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连子宁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他起身,看看天色,现在大约是六点左右的样子,他穿戴整齐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身青衣短打扮,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他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那年轻人脸上堆着笑,见了连子宁就是一拱手:“可是连子宁连相公当面?”
“正是,不知?”连子宁赶紧还礼。
“不敢,不敢,连相公可是折杀了小人了。”那小厮赶紧侧身到一边,道:“小人戴安,是戴大人府中伺候的,奉大管事的话,前来给连相公把东西送过来。”
他把手里那大包袱递给连子宁道:“这里面是连相公您的告身、腰牌,冬夏官服,甲胄,腰刀,一应俱全,大管事说,老爷交代,您就不必去兵部报备,直接上任就成了。”
那包袱入手便是一沉,连子宁心道里面这些东西倒是还挺重。
他笑道:“戴小哥儿,进去喝口茶?”
戴安见他客气有礼,心里也有好感,心道怪不得老爷器重他,这连相公虽说是秀才,现在又有了官身,可是丝毫不倨傲,当真是有气度的。他摆摆手,道:“多谢连相公了,哦不,现在是连大人,小人还有事做,就不叨扰了。”
他把那匹马牵了过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道:“这匹马,嘿嘿,是小青姑娘托小的交给连大人的。”
啊?连子宁本来还以为这是他的坐骑来着,却没想到,竟然是送给自己的。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身高五尺有余,鬃毛飘飞油亮,肌肉结实有力,四腿修长矫健,一看就知是难得的骏马。
这样的一匹马,放在市面上,怕不得二三十两银子!能卖四五个暖床的小丫头儿了。
戴安告辞了,连子宁牵着马,抱着包袱走进院子,心里隐隐然感觉自己吃软饭的命运是摆脱不了了,以前是吃妹妹的软饭,现在是吃戴家大小姐的软饭,而且看这个样子,还有长期吃下去的趋势。又是帮着解围,又是送马,更别说要是没有她的引荐自己压根儿都见不着戴章浦,他便是叹了口气,这个人情,怎么还啊?
城瑜也起来了,连子宁向她说了这些都是戴大人着人送来的,眼见那个什么戴大人对自己哥哥如此器重,她心里在自然也是高兴,对于连子宁的话倒是也信了几分。
吃完饭,连子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上任了,看着那张轻飘飘的文书告身,他不由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张纸,对于自己来说,可是重逾万钧。
城瑜进来,默然帮他换好衣服,里面穿上烂银甲、外面套上绣着明黄色金龙的大红麒麟服,大红的披风,对着铜镜一照,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军官跃然其间。剑眉星目,身材笔挺,英武之气勃然而出,端的是一表人才,连子宁满意的看看,城瑜在旁边已然看的有些痴了。
取出来腰牌、告身文书,包裹里面抖露出一张纸来,上面是纤秀的文字:“正阳门外旗手卫驻地有三十七处,君之所在官道刘镇百户所,出门往南七里,向东南五里。良非善地,前任总旗死因不明,此行凶险莫测,珍重!”
连子宁赶紧把把这张纸片收起来,见小妹没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不消说,这自然也是那位戴小姐放进去的。连子宁心里说了一个谢字,若是自己寻找的话,正阳门外那么多的旗手卫驻所,只怕自己根本找不着是哪一个了。
收拾妥当。
“好了,妹子,哥要去了。”连子宁见城瑜眼圈儿又有些红了,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傻丫头,驻地就在正阳门儿外,虽说有些远的,但是现在去了,大约辰时末也就能到了,晚上宵禁之前也赶得回来。又不是不会来了。”
城瑜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那你可一定得回来啊,晚上我一个人呆着害怕。”
“当然。你若是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干,可以常去于苏苏那儿呆着,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儿吗,她那儿话本儿尽多。”
“嗯。”城瑜乖巧的点头。
连子宁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出门上马,没多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是响起,接着远去。
第六十一章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旗手卫,大明朝上二十六卫之一,洪武十八年由旗手千户所改置。下辖五所,掌大驾金鼓、旗纛,佥民间壮丁为力士随皇帝出入并守卫四门。初设南京,后随永乐帝迁至北京。
正德二十九年,朵颜三卫独立,强占大宁,举国震怒,皇上发京营之兵三十万远征大宁,惨败而归,存者十中无一,战死将校无数,满朝勋贵子弟为之一空。举国哗然,文武震恐,皇上暴怒,也正是在这一役之后,让全国上下见识到了这个老大帝国那孱弱的军事实力。
于是有了正德三十年的大改革。正德三十年全国军制大改,理清天下卫所土地,各地的卫所虽然都还保留,但是军户制度被废除,卫所下属土地被分给军户,使其成为了一般百姓,有此一举,天下户籍增加二百七十九万户,一千八百五十万人,仅仅是那一年多缴纳上来的粮食,就足足有一千万石——相当于之前全国征纳粮食收入的三分之一强,于是举国称善。
改军户制度为募兵制,从各地招收百姓入伍,这是地方。
而在中央,已经只剩下了老弱病残的京营被斥退,那些从山东河南辽东等都司调集而来的班军都被勒令回到原籍,发给土地,落户为民。向全国招募勇士三十万,重组京军,为了充实军中的军官力量,连续十年,年年开恩科录取武进士三百人。此外,隶属于京师卫戍力量之一的上二十六卫也经过了一番改革。
明代的军制,继承发展了唐、宋、元三朝的兵制特点,建立了卫所制。明代的军籍是世袭的,卫所兵有定籍,兵农合一,屯守兼备,不但保证了兵源,也满足了军队的供给。明代的卫所极其庞大复杂,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其中又有屯垦卫,驻守卫、戍军卫和护卫。全国的卫军人数多达二百余万,在明中后期都超过了二百六十万。
天下卫所皆是五军都督府统管,兵部调派,而唯独这上二十六卫,是皇上直属的,属于天子亲军,跟皇上关系最近的那种,五军都督府管不着。
全国大改之中,作为天子的身边儿人,他们得到的好处自然是最多的——除了肩负特殊责任的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之外,其它的上二十三卫,每个卫本来按照正常规矩是五个千户所,现在全都扩充到了十个千户所,也就是一万一千五百人。
上二十六卫中,排名第一的自然是锦衣卫,这个不必多说。第三的则是府军前卫,府军前卫是一支独特的侍卫禁军。早在朱元璋创建卫队之初,便特设带刀舍人。建元洪武时,府军前卫等卫队负有特殊使命,设习技幼军。府军前卫掌统领幼军的选拔、训练、修习诸事宜;正式成为前卫卫士的称为带刀官,轮番带卫侍卫。明成祖朱棣在位时,推重府军前卫。永乐十三年,成祖朱棣下道特别圣旨,为皇太子简选幼军,专置府军前卫,设置官属。说白了,这就是属于皇太子的武装力量——幼军。府军前卫的地位有多高,能量有多强,从其组成就能看出来,整整有二十五个千户所,满额两万九千人!
至于排名第二的旗手卫,则是有些尴尬。
按理说旗手卫的地位应该是很高的,这一点从衣服上就能看出来,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第一位,赐穿飞鱼服。而旗手卫,赐穿的则是麒麟服,这两种衣服,除了这两个卫的人之外,其它的文武百官,就算是地位再高也没有,除非皇上开恩赏赐。
真实情况其实不然。
旗手卫的构成,分为三个部分:校尉、力士、一般兵丁。旗手卫有两大职责:主要职责是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其次的职责是侍卫亲军所共同的--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负责皇室的安全。
旗手卫的校尉、力士,都是从民间中选拔壮健的民丁充任。校尉的职责是专门执擎卤簿仪仗,还负责御驾前宣召文武官员和奉旨承办特殊事宜。在编制上,旗手卫校尉不属于旗手卫,而是属于亲军第一卫的锦衣卫。这样设置,大概因为是旗手卫单设一卫是出于对金鼓、旗纛的尊崇,而掌擎卤簿仪仗的校尉不隶旗手卫,直属锦衣卫则是出于对特殊身份的校尉的直接控制,卤簿仪仗实在太重要,不能有任何差错。旗手卫力士专门负责金鼓、旗帜、随御驾出入宫禁,还有一个职责便是守卫宫禁四门。很显然,力士身份不如校尉,金鼓、旗帜不能和卤簿仪仗分庭抗礼,所以,力士隶属于旗手卫。
高一级的校尉都成了人家的人,低一级的次品才是自己的,由此可见旗手卫被削弱到了什么程度?
旗手卫正经编制也有七八千人,但是其中两千来人的校尉,名义上是旗手卫的,实际上却是锦衣卫的人。剩下的,只有力士和一般的兵丁,而宫里面的力士又只有那么多,于是,剩下的三四千的兵丁怎么办?这就很尴尬了,若是地方的卫所,说不定就裁撤了,但是天子亲军可丢不起那个人。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人想了一个主意——京畿重地,不可轻忽,我大明朝又是天子守国门,因此京师是绝对不能出岔子的,干脆,就把旗手卫的这些大爷都给弄到京师外围的镇子上去了。虽然人少点儿,但好歹也是一支武装力量不是?
于是,光荣的旗手卫,天子亲军第二卫,摇身一变成了乡镇联防队员。
这样一来,无形中又是削弱了旗手卫的权力——这些划出去守在村镇上的旗手卫士兵,成了兵部直管。
现代有北漂儿,其实明朝也有。
永乐皇帝五征漠北,把蒙古鞑子打的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其文治武功,那是没得说的,更是迁都北平,定下天子守国门的国策。在连子宁的那个时空,直到最后,大厦倾覆,天崩地裂,大顺军兵临城下,三十万京营不战而逃,那个末世皇帝,也没有听从臣下的建议南逃,于是,那句国策,有了它的下一句——君王死社稷!
第六十二章官道刘镇
有明一代二百七十六年,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不过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单单就安全程度和富庶程度来说,北京远远比不上缩在大后方的长安或是洛阳或是开封。
虽然北京周围是广袤的华北大平原,沃野千里,但是毕竟比不得南方鱼米之乡,粮食产量远逊于苏松常等地区。而北京城的大量的达官贵人,享受群体的吃喝玩儿乐却又注定了大量的需求,以至于每年都有超过六百万石的粮食和不计其数的物资要通过京杭大运河北运,因此而生成了一个专有的名词——漕运。
北地时常有水患灾害,每到灾年,农民食不果腹,只好逃生,其中很有一部分想来京城看看能不能讨一口饭吃。另外,北京城中勋戚高官富商无数,这些人有了钱,自然就会像是所有的古代中国人一样干一件事儿——买地!其中甚至包括皇上,北京城周围,有八十万亩土地是属于皇上的皇庄,白热化的土地兼并导致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于是他们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已经被北漂了。
这就是大明朝的北漂一族。
就像是后世的北漂中虽然也很是出了几个靠着卖比上去的明星,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仅能果腹一样,大明朝的北漂处境也不怎么样。虽然有一部分在城里靠着帮工,自卖为奴,一些小手艺活,小买卖能安定下来,但是绝大多数人是活不下去的,他们甚至连城中都呆不下去——某些白痴电视剧中大街上常有乞丐出现的情况在大明朝是不多见的,至少在北京城中绝对看不到,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京城对于大街上的形象问题的治理强度比后世的城管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明朝设有专门的养济院,这是专门负责收容流浪汉和乞丐的场所,每月发给一定的粮食,乞丐们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会被送到里面去,当然京师粮食吃紧也没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在里面管一顿饭之后就给驱逐出京。
这些人只能在京城外操持一些贱业谋生,做小刀手,掏大粪的,甚至做些半掩门的暗娼,久而久之,就在京师之外形成了一些聚居地。
官道刘镇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连子宁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个破败的小镇,不由得皱了皱眉毛。虽然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定然是不轻松,但是却没想到,戴章浦竟然把自己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做总旗。
与其说是一个镇子,倒不如说是贫民窟更恰当一些。
面前是一条四五米宽的黄土路,污水横流,路边上到处仍的都是垃圾,一股股的臭味儿散发出来。黄土路的两边,大大小小的都是房子——如果用土坯、木板,外加一些石头搭建起来的不过两米来高的小屋也能称之为房子的话。这些矮房子之中偶尔有几个比较拔高的,那是这里的粮油铺子,布庄,客栈等店铺,就算是再穷的地方,只要是还有人想活下去,就得有这些东西。
这里人倒是不少,路上有不少孩子在追逐玩耍,扛着锄头的农夫,当然最多的,还是赶着马车的商旅——刚才连子宁在路上就已经打探过了,得益于这一身招摇的麒麟服的增益的威慑,他得到了许多信息。
这儿是一条交通要道,往东去天津卫,沧州,静海,都要走这条线儿,每日人来人往的极多。让连子宁奇怪的是,深处交通要道,竟然还是富不起来,这官道刘镇,还真是有些怪。
路上的行人自然也都见到了他,看到他那身上麒麟服,斜跨的腰刀,胯下的骏马,脸上纷纷露出畏惧而麻木的神色,自然的让开了一条路。
连子宁在马上向着一个中年人伸手一指:“你,对,就是你,过来!”
他神色有些无奈,自从第一次他下马很和气的向路边一个老者问路结果把对方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之后,他就学会了这种看上去不怎么礼貌的问路方法。
“军爷,您,您是叫小的?”那中年人指了指自己,这时候他旁边的人齐刷刷的后退,顿时这中年人旁边就是一片空地了。
“就是你。”连子宁摘下自己的尖顶平檐儿大盔(也就是俗称的避雷针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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