办法都想的出来。不过,谢得对手下是不是很严厉啊?一块蛋糕而已,送不送到有什么要紧的,你没必要急成这样啊,一大早就在楼下等。”
“谢先生是老板嘛,老板吩咐做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这是本分。”
“可是送蛋糕这样的事是私事啊,他这个老板当的有点公私不分吧?”
“这点小事算什么,谢先生对我们很好的。”董全为谢得说起好话来,“上次我做错了一件事,惹的谢先生很不高兴,说要扣我一个月工资。到了月底,工资是扣了,却多发了一个月的奖金。谢先生对员工很大方,自己倒是过的很节俭。一个手机用了好多年,前些天摔坏了,我拿去修没修好,这才换了一个新的。”
“那他成天飞这飞那,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看起来过的也不怎么样嘛。”
“谢先生也是没有办法。父亲重病不起,母亲精神失常,又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扶持,这么大一个公司,总要有人打理。”
辛意田呆呆地看着他,“他父亲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我跟谢先生的时候,老爷子身体就不好。”
“那他母亲呢?怎么会精神失常?”
“我也不清楚,这两年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好。谢先生偶尔回趟家,别说知冷知热的人,有时候连口饭都没的吃,还要我打电话叫外卖。我常常想,他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帮他忙就好了。他不用这么累。我隐隐听说过,谢先生似乎有一个兄弟,不过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辛意田听到这,脸色白了一白,没有做声。
董全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亏的谢先生能干,公司里的大事小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大家都不相信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不过,背后放他冷箭、给他下绊子的人也很多,幸亏都熬了过来。”
辛意田默默把面吃完,过了会儿说:“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烦恼,只不过烦恼的层次不同。越有钱,他的烦恼越不能用钱解决,所以痛苦就更厉害一层。”
可是没钱人的烦恼不那么痛苦,却十分悲哀。正如何真和陆少峰这对贫贱夫妻。辛意田吃完饭送走董全,大周末的,回酒店也没事,转头去找何真。走到教师宿舍门口,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何真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你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不要钱的吗?”
陆少峰解释说:“超市在打折啊,我想着家里没有,正好买一个,而且还送这么多东西……”
“那些锅碗瓢盆有什么用?家里难道没有吗?”
陆少峰大概是被她训的急了,大声说:“电磁炉是没用的东西吗?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不就是几百块钱的事吗?”
“你很有钱是不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知不知道生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更不用说养了!几百块钱,几百块钱,你有几个几百块钱……”
陆少峰急于找工作,毕业后在导师的推荐下进了国家一所研究机构,主要研究新型药物的合成和开发。然而他资历浅,又没有后台,目前尚未转正,领的还是实习生的薪水。
辛意田本来想走,听他们越吵越厉害,吵到后来,何真声音都带哭腔了,忙隔着门喊:“敲了半天的门,怎么没人应啊?”
陆少峰走来开门。何真冷着一张脸坐在床上,见到她脸色好了一点。辛意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扔在地上的电磁炉,笑说:“有电磁炉啊,太好了,以后吃火锅就不用发愁了,你说是不是?”她转头看着何真。
何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又说:“晚上我们吃火锅吧,我去买菜。陆少峰,你留下来打扫卫生,不许偷懒。”说完拉着何真出去了,劝她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小心动了胎气。”
“该买的买,不该买的他也买。有煤气灶,电饭煲,要电磁炉干什么?我气的是他有家有老婆了还跟以前一样,花钱大手大脚,心里没有个算计。眼看孩子就要生了,小孩子的东西又贵,我那个急啊——”
“急也没用,日子还不是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过。男孩子哪个花钱不大手大脚?上次魏先头脑发热,花了一千多光买了个耳机,没两天就坏了。陆少峰还能想着给家里买电磁炉,已经很不错了。”
“他能跟魏先比吗?魏先有房有车有事业。”
“你又来了!人不能比的,自己中意就好。再说了,他哪里有房有车有事业?房子是家里的,车子是公司的,事业也才刚起步。”
何真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里常常堵得慌。”
“典型的孕期综合症,没事多出来走走就好了。”
夏天开着冷气吃着火锅,加上冰啤酒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陆少峰不断往何真碗里夹肥牛和肉丸,要她多吃点,怕她累着,饭后主动洗碗。看的辛意田不由得眼红起来,晚上给魏先打了个电话,他又在加班。她不好多打扰他,说了几句匆匆挂了。
生活各有各的得意和失意处。
'正文 第11章'
第六章(上)
到了七月,天气更热了。七月八号这天,辛意田很早就完成了工作。她提前下班,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白色的橘梗,打车来到郊区的一座公墓。里面松柏累累,芳草萋萋,环境安静、肃穆。高跟鞋敲打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像不远处传来的鼓点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耳边,使人的心不由自主紧起来。
她循着记忆一步一步朝墓地的深处走去。两侧竖立的诸多石碑令她有些怔忡:这些人的生前是什么样子?他们的亲人经常来看他们吗?
时间隔得久了,她只记得大概方位,等她终于找到谢厚的墓时,有人比她提前一步来了。谢得斜靠着墓碑半趴在那里,头埋在胳膊上像是睡着了。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墓前放了一束菊花还有一个空酒瓶。
他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
辛意田不知所措。她之所以等到这么晚来,就是想避开其他人,以免尴尬,却偏偏碰见他。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花轻轻放在地上。
“你还记得他的祭日?”谢得坐直身体问。
“前几天听人提起他,这才想起来的。碰巧在上临,就来祭拜一下。”辛意田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她的到来。
“你们同学的感情也未免也太深厚了些。”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含了一根刺。
她没有说话。如果一个人在你十六岁他也十六岁时毫无预兆地离开,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心灵上的一种震撼。就算这种震撼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减弱了,然而第一次意识到生死无常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影响却始终将贯穿你的整个生命。
“其实我不是每年都来,有时候忙着开会、应酬,然后就忘了。我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来,也是这样一束白色的橘梗,静静地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时候他刚走,还有很多亲戚朋友来祭拜,大家送的都是菊花,所以我一直很不解,不知道谁那么没常识——”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遇见她。
“现在谜题终于解开——”谢得抬头,从逆向的光线里看她,问:“你为什么送橘梗?因为他喜欢?”
“不为什么,顺手拿的。”她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绕墓碑转了一圈,叹气说:“墓地管理的不好哦,你看,石头缝里长草了也不管。”
他蹲下来一根一根把杂草拔去,淡淡说:“十一年了,谢家年轻一辈的小孩甚至不知道曾经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过,记得的也都不愿想起。”
辛意田也蹲下来帮忙,感慨万千地说:“十一年了啊,那时候我十六岁,上高二,一转眼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时间就像一把刀,刀刀催人老。”
“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跟他同学时候的事。你眼中的他是什么样子?”谢得的语气难得的温和、平静。
辛意田用力搜寻着脑海中残存的印象,一个少年穿着校服坐在课桌前的影像渐渐浮现在眼前——,“清秀,安静,不怎么笑,成绩好,喜欢画画,体育好像也不错。就这些,没有了。”
“那他在学校里应该大受欢迎了?”
“好像是,但是他似乎很苦恼,每次收到礼物或是邀请,总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蛮好笑的。”辛意田沉浸在回忆中,“我跟他从初中起就开始同班,三年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没想到到了高中还同班。那时候我很内向,很害羞,再一次成为同班同学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学期。有一次月考考完,他问我考得怎么样。偏偏那次我考得很差,加上他突然走过来跟我说话,我受到惊吓,一句话没说,掉头跑走了。我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无礼,以至于后来两人又有半个学期没说过话。”
谢得问:“那后来怎么又说话了?”
“那是因为到了高二,我们同桌了,这下总不能再不说话了吧!”
“你知道我眼中的哥哥什么样子吗?”像是被她激发了灵感,小时候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闪过,他娓娓道来:“他在院子里画画,我在院子里杀青蛙,然后把沾满鲜血的双手按到他画好的画上。他要打我,我就跑,自己摔倒了,嚎啕大哭,惊动了我爸爸。我添油加醋告他的状,爸爸劈头盖脸把他一顿好打。我内疚了,哭着求爸爸不要打,反倒得了一只鸡腿作为奖赏。最后他罚跪,我陪着他,不过是蹲在他面前啃鸡腿。有时候突发善心也会分他半只,但是一到两人分东西吃的时候,我就提醒他我的那半只鸡腿,然后他只好把自己分到的再分一半给我。这种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基本上每次都是我捣蛋,他倒霉。”
辛意田忍不住想说“怪不得你会这么成功,原来从小就有做奸商的天赋”,怕脾气不好的他翻脸,改为指责:“你为什么要做杀青蛙这么残忍的事?”
“烤来吃啊!我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天性残忍,反正那些所谓的仁义礼智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