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使司布政使进献南珠十斗共三千四百五十粒,柞木一百五十棵,柚木一百棵,都是极上等的。云南黔国公……”
“黔国公?”正德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黔国公也送东西来了?”
“送来了,前个儿刚到的,还是奴婢负责接收的呢!”虽然皇帝的话语神情都没什么异样,但是他却是知道皇帝内心对黔国公的复杂感情,便老老实实道:“黔国公敬献各蛮族及南蛮各国奴隶一千五百,沙金两万两,白溪缎五百匹,云南矮种马三千匹,各色丝绸绫罗三万匹,杂色毛料一千捆。奴婢都一一看过来,乃是最上等的。”
正德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雄奇继续道:“苏州巡抚进献上等绸缎一千五百匹,海中珍奇无算。四川蜀王府敬献蜀锦一万五千匹,毛竹五万根,上等阴沉木五十根,最大者长三十七丈,周围三丈。另有侍女三百,内监一百五十,杂役五百。广州知府敬献海西之地舶来之上等昆仑奴三百,蓝宝石十五块,红宝石十五块。湖广荆州府知府敬献湖湘缎子一千匹……”
“咦?”正德皇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路边的一处道:“那是什么?”
林雄奇正说得兴起,却是又被正德皇帝打断了,他顺着正德皇帝的手指头看去,便见路边的枯黄荒草中,正是站着一列运送大木的队伍。
这队伍跟别的运送大木的队伍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所不同的是,这队运送大木的队伍,大车的数量格外的多,足足有数百辆之数,而且他们运送的大木也是极大,放眼望去,长有二十丈,周围三四丈的大木比比皆是,便是最小的木料,也是比周围那些运送队伍中最大的还要大上不少。
就像是鹤立鸡群一般,相当的扎眼。
而且别的都是无精打采衣衫褴褛的役夫在运送,唯独他们,却是一群穿着大红胖袄,明显是大明军兵打扮的士卒在运送,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仿若这并不是个跋涉千里的苦差事。
正德打量了一番,道:“这队伍却是有点儿意思。”
林雄奇仔细看了看,笑道:“好教皇爷得知,看这木料的大小,这队伍,想必乃是武毅伯连大人遣来的。”
“哦?连子宁的人?人都说东北产大木,果真是名不虚传。看着木料,一根便胜似其他人送来的十根!”正德却是忽然起了兴趣,道:“去。招他们过来说话。”
林雄奇一听,不敢怠慢,赶紧过去吩咐了。
少顷。便看到那运送木料的队伍中驶出来一骑快马,快马奔到大轿外围便给拦了下来,接着,林雄奇便是领着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上了天台。
林雄奇向那军官笑道:“还不快见过圣上?”
那军官一听,立刻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的扑倒在地,高声道:“末将武毅军伐木卫麾下第三千户所千户,陈六子,叩见皇帝大老爷,给大老爷磕头了!”
一边喊着,一边是砰砰砰的磕了九个响头。把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地板给磕的砰砰作响,显然是很用力,很实诚。
正德最是喜欢这等没什么心机,莽撞粗鲁的汉子,认为此等人才最是忠诚可靠。一看陈六子这憨了吧唧的架势,顿时心中便是喜欢,笑道:“起来说话!”
这陈六子起来,正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的诚朴。还带着些木讷,跟正德眼神相交,便是憨憨一笑,也不知道避讳。
正德更是喜欢,问道:“你叫陈六子?哟,不错,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就是千户了?”
陈六子憨厚道:“末将今年二十五了。”
陈六子这厮便是当初和二锤子一起去山东寻找不见音讯的董三林少当家的那位,能被董老虎委以重任,能是个夯货?这厮鬼机灵的呢!看上去木讷木讷的,憨厚老实的很,实际上心里却是很明白,而之所以装出这个样子,却是得自于连子宁面授机宜。当初连子宁委了第十一卫这个差事,便是从第十一卫中选了几个精明能干的人物,让他们负责往关内运送大木,而更是考虑到他们可能会碰上皇上或者是其它的高官显贵,便交给了他们一套问答时候的套路言辞。
虽说未必能用上,但总是防患于未然,由此可见连子宁心思细密之处。
而果然,今日便派上用场了。
“二十五,也不大。唔”正德皇帝有些纳罕的问道:“方才你说,你是武毅军伐木卫的,怎么,武毅军还有这么一个卫么?”
“不瞒皇上大老爷您说,俺们本来是叫第十卫的。”陈六子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道:“后来从三月份儿开始,伯爷便开始让俺们卫去深山老林子里头砍树,而且还专砍大树,时间长了,别的弟兄就管俺们叫伐木卫,到了后来,咱们自己也这么叫。刚才俺一不留神,说漏嘴了。”
他这个表情,却是很有些憨厚可爱的意思,正德看了,不由得莞尔。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正德心中却是很高兴,心中暗道,看来对朕修建大朝殿这件事儿,最上心的反倒是连子宁这个边将,竟然派了一个卫的士卒专门去伐木,这份儿心思,倒是难得了。
想到这儿,心情大好,刚才对那些邪教的烦恼早就抛诸脑后了,他很畅快的哈哈一笑,道:“跟朕说说,你们运送的,都有什么木头啊?”
“这个可多了!”陈六子摆着指头道:“有柞木、有白桦、有红松、有雪松、有铁桦木……”
“铁桦木,那却是什么东西?”正德打断了他,纳闷儿的问道。
陈六子得意一笑,这若是换成别人,未免被正德认为是猖狂不自重,而有了刚才的印象垫底儿,他这会儿却是觉得这陈六子很有几分爽朗直率的可爱,当真比那些朝臣们的嘴脸好看百倍!
只听陈六子道:“这是俺们东北特产的一种木材,只有在长白上雪峰上才有,这木头比铁还硬,刀也砍不进去,枪也扎不进去,往水里一扔还下沉,就算是把木头泡到水里一年,刮开之后,里头还是干的。俺们都管这玩意儿叫铁木。后来伯爷见了,说这玩意儿是桦树的一种,这才改了名字,叫铁桦木。俺们想尽千方百计,砍了两棵给皇帝大老爷您给运过来。”
正德一听,却是不信,脸色一沉。道:“这世上还有比铁更硬的木头,你怕不是撒谎欺瞒于朕?”
“这哪儿能啊!”陈六子顿时叫起了抱天屈:“现在俺们车队里就有两根儿铁桦木,大老爷您要是不信。俺给你运来瞧瞧?”
林雄奇斥道:“无礼!”
正德却是摆摆手,眼中带着笑意:“那便瞧瞧。”
陈六子馋着脸道:“嘿嘿,大老爷。不过那玩意儿忒也沉了,俺们若是运到这儿来,怕是您这轿子撑不住。要不,您……”
“你小子!”正德皇帝那手点了点头,却殊无怒色,道:“也罢,便随你去瞧一瞧。”
说罢,几人便是下了这如意斋。
皇帝要去旁边儿瞅一眼,可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刘吉祥眼见有了表功的机会。赶紧下令要禁军随着护卫,正德皇帝不耐烦道:“朕不过是去瞧瞧,何须如此麻烦?队伍继续前进,不得停下,你带上二十个骑兵随朕过去便是。”
刘吉祥赶紧应了。带了二十个精悍的御前侍卫带刀官,有着人抬了步辇过来,便簇拥着皇帝向着一边的野地里行去。
只是刚才他被训斥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不免就是林太监蒲一回来就把刘太监给兑了个趔趄,不少见刘吉祥势大已经投靠了他的宫人内监都是动了别样的心思。
队伍继续前进。皇帝却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一边的野地里。
皇帝驾到,上千运送大木的武毅军士卒山呼万岁,声势浩大。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才更能感觉出来这些木料的庞大之极,带来的那巨大的视觉冲击力。
正德向一边策马的陈六子道:“陈六子,那什么铁桦木呢?若是拿不出来,朕可要以欺君之罪治你!”
“得嘞,您就请好吧!”陈六子翻身下马,一溜快跑的进了队伍,没一会儿,一队军士便是赶着大车过来。
陈六子带着众人把车上的木头扔到地上,正德打眼看去,这铁桦木比起武毅军运送的其他大木来要逊色不少,不过也有七丈来长,要两人合抱粗细,笔直笔直的,还带着树皮,树皮呈暗红色,接近黑色,上面密布着白色斑点。
看上去也是其貌不扬。
陈六子笑道:“皇帝大老爷,要不您就选个人来试试?”
正德点点头,向一边的众将士道:“你们谁去!”
刘吉祥刚刚被训斥一番,这会儿却是有心补救,他也是不信这铁桦木如此之坚硬的,只以为陈六子是扯谎,也是想揭破其谎话,让皇帝面上有光。便自告奋勇道:“皇爷,要不便奴婢试试?”
正德瞅了他一眼,道:“去吧!”
“诶!”刘吉祥赶紧应了一声,下了战马,三两步走到那铁桦木边儿上,打量了一番,拔出腰刀便是狠狠的向着的树干上砍去。
他也是贼,选的却是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这样便也省力一些。
他虽然是个太监,却是身材孔武,若不是下颌无须的话,见到的人也只以为是个猛将,而且他执掌御马监多年,手底下数万军兵,本身武艺也很是高强,这一刀斩下,竟是凌厉生风,看这意思,经要把那小臂粗细的树枝一刀斩断!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腰刀重重的砍在了树枝上,众人臆想中的一刀两断并没出现,树枝上只是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而且刀砍在上面的时候,还崩出来无数的火星子。
刘吉祥这一刀用劲儿极大,竟是震得虎口都出血了,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傻愣愣的看着的那道白痕,心道,这树当真是硬的跟铁一般?
众人也是齐齐讶然,正德皇帝讶然之余,却还是有些欣喜。
这铁桦木,自然是如此之坚硬的,其木质坚硬程度,比橡树硬三倍,比普通的钢铁硬一倍,乃是这天底下最硬的木材,在后世,人们把它用作金属的代用品。前苏联曾经用铁桦树制造滚球、轴承,并用在快艇上。且其质地极为致密。所以一放到水里就往下沉,即使把它长期浸泡在水里,它的内部仍能保持干燥。
铁桦木的硬度是钢铁两倍,更别说是这个时代的铁了,怕是三倍都有余!子弹打在这种木头上,就像打在厚钢板上一样,只会迸飞。木板纹丝不动。
崩裂了刘吉祥的虎口,这算是好的。
陈六子得意洋洋道:“皇帝大老爷,俺没说错吧!”
刘吉祥自请。却是一刀之下,被崩裂了虎口,手上也疼。心中更是惊怒,当下便是黑着脸冷喝道:“放肆,敢在御前这般说话?寻死不成?”
“唉”正德皇帝摆摆手:“他一个乡野粗人,你跟他置什么气?”
刘吉祥赶紧唯唯诺诺的应了,此番又吃了挂落,便更是沮丧。
正德笑道:“传旨,武毅军陈六子一行,体贴朝廷,运送大木有功,着赏白银百两。”
顿了顿。又向陈六子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陈六子这会儿福灵心至,赶紧道:“一千五百整!”
正德微微一笑,又道:“再赏一千五百副棉甲罢了。”
说罢,便是摆摆手,步辇转了个弯。向大轿的方向抬去,身后一片山呼万岁的感激之声。
一边往回走,正德一边向林雄奇问道:“武毅军运来的大木不少?”
“可不是么!”林雄奇心思一转,他这次险些失势,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便是在外朝没有一个强力的引援。因此此时心中一动,便是道:“西南那边儿的大木现在少得多了,奴婢听工部那些官员说,一开始的时候,连大朝殿的一千零二十四根大柱子也凑不齐,还是多亏了武毅伯,他着人送来的那些大木,都是极为庞然的,很快便凑足了那些柱子,现如今还剩余了不少呢!陛下您不是要建铜雀台么?奴婢看那些都能用得上的。”
他顿了顿,又道:“朝廷里的事儿,奴婢不懂,不过在这事儿上,武毅伯是很尽心的。”
他说的总体来说乃是实情,不过略有夸大,但是人这两片儿嘴,碰一碰,说的话稍微褒奖或者是稍微贬低,便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效果。尤其是对于正德皇帝这等喜怒无常的君王来说,就更是如此,下人们都是揣摩着他的心思说话,一句话说的不对,这心里,便是记恨上了。
正德皇帝点点头,却是沉吟不语。只是心里,对于连子宁却是多了一份愧疚之情。
他本来就是那等性情中人,爱憎分明,爱恨强烈,最是恨背叛和欺瞒,但是这个人的性格却不是那等很凉薄的,更多的时候,他看自己,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
他也是那等非常执拗的人,典型的跟牛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朝臣越是劝诫,他就越是不听,其实心里,已经是明白过来这个事儿了。
当初听了江彬的密告,便是对连子宁非常之厌恶,因此下了那道旨意,不但是要惩戒,更是要剥夺其军权,甚至若不是这会儿东北实在是无人镇守,女真扰边,干脆便把连子宁给捉拿到京师来,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后来,连子宁荡平海西女真,立了大功,本来是应该大赏的,群臣也是这个意思,便在朝堂之上力劝。但是偏偏正德却是拗不过面子,便硬是压着,那去东北责罚的钦差,也未曾召回来,但是心里,已经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而这会儿修建燕山大朝殿,连子宁又是如此的出力尽心,说实话,对于正德皇帝来说,在这事儿上出力,比打了一场大胜仗,那可是要重要的多了。
这心里,对连子宁的恶感一扫而空,更是起了一些愧疚,便寻思着,要不要把那钦差给召回来,但是想想,君无戏言,这心里却是拿不下。
这会儿林雄奇也没摸准皇上的心思,若不然的话,只需要在旁边进言一二,连子宁那一番羞辱,便是可以免去了。
大部队前进的非常之缓慢,少顷一行人便是撵了上去,来到了如意斋下面,正德皇帝正要上轿。忽然便看到后面跑过来几匹快马,一顶轿子,向这边急匆匆的赶过来,他打眼看过去,便看到那骑着马的有暂代兵部尚书戴章浦,内阁次辅谢廷式,内阁三辅林静宜。都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员,正德顿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脸色便拉了下来。心道又有什么事儿来烦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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