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而眼前这些欢乐景象中,最吸引康宁的,还是矮桌上那一碗碗肉质鲜美的瑶山鸡和瑶山黑猪肉,因为这时的康宁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唤了。
直径约一米的铜鼓就摆在族长家门前台阶下的晒坪中央,康宁和老太太以及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台阶上欣赏,满口黄牙的族长老头一改昨晚的憨厚木呐,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裤瑶传统服装,威风凛凛地擂响铜鼓,两百多名瑶族男女呈两个圆圈围着高高架起的铜鼓吹响竹笙载歌载舞,让康宁眼界大开深受感染,一时间竟然忘掉了饥饿。
在老太太细心的解说下,康宁对整个白裤瑶的历史与民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但有一点康宁还是很不习惯:尽管女人们穿着黑蓝相间绣着红、黄蚕丝镶边的百褶裙跳起舞来十分飘逸柔美,但是上身那件由前后两块布组合的简单衣服,根本就无法遮掩里面的春光,透过身子两则宽大的缝隙一眼看去,胸前的“内容”一览无余——因为白裤瑶的女人们从来就没有穿内衣的爱好和习惯。
敲完铜鼓跳完舞,原本数百人的晒坪很快空无一人,回到屋内坐在酒席前的康宁非常惊讶,原以为又要被灌酒的康宁此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但满堂都是长者又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康宁向身边的村长问道:“老哥,乡亲们怎么都不留下吃饭?”
“哈哈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个个猴急都上山去了,其他人大多都到自己的亲家、老僮(瑶族对结义兄弟的称呼)家里喝酒,我们在座的十个人都是没什么地方去的老家伙,不在一起喝酒还能上哪去?哈哈,来,喝一口!”村长端起酒碗热情地和康宁碰了一下。
放下酒碗,村长向康宁讲述了一件趣事:“去年秋天过铜鼓节,天一黑小伙姑娘们都上山去了,从自治区机关下来挂职的一个副县长当时在咱们村蹲点,晚上看到不少小伙子用电筒往竹林里胡乱照两下,就有姑娘跑出来亲亲热热成双成对拉手离去,他老哥子马上找来支电筒,爬上山腰对着竹林到处乱照,结果几块石头飞过来砸得他满头是血,他跑到我家时脑袋肿起两个鸡蛋大的包,第二天一早就灰溜溜跑回去了,哈哈!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哪里知道,每一对相好的都有自己约定的暗号,电筒怎么用里面可是大有讲究的!”
康宁听完哑然失笑,不禁叹为观止,觉得瑶族兄弟姐妹还真是可敬可爱。同时,康宁的和蔼善良也深受在座长者的喜爱。
晚宴进行到一半,康宁给长辈和村长们逐一敬酒之后说道:“姑公、各位叔伯,感谢乡亲们的盛情款待,我会将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留在心里的,明天我就得走了,在此我敬各位叔伯一杯,祝愿长辈们健康长寿!”
众人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族长喝了一口酒放下碗:“至少你还得多住一天,住够三天才能走,不然你姑婆会不高兴的。”
乐呵呵的村长看到康宁还没明白过来就解释道:“我们这的习惯是要留住客人三天才算尽到礼数。哈哈,老弟,要上哪都不用这么急的,否则老人会很不高兴。”
康宁微笑道:“其实也不算急,我只是想到贵州荔波看看,听说那里山清水秀风景迷人,我离职之后整天无所事事,就想到处走走,不然以后回去上班就没时间了。”
“那你急着走干吗?是不是嫌弃咱们瑶寨太穷养不起你?”老太太不知何时来到堂上,说完坐在老头身后生气地瞪了康宁一眼。
“不不!姑婆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再留一天就是。”康宁连忙解释。
村长哈哈一笑:“不如这样,老弟如果有兴趣的话后天跟我们一起去打野猪吧,北边里湖乡的几个老朋友都叫了几次,再不去秋收时节就没时间了。里湖北面就是荔波范围,翻过两座山就到,去年咱们赶猪野到过那里,我们村不少人都有亲戚住在那边山上,你从那去荔波还近一些。”
康宁立刻表示同意,老太太和老头也高兴起来,满屋子的人又纷纷端起酒碗。
第29章 涉险过关
第三天一大早,身穿一身白裤瑶服装、腰挂三尺木壳砍刀的康宁出现在众人眼前,挺拔的身材和俊美的笑脸,让村里的姑娘们一楞之后看得如痴如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停地品评起来。
把康宁接到自己家里留宿的春兰母女,站在高坎上注视着十米外的康宁,心里感到既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康宁身上的衣衫出自母女俩的巧手,难过的是为什么康宁偏偏是个汉人!春兰伏在母亲肩上默默流泪,当她看到康宁感激的目光投向自己时,竟然忍不住离别忧伤掩面而去了。
在数十位村民的注视下,康宁将目光收回,怀着隐隐作痛的心与依依不舍的两位老人话别。出发前,深怀感激的康宁偷偷在老人的枕头下放了一千元钱,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义了。
老太太拉过康宁的手递给他一只银手镯:“孩子,把这拿上,等哪天你娶了媳妇,就把这镯子给她戴上,把它领回姑婆家里来,让姑婆和你姑公好好看看她,只要她戴上这个镯子,无论走到哪一个瑶寨,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康宁动容地说道:“姑婆,姑公,你们多保重,如果哪天我把手头的琐碎事情都办好的话,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几天来,我一直感到这里就和我家里一样亲切,一样安逸,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记住这里的一切!”
老人频频抹泪句句深情,康宁紧紧握住手镯双眼湿润连连点头,最后向两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接过老族长递来的缰绳,牵着一匹黑马和同村十五个青壮一起上路。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生怕一回头自己的泪水就往下掉,一旁的老何看到康宁如此真诚善良至情至性,不禁心里一暖随即悠悠叹息。
康宁身上的这套白裤瑶服装,是康宁刻意了解到行走路线之后,以留个纪念为借口骗到的,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穿上这样的服装,跻身于一队真正的瑶民之中,对自己的安全将会更有保证,在生命安全与诚实正直的比较之后,康宁还是难过地选择和前者,虽然此时他仍然感到深深的内疚。
昨天,为了骗到这套服装,康宁不少花心思考虑。深思之后,他颇感难堪地向老何开口,谁知豪爽的老何哈哈一笑,立刻回家取出一套他出去开会才穿的衣裤送给康宁,并开玩笑说:“明天你干脆穿上和我们一起走,到时我倒要看看,里湖乡几个自命不凡的老兄弟,是否认得出你是汉人。”
康宁回到姑娘家里自己的临时住处就换上试穿,发现除了上衣短小一些之外裤子还是挺合适的,这得益于白裤瑶男子的裤子都是刚刚盖过膝盖的宽裆灯笼裤。
让康宁没想到的是,春兰姑娘和她母亲看见后皱眉不止,立刻命令康宁进房脱下来。
母女俩接过满头雾水的康宁递来的服装,麻利地拆开裤子改了又改,白色的齐膝绑带裤被加长加宽,两只裤脚用绣花的黑色花边装饰起来,黑色无扣上衣被爱美的姑娘扔到一边,母女俩依照康宁的身材立刻赶工新做了一件黑色上衣,衣襟和袖口同样用绣上精美金银花图案的蓝色镶边装饰,两条一米多长巴掌宽的白色和黑色包头,两端竟然都绣上一只锦鸡,康宁接过这套具有浓郁民族色彩的服装,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马走过崎岖的一段山路,便踏上了宽阔的柏油马路,顺着过道向北行进。
因为小洞村坐落在县城东南面八公里的山坳里,到达北面三十多公里的里湖乡必须穿越县城,这得心怀忐忑的康宁来说觉得是个考验,他知道前方不远一定会有严密检查的关卡,因此他表面上好像轻轻松松,心里却十分紧张和戒备。
距离一步步在缩短,腰挂长刀的村长老何策马在前,领着一行十五人骑着马身背长长的鸟铳,沿着公路不紧不慢走向南丹县城,康宁和那个关系较好的小伙子并马而行走在队伍中间,静静倾听小伙子讲述前天晚上和姑娘幽会的趣闻。
接近县城,前方出现的情景果然与康宁所担心的完全一样:警方在距离县城五百米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路卡,七、八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四个持枪武警正在认真检查每一辆向北行驶的车辆,密切注意路边进入县城的行人。
村长对警察和路卡毫不在意,趾高气扬地领着自己的队伍大大方方策马拐上关卡右边的人行道,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敲打着坚实的水泥路面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十六人的马队在警察们无可奈何的注视中毫无阻拦地开进县城。
一个年轻警察望着地上还在冒出热气的一堆马粪摇头骂道:“他妈的这帮瑶子,整天骑马进城咱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又不敢招惹这帮没有文化的野人,上次老子骂了个瑶子几句,被他拿刀追了两条街,要不是跑得快还真被他砍了。”
“哈哈,算了吧!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瑶民齐心上面又有优待政策,还是少惹他们为妙。”边上一个三十出头的警察目送马队离去,接口说道:“唉!想想也气人,这年头国家政策宽松,封山育林之后瑶子们不用交税山货也多,我刚才看到其中一个留着时髦小胡子的瑶子,脚上竟然穿着一双李宁牌跑鞋,马屁股上还驮着个新款李宁牌运动包,粗粗算起来就这两样东西至少值五六百块钱!”
另一个年轻警察哈哈一笑:“这有什么,我还听说如今的瑶子下山招鸡都会用避孕套了,妈个逼的!这么有钱也不换摩托车骑,整天骑着那臭烘烘的杂种马,不开化就是不开化!”
年长警察不屑地大声讥讽:“这你就不懂了,瑶子骑马不需要办驾驶证,不用加油不用维修咱们警察还管不到,多实惠!还有个好处估计你更不知道,有句成语叫老马识途,我听说不少瑶子下山赶圩喝得烂醉之后,往马背上一爬就走,哪怕吐得一塌糊涂人事不醒,只要不自己掉下来最后准能安全回到家。”
旁边的几个警察和武警战士一听,全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30章 误会
骑着马穿过不大的县城之后,康宁才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过关前他非常担心连续当选十几年人大代表的村长会遇到熟悉的警察停下说话,搞不好他真的会自豪地向警察隆重介绍自己,此时虽然安全通关离开险地,康宁想想还是后怕不已。
二十多公里走下来,已经适应骑马的康宁打马上前赶上村长:“老哥,刚才我们进城前看到许多警察,是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警察在路上值勤?”
“你说的是那些公安吧?我也感到奇怪,记得是六月下旬城外就开始设卡检查了,连续一个月都不撤下,而且只查由南向北进城的车辆和人员,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香港回归要稳定治安,后来想想不对就问了县人大主任,他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是全区范围内公安系统的内部命令,没想到刚撤离几天又出来设卡,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我估计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怎么?你也觉得奇怪?”村长老何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席话说得十分轻松。
康宁连忙回答:“也不是很奇怪,我原来以为这个地方是广西和贵州的交界,两个省区之间设卡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村长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清楚了,那个常年都有的固定关卡不在县城,而是在紧靠贵州麻尾的六寨,沿着我们脚下这条公路向北几十公里就到,不过我们不需要到那里,再走一两里我们就右拐走小路,估计中午能到达里湖。”
康宁听完松了口气,脸带微笑眺望前方。村长转头看着并马而行的康宁好一会,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不时点头微笑。
康宁发觉后问道:“老哥笑什么?是我身上这套衣服吗?”
“是啊!你穿这套衣服真漂亮,高高大大显得很精神,春兰姑娘这娘俩的手艺是咱们村最好的。”村长说完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在她家住没发现她家没有男人吗?”
康宁一想正是这样:“对,但是我不习惯打听人家的私事。”
“老弟一表人才,心地又好,可惜你不是咱们瑶家人,否则春兰姑娘那天晚上就跟你上床了。唉——象你这样标致的男人,我们族里几十年都没出现过,有时我真希望你是咱们瑶家人啊!”
村长颇为遗憾地说道:“去年初,春兰他爸刚埋葬了两个老人,到城里买些东西回来还没到路口,就被一个喝醉的矿老板驾车撞死,老板驾车跑了,最后让一个小卒来顶罪,只赔了两万块钱。这可苦了春兰一家人,没了男人,她娘儿俩的日子难过啊!”
康宁惊讶地问道:“怎么能这样?这可是重大交通事故啊!老哥你是人大代表,怎么不向上反映这个问题?”
“我怎么没反映?但我就一个小小村长,手里又没证据,反映有个屁用啊。人家手里钱多,人缘好得很。去年要不是我带着村里五十多个汉子拿刀拿枪去,春兰家连两万块钱都拿不到。可是这样一来好了,所有的矿主都不用咱瑶民了。”村长说完,狠狠向路边吐了口吐沫,看着一脸沉重的康宁,便摇了摇头开解几句,向后吆喝一声加快了行进速度。
中午时分,康宁一行来到里湖乡北面的一个瑶族小山村,村名叫木河,因小河源头生长着成片的百年大树而得名。一行人刚在村口下马就有一大群人迎了出来,十几个孩子牵过客人的马匆匆带到小河边饮水,年长者和青壮相互见面把手交谈,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
康宁正在放松发酸的双腿,突然一名四五十岁中等身材、黝黑的脸轮廓分明的木河村头人指着康宁对村长问道:“老何,你们村这个高个子后生我怎么没见过?”
村长不动声色地回答:“你几年都不去我家了怎么可能见过,走,我们都饿了到你家喝酒去,摆桌了没有?”
“全村的女人们忙了一早上,酒菜早就上桌了,我前天就熬好三个坛子的百花酒等你,先说好了,今天咱们俩谁先醉明天谁背锅头。”头人攀着老何的肩,两人一路斗嘴开着玩笑大步向村里走去。
走到头人家门前的晒坪让康宁吓了一条:方圆五十米的晒坪上摆放着几十张宽大的四方矮桌,一片矮桌中间是由八张矮桌连接成长条的桌子,上面早就摆满了瑶家的各式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