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下梨
第一章一梦千年
“正阳门,九丈九尺九寸高,这里,便是这个时代的北京吗?这个偌大的东方帝国,大明皇朝的京师!”
站在路边,望着眼前那高耸的巍巍城墙,那直刺云天,比城墙更是高出一倍多的城楼,连子宁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飘忽。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晚霞满天,给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也披上了一层绚丽的红。这个时段,正是出入城的高峰期,在城中贩卖完菜蔬回家的老农,纵马驰骋的英武少年,在城外游玩儿一天踏青归来的大户人家的马车,在城外庄子里面巡视回来的趾高气扬穿的光鲜骑着怒马的大户人家的豪奴,这一幕幕的拥在一起,熙熙攘攘,喧闹声在耳朵里面打着转儿,竟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当真是恍然若梦。
连子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普通的考古系大学生,人生之路算得上是一片坦荡,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进来一个在全国排第一的专业,有了个不算是漂亮但是很温柔的学姐做女朋友,大三的下半年开始跟着导师实习,并且通过导师的关系,已经预订了一家私人博物馆副馆长兼鉴定员的位置。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毕业之后,他就要和那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孩儿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然后平平安安的终老。
平凡但是幸福的人生轨迹。
但是,一次考古却是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是河北的一座明朝大墓,根据已经挖掘出来的文物考证出,这座大墓,正是明朝正德年间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使钱宁的墓葬。里面不但有很多随葬的珍贵文物,而且还没有遭受过破坏,很有文化价值。连子宁的导师听说了之后,带着连子宁就兴冲冲的赶了过去,老人家很高兴,毕竟现在这个光景,没有被盗墓贼光顾过的墓葬可是不多了。
当连子宁跟着导师一块儿下到了墓葬中心的斗室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由于年久,墓里面已经是进去了雨水,上面的土层被侵蚀的不轻,而且这一次地方上组织挖掘的部门也不太专业,竟然忘记了安装大量的承重柱。
于是,很自然的,连子宁和导师以及那个同为导师学生的学姐恋人,被一起埋在了下面。
“我们俩倒也算是生则同襟死则同穴了,只可惜,中间还横着个死老头子……”
这是连子宁最后一个念头。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便是身处在这这繁华的大路边上,面前,就是这巍峨壮观的正阳门城楼。
接着,如水一般的记忆便是疯狂的涌来,瞬间便席卷了他的脑海。
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渐渐地将脑海中的思绪理顺的他,发现自己追随无数英勇的先烈,果然是穿越了。在确定了自己穿越之后,连子宁短暂的惊慌过后,便是一阵阵的庆幸——毕竟,穿越了好歹还是活着,若是不穿越,这时候只怕已经喝了那一碗孟婆汤,浑浑噩噩的转生去了吧,下辈子还不知道是不是托生在畜生道。
大学的时间颇为的清闲,闲来无事连子宁也是经常在网上闲逛的老牌宅男了,穿越小说看了不知道多少,得益于某个名为‘起点’的站的熏陶,对于穿越这件事儿,他竟然很快的便适应过来了。身为考古系的学生,对于历史他也是非常熟悉的,自认为,在这个自己已经可以预见的时代,应该是可以活的安安稳稳的吧!
而且很让他庆幸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被他的灵魂占据了的这具身体,也是名为连子宁,而且在路边的水沟里照了一下,这个人,竟然和他的前生,相貌身高都是丝毫不差。
总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当他继续梳理脑海中的回忆的时候,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历史在这里,竟然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差,正德十五年,万岁爷在清江浦乘船嬉戏玩耍的时候,落入水中,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按照历史的正常顺序,这位至尊应该是呕血不止,病体拖到正德十六年的时候死了才是,但是在这个时空——皇上痊愈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一个性子,虽说还是玩闹荒唐依旧,但是至少是知道上进了,也每日间处理朝政,善待大臣,再也没有行过廷杖之刑,后来更是坐了许多锐意变革。
而今天,正是大明朝正德五十年的三月三十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老天爷,你玩儿我!”
连子宁忍不住的苦笑。
生活在原来的时代,身后有家人。手头有工作。银行卡里面有钱。身边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说起穿越的话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来到这个年月,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自己身无长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种空荡荡四处无依的感觉就可以把人逼疯!
原来活生生的穿越,给人第一感觉就是绝望。
谁还以为穿越好玩儿的,你给老子来试试!人本来就是一种社会动物,将一个人活生生的从他已经熟悉了一辈子的社会当中生生割裂开。天地当中似乎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类。什么雄图霸业,什么指点江山,什么改造时代,都一边儿玩儿去!
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该怎么生存下去!
而此时历史似乎是在这里拐入了一个岔道,那就更加的让人无所适从,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不若对历史一无所知的好。
按照正常的历史,某位大臣乃是位极人臣,无疾而终,当您抱上了他大腿的第二天,便发现府外尽是刀斧手,然后圣旨一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要不要这么惨?
眼见得远处的那一轮红日渐渐的往下沉,连子宁浑浑噩噩的向着正阳门的城楼走过去,好歹没忘了提起来手边的那一篮子青菜。手上被坠的一沉,这才是惊醒过来,脑海中的记忆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他仰着脸望望那天边的灿烂晚霞和那澄澈的没有一丝灰尘的天空,心里却是安定了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都混到了吃糠咽菜的份儿上了,还怕个什么?人都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自己这在井底的人,顶多摔个屁股蹲儿。
他本就是那种豁达的人,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顿时便舒坦起来,昂首挺胸大踏步的向着城门走去。
还别说,这个时代的空气,真是新鲜的让人不忍呼吸啊!
走到城门楼子底下的时候,他不由的抬头一瞧,在城墙,可不是九丈九尺九寸高,而是十五丈六尺,放在后世那就是四十七米,十五层楼的高度,正德二十五年的时候皇上下令重修的,据说乃是古往今来天下间最高的城墙了!
城墙太厚,城门洞子里面竟然颇为的黑暗,两边的墙壁上固定了为数不少得的火把,连子宁从城门洞子里面走出来,瞬间就是感觉一股喧嚣和繁华的气息铺面而来。
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条极宽阔的大马路,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光亮的似乎能照出人的影子来。两边鳞次栉比的都是商家店铺,一眼望不到边际,在路上,行人如织,车声粼粼。虽然是阳春三月,还有些春寒料峭,但是往这里一站,一股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莫名的就让人赶到十分的燥热。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
虽然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但是自己终究还是没有白来,见识到了这盛世大明的辉煌气象,这便是汉人们最后一个大帝国的煌煌盛世!
连子宁沿着大道缓缓地走着,四周的景色,熟悉又陌生,这条路,这个身体走了不知道多少遍,而自己,却还是第一次走在这座百年帝京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意兴隆的商铺,南来北往的旅客,沿街叫卖的小贩,种种景象生动细致地映入眼帘,连子宁走在这里,竟觉得自己慢慢地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中去。
这个时候,正是黄昏,大部分人都做完了手中的营生,急匆匆的向着家中赶去。街边上有那唱戏的,有那练摊儿耍把式的,有那做小生意的,也都纷纷的收拾东西,那市井民生的百态,一一呈现出来。
顺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向着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阳门,也就是后世的北京前门,在后世,那里已经是闹市区,但是在现在,却是北京城的南大门,出了正阳门儿就是一片田地,其中有错落的房子修起来。在连子宁所在的那个时空,正阳门之外会发展成为北京的外城,而在嘉靖三十三年的时候,会修建外城城墙,北京城的面积因此而向南扩大一大片。但是现在,正德皇帝还获得好好地,那位嘉靖皇帝朱厚熜还老老实实的窝在湖南老家当他的逍遥王爷,这正阳门之外,什么时候能发展起来,到还是个问题。
连子宁边走边想着,看着周围的那些景象,想想后世这里的样子,必有一番让人心神颤动的心悸。
穿越的后遗症,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尤其是作为一个考古专业的学生——这里的物件儿,哪怕是一家路边摊子旁边的泔水桶,放在后世那都是名副其实的老物件儿,乃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这样的职业病,害的连子宁老是想伸手把人家门口那泔水桶什么的给拎出来……
第二章小妹
连子宁的家,在正阳门里的松树胡同,门首不大,却是很温馨,想到这里,连子宁不由得苦笑一声。
继承了这个身体,自然就承袭了这个连子宁所有的社会关系和需要背负的责任——在那个家里面,还有一个不愿面对,不敢面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儿呢!
想到这事儿,连子宁心里便是恍恍惚惚的,天色已经渐晚了,一抬头,却见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连家的这小门小户,在这个松树胡同之中还真是相当的不起眼儿,自从永乐大帝迁都到了北京城之后,这松树胡同便是被划做了军户们的地盘儿,整个胡同儿包括周围的那一片儿,住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府军前卫旗手卫的军户,都是军官武职世家。天子脚下的军户们,可不比那些下面的苦哈哈,最是受天子宠信,而且人脉也都广的很,说不得谁家的亲戚便是礼部的主事,兵部的郎中,因此随便某一个前程,这辈子衣食无忧那是定了。若是有机缘的,能被上官看中,将这位子传下来,荫及子孙也是不无可能。
正德三十年的时候,皇上下令废除军户制度,改军户制度为募兵制,所有的军户,在理论上来说都是成了平民子弟,再也没有了那些可以继承父辈们军职的特权。对于下面路府州县的那些军户来说,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到了正德皇帝这一朝,军户制度几乎已经糜烂,地方上个卫所的土地都已经被军官们侵吞,地方上的军户已经是成为了军官们的佃户,连饭都吃不饱,老婆女儿要去做暗娼才能活下来,日子都不如那些大户人家的佃农。而且有了军户制度的限制,只要是军籍,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之类的晋升途径,这就相当于把军户们生生世世给固定在了那里,几百年都不得解脱,而现在脱了军籍,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至少也能活下去。
但是对于天子脚下的这些军户来说,却是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活路——本来家里面子承父业,世代都是公务员的,但是现在皇上一声令下,以后哪,这公务员就得您自己考了。
想想,这心理的差距得有多大?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北京城这上二十四卫的军户们,经过了百多年的发展,已经是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关系网,相互之间来往密切,也都认识不少的达官贵人。于是,这些世家们纷纷使出各自手段,竟然又都混进了改制之后的军中,还是做军官!
跟他们不一样,自从连子宁的父亲死后,连家早就败落了,跟周围那些门口摆着石狮,黑漆大门的气派门首不起来,确实是显得很寒酸。
“正德大帝,锐意改革,嘿,想不到,这大明朝,果然已经是走上了一条岔路了。在我那个时空,大明朝的军户制度自从洪武帝定下来之后,可是一直绵延到崇祯帝的,现在却已经是被废了。”连子宁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已经走到了自家的小院儿门口。
斑驳的已经掉了漆的大门,墙头缝隙里面都长出来青草了,显得很有些破败。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这里,就是自己的加了,是我,连子宁的家!
他正要伸手推开大门,忽然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里面露出了一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接着,一个人影便是跳了出来,抱住他的胳膊,脆生生道:“哥,你回来了!”
这是一个少女,看年纪大约有十二三岁,穿着一身青缎的比甲,下面是青色的襦裙,虽说女孩儿发育的早,但是她身量还没有长开,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的高度,一头长发如清汤挂面一般垂下去,光亮可人,一张素净莲花一般的俏脸满是喜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
这便是连子宁不敢面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的,自己的小妹子,连城瑜。
正德四十六年,也就是连子宁的十四岁的时候,江西矿工谋反起兵,地方一片糜烂,府军前卫奉命出征,大军犁庭扫穴一般的将叛军剿灭,凯旋之日,回到连家院子的,却只有他父亲的衣袍战甲,马鞍大枪。连子宁的母亲当时就晕了过去,从此之后便是缠绵病榻不起,在一年之后,也是去世了。
从此之后,只有连子宁和一个小妹城瑜相依为命,至今,已经是三年了。
连子宁看着小妹,只觉得一阵头皮发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两人感情极好,相处的时日也长,若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的话,保准儿小妹子是第一个发现的。
“哥,你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却是变傻了?”连城渝看着他愣愣的,晃了晃他的肩膀。
连子宁心中一动,道:“今儿个,我去咱爹娘的坟上看了看他们二位老人家,所以心情有些郁郁。”
连城渝脸上的欢快顿时也不见了,一双大眼睛渐渐起了一层雾气。
连子宁见让她想起了伤心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将手里的菜篮子递给了她,柔声道:“这儿风大,快进去吧,别在这儿戳着了,小心着凉了还得我受累。”
他说的却是去年的事儿,那年元宵灯节,连城渝贪玩儿,在外面玩的晚了,结果回来之后便是发了高烧,浑身烫的吓人。在这个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年代,有时候一场高烧就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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