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瞠目道:“叔宝,你莫非也要弃我而去?”
“并非我弃你而去,而是我要跟随队伍而走。”秦叔宝笑道,“大局为重,咬金,跟着走吧。”
程咬金冷哼一声,“我就在这里匹马单斧杀退来敌,我看李靖那小子以后见到我还敢趾高气扬,如同欠他八百文钱不还的样子?”
秦叔宝摇头道:“那你小心。”他策马紧随李靖而走,心中好笑。秦叔宝和程咬金一起数年,知道程咬金看似粗莽,虽是口臭,却是很是圆滑,见机不对多半就会撤走,倒是不虞太多。
程咬金只是望着李靖的背影,嘴角冷笑,这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最近的县城也是离有半天的路程。对方气势汹汹的寻来,循着脚印,你又能躲到哪里?都说李靖素有大才,如今一看也是寻常,他还不如自己明白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道理,如果给他二百兵士,给敌军迎头痛击,何须惶惶而逃?
他随张须陀讨伐贼寇多年,如何不知道贼寇的性质,贼寇人虽众多,却是装备不强,号称有千人之众,只怕真的打起来,也不过是百来人的勇猛。当初他和张须陀讨伐贼寇的时候,知道除了贼首亲卫武装甚足,其余的人都是难民一般。
手持长柄大斧立在雪地,程咬金目视前方,心中一股悲壮油然而生,他要李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将!
没用多久的功夫,前方白茫茫的雪地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蚂蚁般的漫过来,闹闹哄哄的没有什么章法。只是当前数十骑看起来颇有威势,后面跟着跑的不出程咬金所料,都是草鞋陋衣,面有饥色,有的手中长刀已经上锈,有的随便砍根较粗的树枝,在上面绑个铁头也算是长枪一杆。至于什么弓箭的东西,抱歉,那是奢侈的家伙,少有人用,马儿呢,能够有数十匹战马出来抢劫的,那已经算是大场面,大阵仗!
程咬金暗自摇头,却不以这种装束为怪,只因为见的太多,贼寇大多都是活不下去才去打劫,如果太富有的话,那不如回家做老爷舒服些。前面数十骑来的倒快,转瞬有如云彩般飘到了程咬金的面前,见到程咬金单人匹马,横斧而立,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装备不算精良,马也不多,可是胜在人多,气势汹汹的过来,只以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这次探子说有官兵押运官马过来,只以为做了一票后赶回去吃个晚饭,哪里想到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立在当路。
“单大哥,你看。”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伸手一指程咬金的后面,“肥羊在那面,没有走远。”
叫做单大哥的面如重枣,额头宽广,神色倨傲,手横丈八马槊,冷眼打量下程咬金,持槊一挥道:“滚!”
“滚你奶奶个熊!”程咬金单手持斧,听到对方谩骂,双腿一磕马镫,已经冲了上去。
疆场作战,如今多以马槊为主,马槊算得上长矛的改进版,因为交战双方多着铠甲,长矛杀伤就是远不及马槊,不过马槊造价高昂,基本也是将领才能够使用,单大哥的马槊当然不是山寨能够做的出来,而是从官兵将领手上抢得。
程咬金本来也是善用马槊,他家富有,被盗贼打劫的不得不成立义团来保护家园,后来跟了张须陀东征西讨,倒也快哉。他人虽粗莽,可是见识丝毫不差,由善用马槊可见一斑,但他功夫不差,后来只觉得使用马槊极为不爽,这才改用战斧,如今催马上前,厉喝一声,长斧带着马势劈下去,就要将这个单大哥砍成两半。
单大哥瞳孔急缩,也是低吼一声,不躲不闪,横槊就架,正挡在程咬金的斧杆之上。大力一撞,程咬金的斧头高高的弹起,单大哥马槊横杆微弯,马却架不住大力,长嘶一声,倒退了几步。
程咬金斧头虽被荡开,却是人借马势,斧借来力,单手斜推,借力使力,化解弹势,长斧倏然横削了出去,单大哥心中惊凛,知道此人不但力大无穷,而且绝对是个武功高手,不然诺大个长斧被他使起来,怎会举重若轻?知道这人绝非三招两式就能解决,单大哥哈腰伏在马背,马槊横在背上,已经封开了程咬金的斧头,推转马槊尾杆,‘呼’的声击刺过去,又快又猛,程咬金心中也是惊凛这人的武功高强,及时收回长斧,磕飞了马槊。
单大哥见到众人都要上前,马槊一挥道:“一帮蠢货,去追肥羊,留五六个在此就好。”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潮水般分开,向前追击过去,程咬金虽是勇猛,却被单大哥缠住,无法分身拦截,不由恼怒十分,“无胆鼠辈,你要是真的英雄,打败我老程再去追人。”
单大哥见到手下追过去,心中稍定,觉得以千人之众对付百来个官兵不是问题,只是缠住了程咬金哈哈笑道:“无胆鼠辈,你要真的是英雄,就让我先去抢了官马再打。”
“你奶奶个熊,你以为老子会中你的激将法?”程咬金挥斧就砍。
单大哥不急进攻,只是横槊架住,大笑道:“你爷爷的,那你以为老子会中你的?”
十数人早就拿着挠钩套索上来,程咬金暗自惊凛,知道他们对于马将都是有了经验,自己被困当中,施展不开,若是被他们下了拌,伤了马儿,那可是大大的糟糕。
不等那些人近前,程咬金已经厉喝一声,战斧连挥,狂风暴雨般的向单大哥砍了下去,单大哥暗自心惊,横槊连挡,以巧卸力,人却禁不住的倒退。
程咬金连劈数斧后,陡然拨转马头,挥斧向一个贼寇劈过去,那人正拿着挠钩,准备勾拌程咬金的马腿,没有想到程咬金人高斧长,躲闪不及,惨叫都是不及发出,已经被他一斧削了脑袋。
好大个头颅飞上了天空,带着一蓬血雾,众贼寇见到他的彪悍凶狠,都是骇的倒退了几步,程咬金冷笑一声,催马从空当杀出,竟然尾随贼兵而去。
单大哥脸色暴怒,没有想到这个老粗竟然有勇有谋,自己居然拦他不住,马槊一挥,带着几人尾随程咬金的身后,也是紧追不舍。
程咬金催马急行,没有多久已经追到贼兵的尾部,近千贼兵不过数十匹马儿,大部分人还要两条腿跑路,自然跑不过程咬金的健马,程咬金怒喝声,手起斧落,又是斩了一人。有几个见状不好,纷纷躲避,前面的贼兵却是大声欢呼,只见到辎重四处遍布,东一车西一车的,官兵已经远远的弃了辎重逃命。众人早就见惯了这种阵仗,知道这是常事。如今的官兵也是不打硬仗,他们倚仗人多势众,千多人出来,好多官兵都是望风而逃。程咬金见到李靖弃了辎重,不由破口大骂道:“李靖,你是不是男人?”
众贼寇也不去追击官兵,早就乱了阵型,有的把手中的长矛大刀丢到车上,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推粮草器械之物,有的甚至要解开辎重马车,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换身盔甲。
单大哥也是飞快的追过来,目光一扫,突然脸色大变,高声叫道:“贾雄,翟弘,整理队伍。”
他在大叫,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却是大笑道:“单大哥,还整理个屁,你赶快收拾了这个莽夫,我们先回去再说。”
他话音未落,也是脸色大变,只觉得地面震颤不已,扭头望过去,发现两队骑兵成掎角之势冲来,势不可当!
单大哥惊怒交集,知道官兵竟然用了诱敌之计,估计弃了辎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下混乱。这招虽是简单,却是攻心为上,这些辎重价格不菲,山寨的人都是泥腿子,见到了如何不抢?
两队骑兵转瞬杀到,为首两人一声令下,众官兵拉弓射箭,有如雨下。
众贼匪见到对方的声势已经慌了手脚,见到乱箭齐飞更是哭爹喊娘,不迭的逃命,有人被乱箭射死,有的被射中非要害的地方,顾不及叫痛,只是四下奔逃,没头的苍蝇般。慌乱恐惧的情绪迅速弥漫,单大哥横槊在后,竭力的想要止住队伍的退却,却是如何能够,在众手下的冲击下,他也是连连退却,尖嘴猴腮之人早中了一箭,疼的龇牙咧嘴道:“单大哥,风紧扯呼!”
“蠢货一群,就知道贪财,不成大事。”单大哥仰天长叹,尖嘴猴腮之人满是羞愧之意,只怕官兵劫杀,早跟着贼匪们一窝蜂的退却。
单大哥却是横槊殿后,李靖见到众匪逃命,手中混铁枪一挥,官兵戛然而止,不再放箭,他指挥的纪律分明,单论这点,已经比群匪强上太多。
单大哥见到李靖的指挥,心中佩服,知道此人绝非碌碌无能之辈。勒马不行,高声道:“瓦岗单雄信,贾雄,翟弘在此,不知道将军大名,单雄信记住今天之败,只请来日再找回这个面子。”
“员外郎李靖在此。”李靖不动声色,“原来是瓦岗领兵将校单将军,招呼不周,还请见谅,想要远走,恕不远送。”
单雄信听到李靖二字的时候,脸色肃然,高声道:“都说京都李靖胸中自有百万兵,不出门知晓天下大事,如今一见,倒是名不虚传,单某记下了。”
他说完话后,马槊一挥,策马徐行,也不慌张。程咬金这才赶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李靖道:“李将军,你真的好计谋,我老程今日才算服了你。原来你算计的不但有匪盗,还有我老程。既然你早有妙策,为何不早告诉我声,害的老程差点送了性命?”
“哦?你自己请命阻敌,又非我手下,我是如何敢管?程将军方才以一挡千,万人莫敌,也是辛苦了。”李靖也不自满,更不冷淡,早早的吩咐手下重新整理辎重。
程咬金听到万人莫敌的时候有些脸红,却是问道:“李将军,我们怎么不乘胜追过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靖看了他一眼,“穷寇莫追,谨防他们狗急跳墙。再说我们职责所在,保护粮草马匹,剿匪的事情,交给别人做好了。”
程咬金撇撇嘴,想要说什么,秦叔宝却是过来施礼道:“将军料敌入神,用兵得法,这次只用百来名兵士,不折损一人就杀的千人敌寇大败而回,叔宝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帮乌合之众罢了。”李靖虽然取胜,脸上却有了些落寞,“可惜不能学张将军般疆场扬名。”秦叔宝微愕,知道他是怀才不遇,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靖挥枪道:“走吧,让他们耽误了些时间,莫要误了行程。”众官兵训练有素,早早的把辎重整理妥当,队伍开拔行了数里,前方已经有了方圆几里的树林,白雪皑皑,枝头都是白雪团团,中间有一条通路还算宽敞,够行军之用。
程咬金要催马前行,李靖却是止住了队伍,不远处树林飞起几只惊鸟,李靖皱眉不语。
“李将军,怎么不走了?”程咬金回头问,秦叔宝也是望着惊鸟道:“林中鸟雀惊飞,多半有人埋伏在此。”
“有什么埋伏?”程咬金哈哈大笑道:“单雄信等人被杀的丢盔卸甲,你以为他们还会埋伏在这里?要不是单雄信的瓦岗群匪的话,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匪徒?”
李靖脸色不变,高声道:“何方高人在此埋伏,李靖职责所在,还请让路。”
林中并没有声响,程咬金摇头道:“李将军,我看你是疑心太重。”
李靖冷笑道:“既然高人不出,放火烧了这林子,绕道而行。”
李靖言出法随,莫敢有违,几名兵士早就奔出,就要放火,林中一人哈哈大笑,长身而起,缓步走了出来,摇头晃脑道:“如此白雪黑土,风景雅致,李将军做些焚琴煮鹤的事情,岂不是大煞风景?”
那人走出了树林,身后跟着数十人,都是白衣胜雪,头上也是戴着白色的头罩,伏在林中,真的和白雪仿佛,让人在外无法察觉。
“我的手下只是惊飞了几只鸟,没有想到惊动了李将军。”那人掀开白色头罩,露出黑幽幽的头发,竟然年纪不大,只是双眼颇大,神采飞扬。他或许长的不算英俊,只是自信踌躇之下,让此人看上去极为飘逸不羁。
“阁下可是瓦岗的领兵将校徐世绩吗?”李靖盯着那人,沉声道。
那人远远抱拳道:“李将军竟然听过在下的贱名,世绩实乃三生有幸。”
李靖脸色不变,程咬金和秦叔宝却有些吃惊,他们都知道如今瓦岗军能有如此的声势,实在是徐世绩一人之功,只是却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徐世绩居然如此年轻。
“我职责在身,方才已招待了单将校,如今就恕不能招待徐将校了。”李靖马上持枪道:“还请徐将校让路,若是闹的玉石俱焚,反倒不美。”
徐世绩摆手道:“在下绝对无和李将军起冲突之心,只是素来闻将军大名,当年令舅韩将军效武侯之八阵图,用九军阵法,天下莫敌,世绩仰慕之极,也苦心研究武侯阵法,只是恨不能和韩将军一较长短。但今日有幸,得见李将军,听闻当年韩将军所言,世上能和他论及兵法者,只李将军一人而已,知道李将军会来,世绩欣喜,这才特带几十个手下过来,还请李将军指点一二。”
说到这里,徐世绩挥手,数十个手下已经零零散散的站了开来,都是手持砍刀,好像没有章法,又像杀机暗藏。只是人在雪地,身着白衣,让人生出朦胧的感觉。
李靖长枪一挥,百来名兵士已经策马持弓上前,严阵以待,“徐世绩,我管你九军八阵,我数到三数,你若再不让路,我只怕你能活着回去,别人多半不行!”
徐世绩微怔,见到众兵士持弓搭箭,苦笑道:“难道李将军自知无能破徐某的八阵图,这才用此下策?如此一来,看来真的是见面不如闻名。”
“一……”李靖沉声数道。
“李将军,你若是真的不行,我可以和你商讨……”
“二……”李靖不为所动。
“好,好,好。”徐世绩一摆手,数十人已经归刀于鞘。徐世绩抱拳道:“李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徐某佩服,只望后会有期。”
他倒是说走就走,带着数十人走开,转瞬不见了踪影。李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都说瓦岗翟让为人好利,瓦岗目前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只是今日看来,单雄信徐世绩均为人才,这个徐世绩,真的不简单,武侯的八阵运用的倒是颇为巧妙。”
他喃喃自语之下,脸上有了落寞之色,却是挥手指挥队伍入林前行。飘雪无声,行军刷刷脚步声回荡在树林之中,仿佛也在回味方才杀机暗藏,惊心动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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