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颔首道:“所言甚是,朕也是做此想。”
他沉吟片刻,道:“拟旨,武毅伯连子宁,公忠体国,宁折不弯,实乃我大明诸军之楷模,赏白金五十斤黄金五百两,赐七梁冠,加笼巾貂蝉,立笔四折,前后用金为蝉一个。赐玉带一条,玉佩一块。赐蟒袍一袭!”
他顿了顿又道:“连员于喜申卫血战女真,为名正言顺故,封连员为松花江将军!节制松花江以南,阿速江以西,辽北将军辖地以北十九卫,二十七所诸军事!”
“另,”正德想了想,又补充道:“松花江将军辖地内所有府县文武官员,一概听令,不得违背!”
“是,万岁爷!”马永成应了一声,杨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道任命便是如此通过了。
那些听的真切的大臣,面色都是有些古怪,心里有些艳羡,也有些不以为然。
论起官位来,松花江将军已经是很不小了,奴儿干总督区下属四大将军,正二品的边关武将,在大明朝的武将系统已经是最顶尖的人物,也就是那些正一品从一品的都督都督同知才能压过他们一头。但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督同知这些衔儿,都是虚的,没有实权的,平日里只负责训练、管辖等事宜,并无丝毫的调兵权,也就是仗着平日里下面的武官来办事儿才能捞个好处,要么就是贪墨一些虚耗。
但是松花江将军可不一样,那是真有实权的。因着在边疆的缘故,时常要跟四边的恶邻们打交道,所以在调兵权上有很大的自由,可以随便出兵征伐。朝廷在洪武朝的时候颁布的将领随意调动五十人以上者立斩的法令,到了关东根本就是形同虚设,谁也不当回事儿了。而且松花江将军并不是单纯的管兵官儿,他是有辖地的,松花江以南,阿速江以西足有大半个山东布政使司大小的数千里肥沃土地,便是松花江将军的管辖范围。
虽然没有名义上的财政权和任免当地官员的权力,但是却有在当地征调民夫兵丁粮草辎重的权限,当地的府县官员,都要遵从松花江将军的命令。
奴儿干总督区的这四大将军,甚至可以说是大明朝最为煊赫,最滋润的边关大将,别的地方都是文官节制武官,他们却是可以节制文官,除了顶头上司奴儿干总督的话之外,只有中央朝廷的诏令才听。
而四大将军的顶头上司,加左都御史衔儿,总督奴儿干诸镇军马兼理粮饷也就是奴儿干总督,也不过是正二品而已,对他们的态度,更多的是代替朝廷进行节制,而非绝对的上下关系。
如此看来的,这松花江将军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差事。
但是问题是,现在三姓女真不安分啊,动不动就南下寇边,松花江将军首当其冲,每次要倒霉,肯定就是他的辖地损失最大。只要是边关有事,此地的大将难免就要受到申斥、贬斥,严重一点儿的甚至直接罢官免职。最近十年间,已经走马灯一般的换了十五个松花江将军了每个都是踌躇满志的去,灰溜溜的滚回来。
上任松花江将军现下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头等死呢!
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高危的职位,大明朝的官员素来是极爱惜羽毛的生死是小,死后还要背上一个无能、罪臣、辱国的名声,那可当真是呜呼哀哉。
更何况,现下情况比以往更加糟糕。
之前女真寇边,南侵数百里,活动范围几乎都是在松花江将军辖地,把这千里肥田沃野打了个稀巴烂之后大明北征军反攻,又是打了个稀巴烂,这一次十几万女真再次南渡,估计又要打一个稀巴烂。而这一次北征军全军覆没,松花江将军辖地最后的几万精兵也是全军覆没,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已经是无兵可用,无粮可征,甚至也已经无民可管,女真大军在北,其中更有不知道多少盗匪马匪山贼啸聚,当真是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不过,正德帝对连子宁倒是也不算亏待。
这一个任命的精华便是在后面那一句—松花江将军辖地内所有府县文武官员,一概听令,不得违背!
这是什么个意思?这就是相当于,把松花江将军辖地内所有的军政财大权,全部都交给了连子宁,不像是其它的将军一样只有军权,就连地方政权,财政大权,也是集于一身。
在明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在宋朝之前,拥有这样庞大权力的武将,由于一个称呼,叫做——节度使!
这会儿,不少大臣心中都闪过两个字眼儿——藩镇。但是接着他们就是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晃了出去。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唐末?国朝蒸蒸日上,不过是区区松花江边陲之地而已,就算是把军政财权都放给他,又能如何?
皇上这是对连子宁真心看重啊,才会想到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打磨打磨,不过,这松花江将军,岂是一般人能坐的上的?
皇上先让他磨练磨练,可别把他给磨死了。
大伙儿基本上都知道武毅伯爷要做兵部戴侍郎乘龙快婿的事儿,便有不少人打眼瞧他,却见戴侍郎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就跟的没听见一样。
正德皇帝一番催促,便有学士拟好了旨意,司礼监和内阁都用了印,再加盖上那一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玺,这封圣旨,在大明朝就有了绝对的权威意义。
当皇帝的旨意被快马加急送出北京城的时候,喜申卫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这已经是女真大军攻城的第四日了。
时近黄昏,昏黄的日光照在喜申卫的城墙上,透着一股难言的悲凉的在城头武毅军的奋力抵抗下,又一波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的女真大军潮水一般退去。
震天一般的喊杀声消退下来,城墙上只剩下了士卒们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受伤士兵的低声的呻吟。城头上一片静谧,然后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城下跑上来一群胳膊上缠着白色布条,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十字的医务兵,把重伤的士卒给抬下去,而那些伤势比较轻的,则是就地处理。
连日大战,伤亡极重,现在下面的棚子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儿城墙上都闻得真真切切。
此时,城上城下的景象,只能用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
城头城下,死尸无数,城头的死尸若是女真人的直接就扔下,若是明军的,则是运到城中安置。城头下面已经是堆积了厚厚的尸体,足有两三米高,几乎可以用尸山来形容了,无数的尸体层层叠叠的铺排开来,从高到低,一直蔓延到极远处。
似乎视线所见之处,不是尸体,就是鲜血。
宛如炼狱一般的场景。
幸好东北的将近八月,已经是秋风渐起,大地逐渐变得萧索,温度也降低下来,要不然的话,肯定会大规模的引起瘟疫。
喜申卫的城头,宛如用鲜血洗过一遍一样,本来大青石的颜色已经是完全看不见了,整个一面城墙都变成了那种鲜血干涸之后的黑褐色,这是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才渲染而上的,已经深深的渗进了石头的表层纹理之中哪怕是用水,也冲刷不下来。
而显然,城上的明军,也没用冲刷的心思和力气了。
连日大战,城墙甚至都已经残破,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刀砍斧削的痕迹。
大战过后,士卒们都瘫倒在地休息,也不管自己做着的地方,就有一滩鲜血,他们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抓紧时间赶紧休息,因为他们已经能够看到,远处的女真大营,又一次组织了士卒,准备发动再一次的攻城战。
连子宁依旧是站在城楼前面,被众人簇拥其中,他穿了一身烂银板甲,烂银板甲上面已经不复光亮,表面沾满了鲜血和污渍,而连子宁的脸上手上,也是沾染了鲜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簇拥在他身边的众多侍卫,从江梨野奈到柳生宗严,再到柳生宗严门下的这些弟子,个个都是衣衫破碎,浑身浴血。
这三日大战,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让人难以支撑。
在挺过了第二天之后,守城的明军已经明显感觉到不支,连续的高强度的战斗,几乎已经是把喜申卫守军最后一丝战斗力都消耗殆尽,局势已经无比的危急。从第三天开始,似乎女真大军发动的每一次进攻,都能把喜申卫给拿下来,但是奇迹一般的,每一次他们如同狂风骇浪一般的进攻,都被打了下去。明军就像是一块孤傲沉默的礁石,顽强的屹立在这里,任凭海浪如何狂暴,都是无可奈何,扑在他的身上,将他淹没,但是终究还是会显露出来。
第三六零章山穷水尽,英雄末路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奇迹,和连子宁是分不开的。
这三日间,他吃住都在城墙之上,饿了便和士卒们一起吃大锅饭,渴了就一起喝冰凉的生水,困了倚在城墙垛口上照样能够呼呼大睡。
在战斗的间隙,他更是会走到士卒中去,拍拍这个肩膀,和那个谈笑两句,任何有政治智商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收买人心。但是偏偏这个时代的人,这些淳朴的士卒,最是吃这一套,不知道多少人被他感动的热泪盈眶。
而柳生宗严门下的这数十武功精强的弟子,更是被他当成了预备队一样的存在,每当城墙上某个地方出现缺口,士卒不支的时候,这一支预备队就会出现在那里。凭借着柳生宗严门下这数十个弟子的超强战斗力,很快便可以在局部挽回局势,这些时日,死在他们手下的女真士卒,只怕已经不下千人了。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五人战死,余者几乎也是个个带伤。
别说是他们,就算连子宁,都是亲自披挂上阵,一杆大枪挑死了十几个女真鞑子,而他自己,也是被一个女真百夫长的狼牙棒在胳膊上擦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但是连子宁亲临前线,死战不退,却是极大的激励了所有的士卒,不单单是武毅军士卒,就连京卫和神武右卫的士卒,都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死奋战。每当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抬眼看看那一面在狂风中猎猎飞扬的绣着‘武毅伯连’的大旗,看看那个大旗下面宛如标枪一般杵立的那个人,立刻就会重新充满了战斗的勇气和信心。
于是喜申卫,便是这么奇迹一般的,守了下来。
不过,也快要守不下去了。
连续四天的大战,城内守军已经是伤亡过半,京卫的两万多伤兵,现在还剩下六千多,到了今日早些的时候,别说是轻伤员,就连伤势比较严重的,只要是还能拿的起刀,还能杀的了人,也一样被拉上了战场。神武右卫五千六百士卒,还剩下不到两千,曾经被倚为长城的巨盾斧兵,现在还剩下不到一百五十。就连战斗力最强悍的武毅军,也已经战死超过两千,死伤过半,现下还有战力的,不足半数。
因为没有了护城河的原因,在女真攻城接近城墙之前的这一段过程中,对于女真人的杀伤变得很有限,也只有在二百米开外的时候开始的燧发枪三段击才能给他们放放血,制造一些杀伤。双方的战损比不断的接近,在第一日的时候,每死一个明军就能杀死十个女真士卒,而现在,这个比率已经是接近一比三,在不断的接近中。
也就是说,对面的女真大营,此时至少还有五万以上的可战之兵!
这样巨大悬殊的实力对比,甚至都让连子宁产生了一丝绝望。
潜力再怎么激发,士卒再怎么善战,实力就摆在这里,是改不了的。
“浩浩乎!平沙无垠,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吾闻夫齐魏徭戌,荆韩召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秦汉而还,多事四夷;中州耗斁,无世无之。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异于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
连子宁手扶着城墙垛口,看着远处波涛汹涌的松花江,曼声吟道。有大风袭来,卷起了他的大氅,猎猎飞扬。
“大人在唱什么?”穿着一身雕纹着紫藤花的轻便半身甲,手里持着一把足有两米长巨剑的奇薇用肘尖儿轻轻捅了捅旁边的江梨野奈,低声问道。
她的铠甲刚刚刷洗过,依旧是光洁如新,一尘不染,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白铜颜色。但是手中的大剑上,却是层层叠叠的黑褐色血迹,新鲜血珠犹自不断的自上面滚落下来。
“大人不是在唱!”筑前白梅立花誾千代的姬武将也是浑身浴血,她的左臂用吊带吊在胸前,小臂前面裹着绷带,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也是横七竖八的血迹,她盯着连子宁的背影,眼中满是痴迷。口中轻声道:“大人在诵文!”
“诵文?什么叫诵文?”奇薇的汉语水准显然还不能理解这个词语。
“就是诵读文章啊!”江梨野奈解释道:“大人诵读的这首文章,名为吊古战场文,是唐朝有名的文人写的。”
她生怕奇薇不懂,又加了一句:“讲的是古战场发生的悲惨的大战的故事。”
“哦!”奇薇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连子宁声音渐渐低沉,他回过头来,刚好和江梨野奈看了个对眼,连子宁冲她温和一笑,江梨野奈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赶紧侧过头去。
连子宁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受伤的臂膀揉了揉,柔声道:“还疼么?”
当着众人面被他如此亲昵,江梨野奈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连子宁心里泛起一抹柔情,他抬起手,轻轻为野奈擦去了脸上的一抹血痕。
野奈的胳膊,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若不是她用胳膊挡住了偷袭自己那个女真十夫长的铁骨朵,只怕自己早就被开了瓢一命呜呼。而野奈也因此付出了胳膊被打断的代价,自己让她留在城主府中养伤,她却是执意不肯。
美人情重,何以为报?
只是,自己还能有机会报答么?
连子宁苦笑一声,转身对一边的柳生宗严道:“柳生大家,这一次,要连累你们师徒陪着连某一同葬身此地了!”
“伯爷何出此言?”柳生宗严确实是一派大家风度,如此惨烈的大战,似乎也不能让让他动容,他一身白色麻衣纤尘不染,但是他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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