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老臣有事禀奏。”来护儿突然道。
杨广勉强止步,并不回身,“何事?”
“其实城中井水枯竭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来护儿望了萧布衣一眼,见到他脸色漠然,轻叹一声。
“什么人祸?”杨广霍然转身,“你可是讥讽朕?”
来护儿连忙摆手,“老臣绝无此意,其实圣上,突厥兵先前攻城并不急切,突然间昼夜攻城,固然是因为攻城器械运来,更大的原因却是想要掩盖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杨广失声道。
“始毕可汗此刻正让手下昼夜挖地道入城,如今只怕过了城墙,井水枯竭多半是他们挖穿了地下水源引起的……”
杨广差点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来护儿的衣衫,“你说他们挖地道入城,可你却是视而不见?”
来护儿不敢挣脱,只是摇头道:“并非如此,这是萧少卿的主意。”
杨广愕然,想到了什么,缓缓的放下手来,“你们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瞒着朕吧?”
来护儿惶恐,“圣上,老臣不敢,只是见到圣上日夜忧心,老臣不想再以这种事情烦恼圣上。萧少卿警觉绝伦,早在几日前就听到地下有异响传来,他当下怀疑突厥兵挖地道入城,就和老臣商量。老臣本觉得突厥蛮夷之人,怎么会懂得如此法门,没有想到这几日细心观察,终于发现突厥兵居然四面都在挖地道准备入城!”
“来将军和萧少卿既然早就知晓突厥兵的动作,想必是已经有了对策?”苏威一旁问道。
来护儿点头,“萧少卿说,突厥兵定是以猛烈的攻城来掩饰挖掘的动静,攻城起则动土,攻城歇则停止挖掘,如今已有八条通道快过了城墙,突厥兵攻击愈发的猛烈,只怕今夜就准备里应外合的攻破雁门城。萧少卿想出一奇巧的法子,让老臣搜集水缸数十,分别的埋在内城墙的周围。缸口向上,让兵士昼夜监听水缸内传来的声音,早就清楚的知道突厥兵的挖掘进展和走向!”
群臣面面相觑,心道这是什么法子,只是来护儿既然说好,想必是有用的。
杨广有些紧张的问,“只知道进展有何用处,你们有什么办法破解?”
来护儿微笑道:“老臣早已准备妥当,突厥兵破土入城之时,就是他们毙命之日。突厥兵当初攻城就已受挫,如此猛烈的声势若在失败,老臣也是以为,军心受挫,多半也就无心攻城了。”
杨广犹豫良久,宇文述却是急匆匆的回转,“圣上,突围的兵力已经准备妥当。”杨广摆手道:“先让他们先去守城,过几日再说。”
※※※
始毕可汗冷冷的凝视雁门郡,心情激动,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入城屠戮。
他等待的实在太久,这次看起来已经十拿九稳,中原人就是诡计多端,能够想出以攻城掩饰挖掘地道入城的方法,这在中原就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心中盘算着地道这刻多半已经到了城中,始毕可汗马鞭一挥,如潮的突厥兵进行最后一次的攻城。只要数千精兵从地道进入城池,里应外合的打开城门,杨广定然内外难以兼顾,成为他的阶下之囚!
突厥兵如今也是聪明了很多,多队掩护,刹那间箭如雨下,射的城头守军抬不起头来,骑队冲到墙下,竖起了云梯,奋力向上攀爬。还有的兵士抬着巨木去撞城门,多点开花。
始毕可汗也是忍不住的催马上前,只等着城开的一刻,陡然间觉察到地面震颤了两下,始毕可汗愣了下,勒马不前。
攻城的突厥兵有的已经攀援到了城墙头,放箭的突厥兵暂缓放箭,城内军鼓声大作,无数城兵现出城头,这次没有放箭,却是倒出了烧的滚烫的热油!
无数突厥兵惨叫连连,从云梯上摔了下来,城内又是扔出了包着油布的火把,沾在云梯上,沾油即燃,篝火熊熊,不少突厥兵瞬间葬身火海。
始毕可汗怒容满面,觉得中原人实在是无不用在极端,他们守城不但用弓箭,长矛,就算滚油,开水,木材,石头都是用来守城,而且杀伤极大。
他们把滚油留在最后,也算狡猾,想必是滚油稀缺,只等着他们全力进攻,再一股脑的烧了他们的云梯。
可他眼睁睁的看着云梯被毁,却是无能为力,投石机也坏了好多,这次攻城的云梯要是烧尽,他哪里有巧匠做这个东西来攻城?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地道中奇兵,突然发现西日莫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身边,浑身和落汤鸡仿佛,不由大怒,“西日莫,你现在应该在城中!”
西日莫哭丧着脸道:“可汗,大事不妙。中原人太过狡猾,按照算计,我们都已经挖过了城墙,可是前方突然坍塌,被巨石堵死,地道内力量有限,再也挖掘不动,不等我们再有动作,前方突然好像有泉水涌过来一样。地道本来就是气闷狭小,被水冲满,地道中兵士几千人都是被活活的憋死!”
始毕可汗无力的放下马鞭,失神道:“你说什么?”
他当然听懂西日莫说的什么,可心中不想相信,前方篝火熊熊,厮杀惨叫,仿佛变成了杨广一张飞扬跋扈的脸,指着他向他狞笑道,你永远都被我踩到脚下!
鼓声陡然大作,城头上的兵士泼完滚油,放火烧了云梯后,见到突厥兵首鼠两端,纷纷挽弓搭箭,奋力向突厥兵射去,城中大石乱飞而出,箭矢如雨,逼的突厥兵连连倒退!
“可汗,我们撤吧。”西日莫目睹数千兵士惨死地道中,觉得是一生的噩梦,士气早削。
始毕可汗冷哼一声,“急什么,他们也是强弩之末……”
话未说完,远方突然飞奔一骑,大声道:“可汗,可敦的急信。”
始毕可汗怒喝道:“她说什么?”
这次南下,他是瞒着老婆出发,只因为可敦的力量也是绝对不容轻视。只想擒了杨广后,第二个收拾的就是可敦,哪里想到只是个雁门城就是近月不克。见到手下惊慌失措的表情,始毕可汗有了不祥预感。
兵士惊惶道:“启禀可汗,草原北方边境有乱,可敦急请可汗速速回转。”
始毕可汗怔了下,一股寒意涌了上来,“你可知道是谁作乱?”
“听说是大隋李靖带领精兵数万乘虚而入,攻打北方的族落,如今族落人人自危……”
始毕可汗冷哼一声,“一群蠢货,李靖要是真有精兵数万,知道我们在围困雁门,会不断我后路?他这种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伎俩怎么能骗得过我?”
“可现在可汗不在,李靖兴风作浪,却是无人能敌。他从东到西打了千里,十数个部落被他一把火烧掉,损失惨重,如今他已经开始带兵攻打突厥牙帐,听说战况不妙。”
始毕可汗倒吸了口凉气,倒有些怀疑起方才自己的判断,虽然说突厥精锐尽出,可突厥牙帐毕竟还有大军把守,李靖居然敢攻,实在是天大的胆子。
“如今可汗在这围困大隋的皇帝,李靖却是攻打大汗的牙帐,可敦现在推举俟利弗设为草原带军首领,现在正带着集合起来部落兵士向大汗牙帐赶去,但只怕不敌,请大汗速速定夺增援。”
始毕可汗这才愣在当场,半晌没有言语。
忻口隋军的虚张声势他可以不在乎,雁门城的死命抵抗他也不在乎,甚至李靖攻打他的突厥牙帐,他也不见得在乎,可听说可敦和俟利弗设一块去了突厥牙帐,他不能不在乎。
如果说东都是大隋的心脏,突厥牙帐当然也是草原的心脏,占据那里,可以统帅草原的千军万马。可敦势力强大,积累多年,启民可汗的儿子不少,他咄吉能够当上可汗,还是在于可敦的力排众议,现在他和大隋翻脸,可敦忠于隋室,趁他不在,随时都可能推翻他这个可汗,另立新的可汗。让他们到了突厥牙帐,自己回去是不是可汗就很难说了。
相对擒住杨广和保住可汗这个位置而言,当然还是后者重要,只因为可汗的位置没了,擒住杨广还有屁用,再说眼下攻城器械准备又要很久,死抗能不能擒住杨广还是不得而知。
“回兵。”始毕可汗断然下令。
※※※
雁门城渡过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安静夜晚,安静是说没有人攻打,相对而言。可听着城外的人叫马嘶,谁都不敢放松了警惕。
只是城外漆黑一片,不知多少突厥兵在埋伏,谁都不敢到城外去打探。
杨广数着手指头算日子,越算越恼,当初东都被困,平定叛乱不过用了月余的功夫,现在只是围困就已经快到了一个月,这些手下,个个该杀。
萧布衣端坐城头,脸色平静,谁都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他时刻都在变化,从初出山寨的青涩热血,到如今的沉稳凝练,城府深埋,守城一个月,对于萧布衣来说,好像过了一年。只是他无论怎么变化,他身边的方无悔,还是守城的兵士,个个对他都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萧布衣虽是太仆少卿,可和兵士般一般的拼命,身先士卒,这守城的日子里面,无论突厥兵多么的凶悍,可从来都没有见到他退缩过。他以一挡百,极大的鼓舞了城头守军的士气,这一月来,守城兵将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名字,那就是萧布衣三个字!
萧布衣不如那些朝官般的大呼小叫,吃的比他们都少,做的比谁都多,又最早的发现突厥兵地道偷袭的计划,引水倒灌,淹死突厥兵无数,不然这一夜,就是他们的最后的一夜。
可如今,他还是铁打般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疲倦,怎么能不让城兵敬仰尊敬?
东方破晓,曙光初现,雁门城外的喧杂终于告一段落,城兵们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突厥兵总算安静了片刻,只是新一轮的攻城在什么时候,谁都不算清楚。
趁这难得的功夫,守夜的抓紧时间休息,轮转的疲惫不堪,却只能持枪守在城墙处,远眺突厥兵所在,只听到无主的马儿孤寂的嘶叫几声,清晨中颇为清越和嘹亮。
士兵们都是奇怪,极目远望,发现远方还是黑压压的,朦朦胧胧,见不到什么,突厥兵走了?谁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萧布衣却是调息完毕,缓缓的睁开眼睛,轻声道:“走了,他们走了。”
方无悔拄着长枪在打盹,听到萧布衣的声音,霍然惊醒。这些日子他一直跟在萧布衣的身边,过着以前当城兵从未有过的刺激日子,可真的无怨无悔。他不怕死,只怕有朝一日突然醒来,萧布衣已经不见。
“萧大人,谁走了?”
“突厥兵走了。”萧布衣是城中所有人中最清楚形式的一个,到了这时,也是轻舒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的厮杀让他真切的感受到疆场的残酷,生命的廉价,杨广的多疑,始毕可汗的当机立断,还有那死神面前,一律平等的无奈。
别人对突厥兵会撤走都是不信,可萧布衣知道,李靖那面终于不负众望,可敦当然也会耍些手段,始毕可汗已经不能不回。可这一场仗,大隋虽是赢了,却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没有了李靖和他萧布衣,杨广此次会不会被抓,萧布衣平静的心中有了异想,怔怔的出神。
萧布衣说突厥兵走了,城兵都是不信,可又不想不信,低声细语传了出去,转瞬汇成了洪流,所有人都是振奋起精神,压抑不住的兴奋!
“突厥兵走了?”
“突厥兵走了,是萧大人说的!”
“萧大人说的,那就绝对不会错了。”
“突厥兵走了……”所有的人都是大声喊了起来,宣泄着被困惊惧和解围的兴奋。
这个时候的城兵,也不想去验证这个消息的正确,对他们而言,难得这片刻的放松,当然要尽情的释放。
萧布衣有些苦笑,却是并不劝阻,他感官敏锐,听觉敏锐,当初能在守城的时候发现来自地底的声响,自然能从嘈杂的喧嚣中分辨出,马蹄渐渐行远,他清醒的知道,突厥大军一夜已经撤的一干二净。
城兵互相传播着这个消息,很快到了众朝官的耳朵里面,等到杨广匆忙的走上城楼的时候,天边红日已现,蓄积着力量,准备冲破白云的素裹。
“萧布衣,你说突厥兵走了?”杨广向城外望过去,目光所及的地方,除了尸体和散乱的马匹外,城墙前还有散乱的旗帜,鲜血凝固,一片狼藉,可突厥兵却是影子都不见。
萧布衣施礼道:“圣上,微臣昨夜在城头凝听,察觉突厥大军趁夜分批撤走,到天明的时候,已经撤的一个不留。”
宇文述皱眉道:“你听的,你耳朵这么管用?”他尽目望过去,虽然看不到突厥兵,却还是反驳道:“圣上,突厥兵久攻不下,说不定采用诈离之计,只等我等误以为解围出城之际,再派大军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倒是不能不防!”
宇文述担忧说出,城上寂静一片,所有人都觉得,这也是大有可能。
杨广只想相信萧布衣说的是真的,可毕竟性命攸关,左右为难,但见到突厥兵不在眼前晃悠,总算是稍解郁闷之气。
“众卿家有何建议?”
来护儿上前道:“少卿听力敏锐,说的可能是真的。如果圣上不放心的话,大可从城墙上用绳索坠下几个兵士,四方打探,可这打探的兵士嘛……”
来护儿欲言又止,谁都知道这样出去,真的有突厥兵的话,那是九死一生,如何肯下城?
萧布衣上前一步,沉声道:“来将军说的极是,微臣愿往。”
方无悔热血上涌,心道自己这条命就是捡来的,萧大人说突厥兵走了,那肯定就是走了,“方无悔小兵一个,愿去北方查看。”
“我等愿往。”
见到萧布衣方无悔上前,‘呼啦啦’的站出十数个兵士,齐声请命。
杨广倒是愣住,头一次没有奖赏,也有人送死的,龙颜大悦,却是不能不奖,“站出来的每人赏白银十两。”
没有站出的不由有些后悔,转瞬又觉得此行大为凶险,这银子也得有命花才好。
来护儿将兵士分成三份,分别是向东,南,北三方打探,却让萧布衣向西去崞县查看动静。
城上坠下绳子,众人攀绳索下城,随意在城下找了匹无主的战马骑了,分头行动。
众人分散去探,杨广顾不得休息,只在城头守候,好消息频频传来,众兵士去了个把时辰就已经折回。
“回圣上,东,南,北三方向四十里内并无突厥兵的行踪。”
杨广舒了口气,却不肯打开城门,突然想起了个事情,“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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