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隆冬时节,少有人赶路,因此看来这客栈的生意也是不怎么样,门口空空荡荡的,见到这一列骑队来,有小二赶紧掀开帘子走出来,便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笑嘻嘻的招呼道:“哟,老客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咱们这儿早就备好了热汤热水,进去喝口热茶,吃几口热饭,再拿热水泡个脚,喝,舒坦!今儿个这天儿可挺冷,怕是爷们儿们都冻坏了吧?住店还是打尖?”
连子宁看了微微点头,这才是个正经做生意的样子,只有把这些据点做的当真是跟客栈一样了,那才是隐蔽,不招惹嫌疑。
“住店!”陈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经常被连子宁遣出去在外面走动的,很是老道,手一抖,一块银子便是扔了过来:“爷们儿瞅着你们这儿今儿个也不怎么忙,给咱们腾出三十间上房出来,银钱都好说。”
“得嘞!”那小二接了银饼子,放在嘴里咬了咬,他乃是那等市井老油滑的人物了,一入手就知道这银饼子少说也得三两重,顿时是心中暗喜,这些一瞅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的汉子,出手当真是豪爽。
他回身招呼了一声,便有十来个伺候的从里面出来,招呼着大伙儿下了马,把战马牵到后面去。
陈桐招呼道:“咱们这马金贵,伺候的好些,都要鸡蛋活着黄豆,再好生把毛发打理打理,钱儿不差你们的。”
那些伙计知道他出手豪绰,赶紧笑嘻嘻的应了。
一行人进了去,掀开那厚重的帘子再闭上,顿时便是感觉一阵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夹杂着酒肉的香气,汗臭,臭脚丫子味儿,还有一股骚哄哄的气息,不过相比起外面的严寒来,却是让人觉得分外的舒服。
大堂面积颇广,足以容纳百余张桌子,只是这个光景儿,确实是没几个客人的,连子宁打眼儿一瞧,大致只有三桌客人在吃饭,很是有些萧条的意思。
柜台后面酒坛子高高的摞了起来,足有两丈来高,老板正一手拄着下巴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儿。
听到动静赶紧晃了晃脑袋迎了上来,等到看清楚连子宁等人之后,却是立刻就是面上一愕,等到视线落在连子宁脸上的时候,更是几乎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陈桐走上前去,笑道:“老板,咱们一路奔波,都累了,便直接上去休息,你先着人送热水上去,饭菜便直接送上去罢。”
那老板回过神儿来,赶紧点头应是,陈桐走上前去,佯作点菜的样子把他拉到一边,左手微微一动,一块儿腰牌便是露了出来,‘武毅军亲兵营骑兵百户宣节校尉陈桐’的字样跃入那老板的眼帘。那老板也是军旅出身,本能的便是要下跪行礼,却是被陈桐拉住了,低声喝道:“怎地如此不稳重?”
那老板一惊,身上脸上涔涔的冷汗便是下来了,赶紧低声道:“末将知错,还请大人责罚。”
陈桐淡淡道:“你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了,这些东西,却要注重一些,被让人瞧出什么不是来。”
那老板赶紧应了。
陈桐微微一扬下巴:“刚才你的神色,我瞧见了,那位大老爷,你识得?”
老板道:“阅兵之日,远远的瞧过一眼。”
“唔。”陈桐瞧着他低声道:“该如何做,不消我说,你自个儿理当也清楚,且去忙吧,热水热饭伺候上,大人吩咐了,一个时辰之后,且去叩见。”
“嗯?啊?末将遵命!”那老板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满脸激动的应了下来,高兴的浑身都有些哆嗦了,心道自己当真是有了天大的造化,大人这等身份,平素岂是自己能见到的?远远地瞧一眼还差不多。
连子宁一行人上去,一楼乃是大堂,二楼却是个长长的回廊下里都是房间,能在回廊上瞧见下面的情形,这店极大,里面房间也是极多,这会儿有事淡季,三十来间自然是很容易就腾出来了。连子宁住的,无疑乃是上房中最好的,位置偏里,不受打扰,这店主也是有心人,着伙计打扫的极为的干净。房间里面也是素净的木板,不算是豪奢,至少跟连子宁住过的比起来是差远了,但是很干净,有些纤尘不染的意思,一面屏风隔断了里外间儿。
野奈自然是跟连子宁一间的,两人前脚刚进来,后面伙计便是送了热水来。
连子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脸上厚厚的油脂给洗干净了,他前世是连什么护肤品都不擦的,宁肯皮肤就那么粗糙着,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只觉得恶心,却又不得不为之。
洗干净了脸,却又有几个小伙计哼油哼油的抬了一个大木盆上来,里面装满了热水,一问之下却说乃是给老客洗澡用的,这掌柜也是有眼色的。
连子宁风尘仆仆数日,身上也是不舒服,野奈便伺候他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上一件儿大袖飘飘的棉制大氅,只觉得一身的清爽舒服。
野奈也洗了,连子宁伸手拧了拧她吹弹可破还带着些许水珠的嫩脸,叹了口气:“当真是苦了你了。”
“跟着大人,一点儿都不苦。”野奈甜甜一笑:“从小到大,这些苦受得多了,唯有现在却是甜的。”
连子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扶桑对于忍者,侍大将这等身份人的训练,是极为残酷的,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野奈看似柔弱,实则经历的残酷场面却是不少,远远比看上去要坚强得多。
两人温存一会儿,饭菜便是送了上来。
都是家常菜,却是做的油大盐大,味道十足,很是合连子宁的胃口。他是那等一旦下了决断,就绝不犹豫,也绝不多做无谓的推断之人,这会儿放开了心怀,就着酒肉连吃了三张大饼才算完,打了个饱嗝很是舒坦。
又过了一会儿,门给敲响了,陈桐却是领着那老板进来了,那老板进来之后便是一屁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道:“末将苏胜,叩见大人!大人武运昌隆!”
“呵呵,借你吉言了。”连子宁微微一笑:“你叫苏胜?哪年入的军?在军情六处是什么身份?”
苏胜道:“回大人的话,正德五十年在乐陵县,末将是山东宁津县人,入了军情六处之后,呆了半年,升任百户。从柱邦大城往南,一直到那邻河卫这一千余里,十二座驿站,都是归末将管理统辖的。”
“唔,我瞧了,你做的不错。是个会办事儿的。”连子宁赞许道。
苏胜心中大喜,得了大人的认可,只觉得在此地受的罪,给从军情六处中调出来来此地当这个客栈老板心中的那股子憋屈烦闷,都是一股脑的消失不见了。他也更是明白,大人的这一番评价,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却是至少会让自己的仕途通畅十倍!
苏胜很是有颜色,又说了几句,见连子宁有些乏了便即告辞,这时候,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然后便是听到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喊道:“老板,给我来两斤卤牛肉切了,一壶热酒,再换匹马。”
连子宁心中一动,便是出了房门,站在栏杆上往下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灰棉袄的汉子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灌着热茶,他虽然是累极了,但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是抹不去的。
陈桐低声道:“是咱们的人。”
“把他带上来。”连子宁吩咐了一句,便自进了房间。
只有野奈发现,连子宁的嘴唇紧紧抿着,这是他心里紧张的表现。
没过一会儿,那汉子便是被带了上来,一边陈桐苦笑道:“大人,末将本来想让这位兄弟去歇息的,只是他说什么都不肯,非要见到您才成。”
那汉子正要跪下磕头,连子宁却是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温言道:“你这一路多多辛苦,快些下去休息吧!”
这汉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赶紧应了,连子宁又问了几句,得知他乃是比自己收到的上一封信晚了十日出发的。
如果还是关于寇白门那件事儿的话,这就是说明,在这五日之内,又是发生了莫大的变故,若是再加上燕山和京城之间的距离这个反应时间的话,很可能是五六日之内就有了变故。
竹筒外面系着的丝带还是赤红的,连子宁眼睛微微一缩,看来事情并无如何的好转。
他关上房门,拆开了竹筒,将里面的信仔细的读了一遍,从头到尾,细细的读了一遍。
然后整个人便是僵在了那里。他的手微微的秫秫发抖着,野奈能够看见,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连子宁的额头渗了出来,面色灰败的厉害,就像是那些病重的老人一样,他躺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既不发怒,也不狂躁,整个人似乎就这么沉静了下来。
而野奈却是恐惧的发现,她在连子宁身上看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情绪,这种情绪,名为——绝望!
这在大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
“完了!”
此刻连子宁脑海中满满回荡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信还是清岚写的,寥寥百余字,严明了事情的经过:雍王指使朝臣弹劾潞王,朝堂之上,皇帝下令锦衣卫严查,却是无果。又数日,潞王上奏,言其门下有女曰李香君,乃是保定良家女,因战乱流落京师,于潞王府中为织女,此女天赋甚高,于王府中目查而观,才艺绝佳,潞王言道皇帝大病初愈,理当冲喜,遂献此女。
而根据戴清岚着人的查访,这所谓李香君,其实便是寇白门。
并附上请罪,言道若不是贱妾的主意,寇白门也不至于此,请夫君责罚。
连子宁此刻心里当真是只有绝望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君门乎?
本来连子宁心中虽然怒气冲天,却是还很有把握把寇白门救出来的,毕竟他在京城之中的势力,明里暗里的,也是极为的强悍,无论是强掳还是暗偷,从潞王府中捞出一个人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就算是潞王发现寇白门不见了,也是不敢声张,毕竟他的手段也是不怎么光明,这事儿闹出去最不利的反而是他。
但是现在,寇白门一旦入宫,自己除非是造反,要不然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在那深宫之中,困苦一生。
而造反,是那么好造的么?
至于对清岚的怪罪,连子宁是一点儿都没有的,他不是那等好迁怒于人之人,清岚那时候的做法,可以说是最正确的,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始料未及,造化弄人。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我的女人,凭什么这么拱手让人!而且还是正德那个糟老头子!凭什么,我不甘心!”
一个声音忽然狂躁的怒吼起来,在连子宁的心中愤怒的大喊着,他的拳头蓦然攥紧了,眼睛霍的睁开,变得一片赤红:“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到她,听她刨白心意,只要是她愿意从我,便是为了她,把这天捅破一个窟窿,又能如何?”
人,到处都是人!
火,到处都是火!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在夜色中,在炙热的火光下,宛如黑潮一般,似乎无穷无尽,他们穿着褴褛的衣衫,手中拿着棍子,木棒,钉耙,锤子,菜刀等等简陋的武器,看上去就明明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农民,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暴戾和贪婪,脸上满满的都是狰狞,比暴徒还要暴徒。
那是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牛恶这等战场上杀出来的凶恶厮杀汉,每每接触到这等眼神的时候,也是不由得为之心里一凉。
他拔出腰间的马刀,狠狠的一斩,那挥舞着锄头向他砸过来的暴民的脖子上,便是多出来一个血口子,由于胸腔中巨大的挤压力,鲜血喷溅而出。那暴民丢下了锄头,本能的伸手死死捂住了伤口,只是鲜血是止不住的,他的口中也是涌出了血沫子。他忽然觉得,因为厮杀半日而早已嘶哑干燥的喉咙变得一阵清凉,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如喷泉般从喉咙涌向了天空,眼前的天空先是很黄,续而变红,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这暴民捂着喉咙躺在地下,死了。
然后下一刻,无数双大脚便是把他狠狠的踩在地上,踩得肉烂骨折,然后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器,向着马上的骑士狠狠的杀了过去。
第六零零章从贼
牛恶又是狠狠的两刀,和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他的刀法,并不多么的凶恶,虽然很凌厉,但是更多的,乃是一种飘逸的轻灵。很多时候,就是轻轻的划过敌人的脖子,或者是用尖锐的刀尖一刀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轻轻一挑。
一刀杀一人,总之就是一句话--杀人不费劲,绝不多浪费一分一毫的气力。
这些暴民若是论单对单,甚至是他以一敌三,以一敌五,都是毫不费力,但是问题是,他们实在是太多了!
牛恶又是一刀,将面前的暴民斩杀,但是这厮也是个极为凶狠的,临死前竟然是伸手死死的抓住了牛恶的刀刃,以至于牛恶根本是来不及拔刀。而这时候,至少有两把菜刀,一扥钉耙,还有一根粗大的木棍,齐齐的向着牛恶招呼过来。
“大人小心!”
身后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灰衣的骑士高声大呼,手中一丈六尺长的红缨大枪抖了出来,夭矫如龙,啪的一声,将那些兵器给荡了开来,顺便还把一个暴民的脑袋给削下去了半拉子。
鲜血脑浆四处飞溅。
但是为了救牛恶,他也是空门大开,被狠狠的一刀刺在了大腿上,虽然他很是警觉,已经是抬腿避开,但还是被在腿上划出来一个大口子,鲜血瞬间便是侵润而出,将衣服染得一片污黑。凶器是一把牛耳尖刀,而握持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脸上丝毫不见同龄人脸上应该见到的童真,反而是充满了暴戾和嗜杀的欲望,面容扭曲成一团,一刀得手之后,又是一刀,极为阴毒的冲着这骑士的胯下捅了过来。
若当真捱上,怕是不死也得断子绝孙了。
“该死!”
那骑士一挫牙,狠狠的一脚斜斜踢出,重重的踢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少年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向着后面仰了过去,眼中耳中都是流出了鲜血,显然是活不成了。
周围的暴民委实是太多了,那骑士根本来不及包扎,只得挥舞着大枪,继续战斗,而这么一剧烈运动之下,血流加速,那伤口的鲜血,也是流的越发的快了,根本就不说能止住。
牛恶回头一看,见受伤的兄弟已经是有不少了,而周围的暴民,还是无穷无尽!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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