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泽静静地看着她自说自话,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目光很轻很淡地放在她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上,顿了顿,那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抠入肉里了,再将视线游移而上,停留在她手腕上那道淡得几乎已经看不见的疤痕上。
就这么一瞬,眸色转浓。
或许是没有再得到回应,空气中的异样分子让她的防御系统做出相应反应,李涟漪下意识地抬起头,只是那么一抬眼,便望进了那双深黑到极致的眼睛里去。就像是黑洞,仿佛能吸走一切事物,可那深处,又似乎错觉般的涌出几道流转的光华,明亮灼人。
一股子清冽好闻的气息迎面扑来,待她反应过来,已让顾方泽拥入怀中。
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圈住她因惊吓而向后仰的身体,低声抚慰道,“乖,别怕,都会好好的,别怕。”他字字清晰,唇上似是带着火焰,灼烧着肌肤。
他明白,她有多害怕。在经历过那么多相似后,她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李涟漪在他怀中僵硬了一会儿,而后慢慢放松,她觉得满世界都是黑暗,只余下额上那炙热的温度。心尖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喉咙似乎被噎住了,酸楚难当,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杜程程会好好的,我保证……”顿了下,声音竟透出几分笑意来,“乖,丫头,别哭了,丢人给谁看?”
这句话就像引爆炸药导火线的引子,突然就逼出她强忍她的眼泪来。她将头埋在他胸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呜呜的哭出声来。
过往的一幕幕从眼前浮云般掠过,原本早让心变得波澜不惊,可一触到那最疼最软的部分,她就受不了。
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深深的惧怕上了死亡,那种失去的滋味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绝望。
苏唯一离开了她,紧接着母亲以死相逼,在她面前自杀,意外的发生差点让母亲与她还有肚中的孩子齐齐丧命,可还未待她松下一口气,孩子莫名其妙地就流掉了。她千里迢迢一个人坐着火车去找顾方泽,不顾羞耻地让她与他求婚,好不容易以为人生终于尘埃落定了,尔后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后来她一人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看着自己手腕那道新鲜的狰狞的伤口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液,心想原来要解脱原来如此简单……
她的世界全然崩塌,连根支撑她活下去的柱子都没有,觉得自杀是拯救自己的最好的方式——死亡,就是这么诱人而可怕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再次这么做。
车后响起了震天的不耐烦的喇叭声,顾方泽这才松开了手,将她推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黑眸愈发的深黑明亮。
他薄唇轻轻勾起来,伸出手指将她脸上的泪珠一并拭去,笑道,“哭什么,人又没死。”
她犹自发愣,望着他喃喃,“可是……”
他慢条斯理,“谁让你刚才跑那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跑了。”
撩心 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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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条斯理,“谁让你刚才跑那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跑了。”他说,“杜程程被送入医院时生死未卜,但经医生的抢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声线温柔地将余下的话说完。
李涟漪:“……”空气骤然而静。
雨哗啦哗啦的下,车子在后头司机的谩骂声中不慌不忙地发动,朝市医院的方向驶去。
半晌,她抬起还余留着泪痕的脸,很平静的道,“顾方泽,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她说,对他的刻意捉弄表示严重的不满以及强烈的谴责,但是一低头间,笑意却再也藏不住,逸出了唇角。
“如果我真的无耻,那就该放任你一个人——而不是‘好心’送你过来,还奉献了件刚换上不久的新衬衫。”他仍是在笑,浅浅调侃,云淡风轻。
其实唯有他自己知道,当他接到那个意外的电话时,原本是留在家中等她回来,这般说给她听是故意的——单单他一人受煎熬,太不公平。可后来当他看见她露出孩子般无助的惶然神情,再眼睁睁看着她惊慌失措地冒着大雨跑去家门时,他又不由得后悔起来。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脚步已然随着念想紧跟了过去……
原来他仍是会心疼,不忍看她难过如斯。
李涟漪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对他明显戏谑的话不做理会。
杜程程出事这个消息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或是刚才已经在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恐惧都在顾方泽的怀中发泄了出来,她必须承认,他的胸膛让她感到安全。他抱着她抱得那样的紧,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很冷静,同样的,也很温暖。而她就像那沉睡者的被冰雪覆盖了的枯枝,经过了隆冬,春天的温暖融化了坚冰,慢慢的苏醒,复苏,抽芽,生长。
连身体都轻松了许多,但心又2好似让其他的什么东西取代给涨得满满的,那东西让她很快乐,快乐得甚至有点儿发疼,她猜那大概是程程脱离危险地消息给她带来了好心情。
随着大雨而来的,是持续下降的气温。李涟漪和顾方泽住的小别墅是在郊区,离市中心,尤其是市医院挺远,走一趟大概就得四五个小时,所以待黑色奥迪在医院外的停车场停靠时,雨已经停了,但气温也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明显降低了不少。
李涟漪身上的湿衣服还未干透,一打开车门立马就让凛冽的寒风吹得全身发抖,又赶紧缩回了车内。顾方泽扫了她一眼,随即从后座拎出一件西装外套丢给她,道,外套脱了,把这件换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过去。
下车后她自顾自地先走。虽然她极少坐上这辆看着顺眼坐着舒适的奥迪,但也已经养成习惯:她自己开车门,下车先走。因为某人在给车上锁前,还要稍稍清理下已经很卫生很干净的车内空间。说实话这挺耗时间,还容易让人看得窝火——她没耐心等。
走了几步,腰际一紧,一只大手缠上来。
抬起头,望见那好看的下巴线条,疑惑。
顾某人面色自若,“刚才你跑得那么快,我怕动胎气,伤了宝宝,所以得把你栓紧点。”
……若是平时,说不准李涟漪就一个白眼暗翻过去,顺便腹诽“吃豆腐就吃豆腐,找什么借口?”了,可就这么一句随口说出的话,令她浑身微微一僵,本轻松了些许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仿佛海面浸透了水,让她呼吸滞了滞,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起来。
牙齿将唇磕得痛极,她浑然未觉,任由他搂着她走进了医院。
杜程程所住的病房在住院部的二楼,214,挺不吉利的数字,李涟漪看着极不顺眼,敲门时就琢磨着给那个不争气的女人转病房,可当看见来开门的人的那一刻,她愣住,眨巴眨巴眼,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来开门的人是卫放。
那张帅气逼人的俊脸上几道刻意的抓痕,鲜红鲜红的,从鼻梁一直延至下巴,掉了两粒扣子的衬衫,露出的同样挂着抓痕的肌肤,很显眼很销魂。
只要看过晚间八点档泡沫肥皂剧的人都不会纯洁的以为这是猫抓出来的。
这年头,纯洁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于是,李涟漪轻轻勾起了唇角,对着头发乱糟糟,表情更是乱糟糟的卫放嗨了声,很不纯洁地道,“卫放,我建议你下次在调戏良家妇女时,选择指甲短点的姑娘。”
卫放嘴角抽搐,看似心情恶劣到极点得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不明真相就请围观!哼,你们这些女人……”不说了,越说越憋屈。
“我们这些女人怎么了?”李涟漪一听,挑了挑眉头,问。
卫放张嘴欲言,神色复杂了一下下,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冲她旁边的顾方泽道,“顾少,拜托管好你家女人的嘴,我怕她哪天半夜外出,会险遭不测。”
顾方泽在外头向来极为注意其优雅冷淡而不少温和和礼貌的形象,微微笑了笑,居然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李涟漪冷眼旁观,这两个男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程程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大概先前还是睡着的,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醒了过来,此刻有些睡眼惺忪。
见到她,懒懒地坐起来,怏怏打招呼,“涟漪,你来了啊。”
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说话李涟漪心里头油然就升起一股子气,几步走了过去,一屁股在病床边的椅上坐下,斜瞅过去,没好气地道,“是啊,来看您老人家去见上帝了没?”
杜程程还没说话,卫放就抢先开口道,“说到这个,那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路过你家顺便串个门,你杜程程这条小命早就——”
“死人你给我闭嘴。”杜程程平静地出声,打断卫放的话,可她眼里分明冒着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光芒万丈。
而向来嘴贫的卫放竟真的噤声了,讪讪地走到一边坐下,耷拉着脑袋,后又朝着李涟漪撇撇嘴,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冤屈样儿。
李涟漪瞧着,将两人的举动一一收入眼中,心中似乎隐隐明了什么。
这俩冤家,有情况啊。
轻咳了声,她凑过身子去,装作替杜程程拿枕头垫背,在她耳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引发了一场血案?”眼角余光瞥向卫放伤痕累累的俊脸。上天怜见,这孩子的脸生得太不安全,三天两头就破一次相。
杜程程听言顿了顿,片刻也用同样的音量咬牙切齿道,“靠,那只猪居然敢趁我昏迷时撬锁闯入我家里,亲我,还摸了我的胸!”从头至尾的最后一个音节,虽小声,但非常之铿锵有力,大大满足了李涟漪的求知欲。
她以正常人的思维将杜程程的话重新理解了遍:看来是卫放为了救程程,无奈之下只好撬了门锁,闯进她家救人。又见她中毒昏迷了,一时情急便发挥了人道主义精神,为她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
救人的结果是:醒来的杜程程搞清楚当时的状况后,怒极攻心,纠纷交加,将卫放给强X了。(作者:想歪了的童鞋蹲旮旯里忏悔去。)
向善良伟大的卫放同志抱以最崇高的敬意和……同情。
又听见杜程程在她耳边悄声,贼兮兮道,“话说,怎么你家那位也跟着来了啊?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有你的衣服……”嘿嘿笑了两声,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正与卫放坐一块儿,面带浅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的顾家大少。
李涟漪无言以对。过程太复杂,结局很悲催,想想,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说杜程程是罪魁祸首,那么顾方泽就是那个同样罪不可恕的帮凶。
心火顿起,于是她压低声音说,“杜程程,虽然阮首乌弃明投暗了,但你也别给我想不开呀。”痛楚在哪儿她戳哪。
杜程程脸上的笑敛了敛,李涟漪看在眼里,心中暗道活该,叫你脑子短路赶时髦自杀!
过了几秒,杜程程道,“那啥,其实我真不是故意要自杀的,我就想烧壶开水,等在那两个JIAN人的婚礼现场上,趁机泼到新娘脸上去的……但我等啊等,不小心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忘了关煤气,所以……”
李涟漪沉默了。
同样过了几秒,她道,“杜程程,你心肠歹毒之程度让我心生钦佩。”
杜程程咧开嘴,“嘿嘿,过奖过奖啦。”
李涟漪回以一笑,低声说,“你这个傻女人。”亏她还是靠编故事赚钱的作家,这么蹩脚的谎言也掰得出来。
临走时杜程程对她咬耳朵,“涟漪,其实你也聪明不到哪去哈,经历了首乌一劫,我觉得你家那位其实真的挺不错,以前我看走眼了。”
她怔了半响,还没说话,卫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脑袋,叫了起来,“对了,涟漪,说来这次你的功劳也不小啊——你还记得上次在马拉维你提前回国的时候,你硬塞给杜程程的那个药箱吗?”
“当时这女人情况很危险,救护车又没这么快能到达——好巧不巧,我眼神儿一滑,就瞧见那小药箱搁在那儿,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准还真能找出点有用的药来——没想到,嘿,还真让我给找着了,你猜我找到什么了?”卫放报出个药名来,又心存余悸的道,“盐酸纳洛酮,涟漪,你未卜先知啊,如果没这药,说不定杜程程就真的翘辫子,见真主阿拉去了。”
李涟漪愣了下,很快便想起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在去马拉维前就已经准备好个小药箱,专门就是给程程用的,所以后来走前,就将它给了她。
盐酸纳洛酮,别名苏诺,这种用于紧急抢救一般性呼吸道中毒的药物,李涟漪本来是想,地震过后的地区往往会释放有毒气体,所以有备无患才叫妥善……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撩心 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3
医院长长的走廊,弥漫着浓浓的药水味儿,李涟漪心不在焉的走着,有些恍惚。
顾方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只见她细瘦的背脊在眼前轻轻起伏,背部线条很单薄,一个人走在前面,目不斜视,两手规规矩矩地垂放在身体的两侧,步伐均匀,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无异。
以前的她,走起路来都是连蹦带跳的,黑长乌亮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随着动作一跳一跳,透着股不谙世事的清新活泼。偶尔停下步子来,回眸一笑,灿灿生辉。
而顾家需要的是一位能出得厅堂,落落大方的儿媳妇,所以四年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的被改变,却无能为力。他已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见过那样笑容熠熠的她了。
两人在走廊一前一后的走着,沉默无言,李涟漪忽然在前面停下脚步来,转身,目视着他,道,“顾方泽,我这回,算不算做了好事啊?”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抵就是说的这种情况了罢。她未想到过程程会煤气中毒,更未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救了她一命。
好似被老天爷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一样,前一刻还觉得天崩地裂,转眼却是一村的柳暗花明。
她看着他,神情有些欢喜,又有些执拗,像个亟欲得到肯定的孩子。
顾方泽亦停了脚步,让她的表情逗得莞尔,片刻,勾起唇角,轻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涟漪冲他笑了笑,满意地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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