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宁点点头,心下对戴秉全佩服不已,不愧是这么偌大一个府邸的大管事,心机眼里绝非常人能比,这么快便看出这么多事情来,实在是厉害。
“山东那边儿,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情势已经不妙,那不是学生自己能够解决的了,所以才会专程赶来京城求助。”连子宁叹了口气,满嘴都是苦涩。
在这个府邸中,时间似乎都是慢慢悠悠的,连子宁在这里,也只是一个学生,一个晚辈的身份而已。
“哦?”戴秉全神色凝重起来,拧了拧眉头:“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轻则申斥贬黜,重则罢官免职!”连子宁轻声道:“这事儿本不复杂,但是奈何朝中有人借力使力,学生也是毫无办法。”
戴秉全倒吸一口凉气儿,他自然很清楚连子宁的能力,因此也更加清楚,从连子宁口中说出来的毫无办法四个字,是何等的沉重!是何等样的大事?让连子宁这等出道以来从未吃过亏的少年人杰,都是这等的束手无措?
戴秉全心里也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很是为连子宁担心,而更担心的,却是戴清岚,他们两人的事情,都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连子宁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事实上,这也是他为何这么自信戴章浦定然会拉他一把的原因。首先,他现下手中还握有京南钞关,这是一个大大的财源,戴章浦不可能放弃。第二,则是他和戴清岚的事,正阳门外那一曲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此两处的绝唱,又一次震惊了整个大明朝的文坛,就凭这这两首词,连子宁就已经被目之为北地第一词人,而他和戴清岚、寇白门的故事,也是已经为人所熟知。
他身上已经牢牢打上了戴章浦一派的标签,若是戴章浦放弃他,就像是于是向所有人释放一个信号——我戴章浦是软弱可欺的,官场之上,只要是稍微露出一丝软弱,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的打击!而且他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谁还会投奔他?谁还敢做他门下走狗?为他效力?
连子宁叹了口气,终究是不想让戴清岚为自己担心,那个女孩儿,为自己付出太多,而自己所回馈她的,却是太少太少了。这等事,便不该让她再操心。
他低声道:“戴管事,这事儿,还请莫要让清岚知道,她心事重,若是知道了,又要瞎操心。”
戴秉全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头道:“这一点,老朽醒的,定然要瞒过去才是。”
两人一路向戴章浦的精舍走去,却浑然没有发现,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孩儿,正在在远处痴痴的看着连子宁,眼中满是狂喜和激动。
到了精舍,敲门进去,戴章浦果然是在批阅文书,戴秉全道:“老爷,连相公到了。”
戴章浦并没抬头,只是唔了一声,指了指门口,戴秉全便带着那几个侍女下去。连子宁正想找个角落站着,便听到戴章浦头也不抬道:“过来,为老夫研磨。”
连子宁一愣,应了声是,便走到他身边拿起那块儿上好的端砚,往里面浇了些清水,仔细的研磨起来。作为一个曾经的秀才,研磨可是必修的功课,古时文人,从研磨的火候力度,研出来的墨浓实厚重与否,便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气度修养,文章如何。
连子宁磨得很仔细,只盯着自己的双手,一遍一遍,细细的动作着。静室之中,唯有轻不可闻的书写声,唯有纸页反动声,唯有书香之气,在这等书香翰墨的环境中,如此数十下,连子宁忽然感觉,自己本来充满了焦躁的心,竟然也是渐渐变得安静淡然下来,真各个人心里恬淡安宁,于是手上的力道,也更是收发自如了。
戴章浦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抬起头来,道:“现下心里不着急了?”
连子宁点点头。
“你也是堂堂的四品镇守了,做事却也是如此的急切毛躁,又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自己亲身入京?你是守土武官,守土有责,手上有兵,擅自离开防区,这可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又是一番风章浦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
第二八零章定计
连子宁这个年轻人,太聪明了,太会做事,太会做人了,太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了,从戴章浦认识他到现在,就没发现他做过一件错误愚蠢的事儿!这让戴章浦心里还是很有些芥蒂的,此时逮到这个机会,怎能不趁机把这个拐走自己宝贝女儿的臭小子给教训一顿?
连子宁只是点头应是。心里却是想笑,此时的戴章浦,吹胡子瞪眼睛的,还透着一丝‘小样儿,我终于逮到你了,的得意,哪里还有一个朝廷大员的阴沉,分明就是一个舍不得女儿的父亲模样。
戴章浦教训了一通,总算是过了把瘾,这才是道:“说罢,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连子宁细细的说了一遍,戴章浦听完,脸色也是沉了下来,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鼠辈敢尔,为了区区私利,竟然勾结外虏,杀我将士,当真该杀!”
连子宁沉沉不语,片刻之后,只是道:“此等行径,明显便是构陷,只怕昨日之事刚刚发生,某些人便是已经背地里计划如何如何了,早就不知道罗织了多少罪名。若是等他们上了折子,皇上下了申斥的旨意,学生再上折子请罪申辩,一切也都晚了。所以这才是星夜进京,求助于大人。”
他求助便是求助,说的磊磊落落,毫无半点儿的不好意思,直若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戴章浦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儿,急不得,来,你先坐下,咱俩先要议一议。”
连子宁点点头,依言坐了。
戴章浦沉吟片刻,敲着桌子道:“按照国朝惯例,文官守土…武官带兵,但凡是有所失职,则严惩不贷。当初宁王之乱,连下城池十余座…所有文官,几乎全部战死或是自刎,没有一个苟且。便是那武官,也是拼死奋战,但有不奋战而逃的,也就抓了杀了。”
“你这一次的事儿,说白了不过就是袭扰而已…九边万里,每日这等规模的交手不知道多少次!边镇将官都是习以为常,连报都不往上报了,朝廷也懒得别说,你手下虽然战死一百余,但是杀伤的倭寇更多,总比四十年前,倭寇大举来袭…我方数千官兵被人家几十个人追的落荒而逃要来的好得多。不过”他话锋一转:“放在以前,这事儿老夫一纸文书也就给你盖过去了…但是现在……”
连子宁点点头,接道:“孙挺那边儿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是定然不会放手的,必然往死了攀咬,想要阻止他们那是不太可能,也就是说,这事儿想要瞒过去是不现实了。为今之计,便是如何改变皇上对这件事儿的看法,学生的想法,是从皇上的性格着手…此时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哦?说得有理!”戴章浦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连子宁如此情况下还有如此清醒的头脑,道:“说说你的想法。”
“是!”连子宁这一路上也是想了极多,心里已然有了些计较,便缓缓道:“皇上的性子,表面玩世不恭…随性任意,实则是火辣刚猛,爆裂冲动。当初宁王之乱,亲自率军平叛,正德十七年,圣驾亲临大宁卫,督战二十万边军与朵颜三卫血战三个月,虽然最终还是让朵颜三卫成功独立,但是却是大大的消耗了他们的实力,十余年后才恢复生气。正德三十年军制大改,正德三十五年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谢东山大人擅自率领五万大军攻入鞑靼腹地,深入漠北一千八百里,斩杀鞑靼九千,万户大将两员,皇上龙颜大悦,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是把陕西行都司一年赋税尽皆赏赐给将士,更是给谢大人加了从一品都督同知的衔儿,并非勋戚而加都督,几乎已经到了武官极品!此后荣宠长盛不衰!”
“而正德四十年,哈密卫指挥使率军奇袭瓦剌,结果大败而归,六千将士战死七成,皇上大怒,立刻下令锦衣卫将其捉拿到京师问罪连子宁笑了笑:“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而这些年,边疆不靖,时有战乱,边关将士不时突入到敌境烧杀抢掠,皇上也都默许。并且学生仔细收集了这些年九边的战报,以及和朝廷的文书往来,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儿。”
戴章浦已经被他调动起来兴趣,道:“接着说。
“这些年,朝廷发给九边的旨意无数,有申斥,有褒奖,而学生发现,那些被申斥的,基本上都是相安无事,一片河清海晏的卫所军镇,而受到褒奖的,则是那些见天儿大仗小仗不断,战功不断报上来的。”
“所以,学生总结出来三点。”连子宁伸出三根手指头:“第一,皇上此人,是一个绝对不肯吃亏的主儿,被人家占了便宜,迟早要还回来!第二,皇上屡兴兵事,说明是一个很喜欢打仗的。第三,皇上只看重结果,不看重过程,只要是你能杀敌,拿出人头战绩来,之前犯下的错误,一笔勾销。而若是做不到,那就对不起了……”
戴章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说?”
连子宁点头:“这一次吃了这个亏,是一定要饶回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而若是学生是皇上的话,应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儿?定然不是要处置我,因为处置我的话,毫无好处,反而是会让武毅军这支能打的强军彻底完蛋,这一点,皇上理当是看的清清楚楚。”
戴章浦点点头,示意连子宁继续说。连子宁那一句‘若是学生是皇上,已经是堪称大逆不道,但是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是在他们心中,那皇权的威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东西,而并不需要在内心中如何尊重。
“所以,这件事情最佳的解决方案,便是,学生查出来是谁袭扰了武毅军,然后率领大军前去复仇,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遍地…带回几千个首级来让皇上龙颜大悦,一切,就也都平安无事了。”连子宁笑道。
戴章浦点着他,嘴角挂着笑:“你这小子…当真是有些机灵劲儿,和皇上未曾见过一面,就对皇上的性子揣摩的如此透彻!”
连子宁笑而不语,读了那么多史书,大明史中对正德的性格早就已经讲的清清楚楚,虽然是清人所编,颇有些污蔑之处…但是其人性格,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怎么会揣摩不透?
戴章浦道:“但是皇上是不会自己说这些话的,所以,这些话理所应当的便是老夫来说了,皇上借此下台阶,对不对?”
连弈宁颔首,起身深深一揖到地:“学生多谢大人了!”
戴章浦失笑…却也没问那等‘你怎么知道老夫会帮你,之类的白痴话,大家都是聪明人,说的太明白…反而不好了。
他想了想,道:“这事儿,倒是也做的,但是,却不能单单靠这个。”
戴章浦忽然问道:“你先下手头上有多少现银?”
连子宁没想到他问这个,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就明白了戴章浦的意思,算了算道:“约莫有二十万两左右。”
最近武毅军大搞扩军,重重吃穿用度,军饷粮饷…花销极多,而且刘良臣在这边忙活,荣军农场和战死兄弟的抚恤,银子也是哗哗哗的花了出去,钞关和京南商会的收入几乎已经是不足支撑,不过八九十十一十二五个月的入账也是很不少…攒了雄厚的家底儿,现下都在京南大营存放着,应该还能拿出不少钱来。
“二十万两,应该也足够使用了。”戴章浦沉吟道:“你先送来十五万,老夫为你去打点。
另外却有一桩事,要你自己去做。”
说罢,戴章浦便是在连子宁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连子宁若是明悟,连连点头。
“去吧!”商量完了,戴章浦道:“赶紧去把银子提出来,对了,以后几日,你便住在老夫府中,莫要四处乱走,以免被人识破了踪迹。你一个四品武官,擅自回京,这个点儿上被人抓住把柄,须得不好看。”
“啊?留宿戴府?”连子宁张了张嘴吧。
在连子宁的戴章浦细细商议的时候,假山阁楼,戴清岚的闺房之中,一盏孤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戴清岚斜倚在窗边,正在看手中的白蛇传。
虽然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大每一次看,却都还像是第一次翻看一般,每每翻开,心中都是充满了期待和悸动。她柔顺的长发懒懒的披在脑后,只拿一个缠着黄金打造的玫瑰枝的玉环束了,黑发如瀑,肌白如雪,美人如玉。她细细的翻看着,似乎被书中的情节所吸引,眼睛眨也不眨,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写的真好呢!”不知道看了多久,清岚才是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显露出美妙-的胸前曲线。她捧着手里的书,眼中满满的都是爱不释卷的情愫。
这本连子宁手写的白蛇传原稿,她已经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但是却是依旧保存的极好,两侧都加了精致的封皮,而书中更是写满了清秀婉丽的蝇头小楷。可以见得,它的主人保管的是如何的用心,看的又是何等的仔细。
“这白蛇传这么好看,可惜只写了一半儿,真想看下一本呢!许仙和白娘子是个什么结局?小青也嫁了许仙了么?许仙文采那般的好,可能中了状元?还有那潘玉潘公子,我猜他是个女儿身呢!”清岚托着下巴,痴痴地想着:“可是他现在公务这么繁忙,若是麻烦他会不会惹他生气啊?”
“不会的,不会的!”她又傻傻的笑了笑,脸蛋儿已经变得通红:“当日正阳门外,他亲口说的,再回京之日,便要亲自来府上求亲,他定然是喜欢我的。应该不会绝对我麻烦吧……”
想着想着,便是忍不住捂着脸,啐道:“哎呀,你想什么呢……”
门外响起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接着门便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小青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清岚嗔道:“你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曹冒失失的,让老管事看见还得训你。”
小青一张小脸儿上满是兴奋和激动…结结巴巴道:“小,小姐,他,他来了!”
“谁来了?”清岚下意识的反问一句…然后便立刻反应过来,豁然站起身来,惊喜万分道:“你说,是他来了?”
“对对对!”小青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刚才我才看见大管事领着他进来了,两人去了老爷的精舍。”
“他来了,他来了!”戴清岚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着这几个字,脸上满是喜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之前连子宁在京师的时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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