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都没有。
隐匿的黑暗里面,明明灭灭进出高光灯下的只有搜救队的人,个个都不是他。
滚烫的眼泪伴随着巨大的酸涩凝聚在喉咙、鼻腔,她瞪大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猛然纤睫一颤,心头的震惊让她看向脚下高出地面机几米的岩石堆——
难道在底下吗?真在底下?
那几名战士已经窜了上来,迅速围绕到她周围,对她说:“小姐,请你跟我们下去,这里的事情由搜救队和挖掘队来处理,你在这里很危险。”
话还没有说完,她却已经倏然矮了身下去,跪在了岩石板上面,透过那黑漆漆的缝隙往下看,试着用手探,还在滴着冰冷刺骨的水。战士们欲言又止,她却竟在试着用手把岩石挖起来,撬起来!
“小姐……”
“小姐你快把手松开,你这样不行……”
“他是在下面吧?”她小脸苍白如纸,几个人都掰不开她突然用力的胳膊,“你们都让开,这么压着人会死的……”
“挖掘工作由我们来,我们至少得先确定里面有生命兆相,确定首长他身体状况良好之后保障他的安全……”
等确定他有生命兆相,身体状况良好?
那万一不及时施救,他死了呢?
她苍白地冷笑一下,从他们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滚……你们都滚……”她来自己挖。
“林小姐……”有认识她的人还想上前劝她。
“你们到底都认不认识他,是不是他的兵?如果是,为什么不救他?”她问。
“林小姐……”
生命探测仪那里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的生命征兆啊,这么大片的爆炸区域,从哪里开始挖起?
“既然知道他被压在下面,你们为什么不赶快救人!!!”滚烫的眼泪决堤,她嘶声喊道。
那凄厉的嘶喊声震住了几个战士,月光下直升机摇摇欲坠的,要一整晚维持着挖掘状态在这里照明是绝不可能,但看岑副书记的意思,这一晚谁都别想要休息停工,哪怕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也要把人找出来。
“因为据说首长中了两枪……”一个知情的战士突然开口说道,“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爆炸源底下,除非发生奇迹,否则……”
后面的话,他看着这个女人的脸,再也说不出来。
………………
挖掘队是随后过来的。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彻夜不眠的准备,所有的新闻、是非、中央决策都没有此刻来得重要,人如果死了,一切都是枉然。
岑副书记盯着前面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白衣女人盯了半天,叫人给她拿一件冲锋衣穿上,走过去。衣服披在肩上时她一动不动,只盯着那些缓慢工作的挖掘机和搜救队穿着黄色工衣的人员,岑副书记走过来,嗓音沙哑地叫她:“林亦彤?”
。。
正文 316 她不愿被徒留在这世上,一个人,孤独百年(3000+)
那站着的小女人不动,浑身紧绷,在暗夜中簌簌颤抖,半晌,失神的眼睛才看向他。
那样子,让岑副书记心里一堵,想起刚刚搜救队的人过来说“探测仪根本探测不到一丁点生命迹象”的事,苍白地笑了一下:“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
休、息?
林亦彤在脑中困难地理解着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叫她休息?他知道霍斯然中了两枪么?挖掘队挖掘速度那样慢,她心弦紧紧绷着在等待挖掘结果,如果霍斯然还活着,他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样一点点正在耗尽,他在等!他难道不知道么?
岑副书记看出了她情绪激动,他又何尝不心痛?如果霍斯然死了,那将是他们——甚至是整个国家,多大的损失!轹!
“我听斯然说你是他前妻?你们很早就离婚了?”他转换了话题,将胸口涌起的剧痛暂时压下。
林亦彤纤睫簌簌垂下,在小脸上投下阴影,是,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这消息虽然封锁着没放出来,但稍微有点想法的人都能猜到,我们在这里连夜挖掘不肯停,是因为这废墟下面压的是什么人,”岑副书记说道,眼眶泛红地盯着她看,“霍斯然家里的状况我知道,没人来很正常,可是,你怎么会来?篌”
“你们的那些事我听过一些,那小子有些罪有应得,但你,怎么会来?”
他一早听说霍斯然独身到三十多岁,后突然像是开了窍地去疯狂地追求一个女人,那女人却对他避如蛇蝎。
她听了,垂下的小手慢慢颤抖起来,浑身簌簌战栗着,仿佛脑子里的警钟猛然敲响,也在问自己:林亦彤,你为什么会来?
——霍斯然对她来说是什么?
他经历了她母亲的生死;
他插手了她的人生;
他牵着她的手坐在民政局,看钢印怎样笃定地印上那两本红红的证;
他曾宠她入天堂,也曾毁她下地狱;
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去忘这个男人,却忘不掉,反而被逼的恨意越来越浓,逼得她去奋斗、去上进、去让自己变得优秀耀眼坚不可摧,她似乎就是在等着何时凯旋归来,让他看看,他曾经毁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林亦彤,脱离了他会褪变成多么闪闪发光的样子!
林亦彤,曾经一度你的人生都在为此而存活,你察觉到了吗?
有些人哪怕不来不去,仅仅住在你的记忆里面也都与你血肉相连纠缠不断,你察觉到了吗?
她失去了所有亲人,所有依靠,而他亦是如此。他们就像存在在这个世界里的孤儿,他追,她躲;他进,她退。却有一天他猛然发现了那些误会与伤害,如遭雷震!才得知自己已没有资格再这样做。
可哪怕是如此,他亦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告诉她,彤彤,哪怕这样我都不会离开。
她可以恨他一辈子。
他也可以拿一辈子去完成这场偿还。
哪怕人老颜衰;哪怕青丝白发;哪怕尸首土埋。
此志不渝。
他霍斯然本该是这样存在在她生命里的,你知道吗?
林亦彤苦笑起来,笑着笑着那滚烫的泪水便涌出,忍不住捂住嘴,生怕失控,她现在才明白,霍斯然在她生命里是这样的存在。那想法,如突然劈开迷雾的电光火石,敲进她的心房,震得她整个心房都在痛。
岑副书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才惹得眼前的人儿突然崩溃,蹲下来捂着嘴,肩膀抖得如枯叶一般痛哭出声。
这样的霍斯然怎么能死?
跟她说好了要一辈子纠缠的霍斯然,怎么能死
哪怕她是真的恨他。恨得想要重回那段岁月里去拼命反抗,撕开那些丑恶的嘴脸亮给他看,将那些伤痛一刀一刀地狠狠捅回去……但这无法抵挡她生命里不能没有他的事实,有些人,他站在那儿,从他第一天搬进你心里去的那一天起,都再没有出来。
她被恨冲昏了头脑,以为那会跟爱冲突。可如果她不曾深爱,换做路旁一条狗狠狠地咬了她,她都未必会想要狠狠地一刀捅回去,更不会在每一刀刺下的时候,都力道不深,不肯刺穿他的心脏,反而跟着他一起心痛血流。
景笙死的时候,她曾觉得好像全世界的灯都灭了,暖都撤了,从此走夜路必然一路冰冷,再无能照亮她的人;
而此刻,她想,如果他当真埋在了里面,她宁愿也走进去,找到他,他们埋在一起。
她不愿被徒留在这世上。
一个人。
孤独百年。
“哎——”远处,轰隆轰隆的的挖掘机中间,一个黄色工衣的人摘下貌似拼命朝这里挥着,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喊着,“这里有血迹,过来看,在这里——!!!”
听见声音的那一瞬,她脸上的泪痕被寒冽的风吹干,甚至在岑副书记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猛然站起来朝着那里疯跑过去!
裙子在夜风里面飘成一朵绚烂的睡莲,刚披上的冲锋衣都掉落在地上。
偌大的挖掘机之间,她纤弱的身子拼命挤进去,在满地碎石块中间扑倒下来,看着那沾满殷红的一块块血石,。
此事已经是夜里近三点钟的样子,她颤抖着捧起那些石头,搬开,那被血染红的土都被他细细地捏在指缝里,攥了整整一把,往心口塞,没错,就是在这儿,这里的血这么多,肯定就是在这儿!!
岑副书记他们也闻言赶过来了,一看情况心下震惊,又瞬间充满希冀。
“你先让开……你们先找人把她架起来……”岑副书记指挥着,让人将林亦彤带开,一边吼着挖掘队朝这里挖要小心,一边注意力丝毫不移动地钉在那儿,等待着挖掘结果!
被架起的林亦彤,浑身都在发抖。
她很怕。
怕到恨不得叫那些挖掘机立马停下,现在就停,她要亲自动手去挖!
他们的挖铲那么大,会弄伤人吗?
霍斯然现在受伤了,经不起他们这么挖,知道吗?
“我来……”她真的扑了上去,差点扑到正动作着的铲子上。
吓得众战士赶紧拦住她,将她扯得远远的再不让她碰到。
她于是才老实了,期盼着,屏息凝神地祈盼着,一会那里会突然传来人声,呻吟,或者一只手,一条腿。
人一定能挖到的。
到时候她会嘲笑他们所谓的生命探测仪有多可笑,连这么近的方位,都探测不到活人的气息。
可令他们惊诧的是,一直等挖到血迹消失,也没挖到任何东西!!
………………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呢?
机器嗡嗡地停留在原地,连挖掘机上的司机都慌了神,不知道该再往哪里挖,血迹到这里就消失了,没有再特别粘稠的迹象。
那脸色本就苍白的小女人呆在了那里,连呼吸都被窒了一下,抬起头,颤声问:“为什么不挖了?”
“怎么不挖了呢?继续啊,你们都呆着干什么,继续啊……”
有人紧紧揽了她一下,搜救队的人已经陆续从后面赶过来,定好生命探测仪的位置,驱散人群,对着附近可能的区域进行扫描,却在不甘心地几遍探测后,终于放弃了再往远处搜救的可能。
血迹在附近,那么人,也肯定是在附近的石快区掩埋着了的。
无生命迹象,也就是说,这土块石块下面埋着的,最后可能就是——
死人。
从夜里赶到此刻进行挖掘起,整整七小时,搜救队都提着那一颗心,现在那颗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挖掘队,再也不急了。
人,已经死了。
………………
林亦彤听见那句沙哑的“搜寻不到,应该死了”时,双膝倏然一软,眼前几度发黑到快要晕厥过去。
她是无信仰的人,不信命佛,不怕鬼神,遇到事谁都不能求不能拜。
但她唯一信的神只有一个,就是初见霍斯然的那时候,她从他身上嗅到的那种气息,并非不老不死的气息,而是仿佛他远去,你都觉得他该是在另一个地方,熠熠发光般存在着,在等你。
。。
正文 317 她挖到了(3000+)
这样的霍斯然,会死?
换做是你,你相信,他会死么?
林亦彤脸上的苍白令人心惊,仿佛几度晕眩,最终却勉强用力气,将扶着自己的人推开。睍莼璩浪
如果血迹在附近,尸体在附近,那就不能再用挖掘机挖了。
她跪下来,膝盖碰撞地面的声音很大,震得人一颤轹。
然后,开始自己动手挖。
岑副书记一惊,忍着胸口涌起的悲痛,下意识地要去扶她的肩,自己的肩膀却随即被人拍住。
后赶来的特种队营长冲着他摇了摇头,随即哑声吩咐人:“去帮她。箢”
几个战士过去跟她一起挖,并随时防备着上方可能滚落的石块,她挖着挖着,看见了,却冰冷无情地猛然疯狂地挥开了那些人的手。
现在起,他霍斯然不是什么将领首长,不必再为谁负责,为谁卖命。
他的命只与她林亦彤有关。只有她才是他的债主。
她固执。那几个战士只好尴尬地停了手,满手泥水,看着她。
深秋已接近初冬的季节里,滨海路段沿海临山的地域,温度下降到5度以下,她双手泛着被冻出的青紫,陷入泥水石块中,想必已冻得骨头都发疼。那血,已不是伴随着石块被掀开而发现的凝固血迹,而是新鲜的,从她青葱十指中渗出的淋漓鲜血。
崩塌的岩石下,潺潺地渗着水,是隧道内排水系统在爆炸中一并被炸毁了。
小股的水流渗入到半米多深的废墟,与泥浆混在一起,淤泥堵塞。
她挖了整整一个小时。
直到裙子都被泥浆浸染,手臂僵硬。
庄静妍他们不顾时间已至后半夜,终于匆匆忙忙地从医院赶来,救援现场到处都是挖掘机挖出的石堆钢筋,除了头顶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外,一片死寂,林亦彤跪在哪里,如若泥人一般扳开石头,腾出一寸一寸的地面。
从救援队队员那里得知,人的确已经在附近废墟底下,或者已经死了。
庄静妍走过去,要拿带来的衣服裹住她:“彤彤,你再这么下去会冻坏……”
她不听,继续挖。
“彤彤,你听妈说,”庄静妍心疼地紧紧裹住她,“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如让开让救援队挖比较快……”
“他没有死——!!!”她尖锐的叫声刺破夜空,回头朝庄静妍嘶喊着,“你看见他的尸体了吗?你确定他埋在这下面被砸死了吗?反正我没有!!没有看见就是没有!!”
“彤彤……”庄静妍不是没有失去过儿子的人,她能体会她的心情,泪已决堤。
“妈……”她认出了庄静妍,如受伤小兽般的失控模样消失,在她面前化作再也忍不住的巨大悲痛,肩膀剧烈颤抖着,眼泪磅礴而下,“你让我再找找他……你帮我找找他啊……”
“我不会相信他死了,除非我看见,除非我看见!!”巨大的悲痛化作力量,她猛然疯一般地直起身,将废墟上方那一块巨大的石头拼命推开,泥水溅得满地都是,掌心都被岩石锋利的断口割伤,她却不管不顾,痛哭着继续掀下面断裂成几块的钢筋铁板。
“霍斯然,你出来,你说过的话呢……你答应我的事呢,你什么都没有完成,你说过要赔偿我一辈子的……你凭什么说话不算话,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不算话……”
“你不要死……霍斯然不要死啊……”
庄静妍被人从后面架起来,远离她,捂着嘴哭得巨大而无声。
这现场分明就像一场葬礼,唯有那一个人不愿相信,不想相信,无人有那个资格去制止她的这一场,因为没人能理解她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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