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楼的贼匪美梦被嘈杂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向对面望过去,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吵什么吵,什么时候不好回来,偏偏这时候。”
他没有半分怀疑之意,只因前面都是熟悉的面孔,吼叫的那人叫做刘信义,前几日还和他一块喝酒吃肉,有的人好像不认识,不过也无关紧要,山寨素来都是来来往往,来了死,死了再来,循环不息。做贼匪不一定会拼命,可若是连逃命都不会,那只有早死早托生了。
“信义,你小子脸色发青,嗓子发干,昨晚没有回来,是不是被娘们吸干了?”哨兵还是调侃。翟弘已经站了出来,沉声道:“候狗儿,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放吊桥。”
候狗儿见到翟弘站出来,不敢再多话,慌忙吩咐喽啰去放吊桥,等见到队伍走过来,腆着脸凑上去问,“翟当家,这次收获不小呀。”
见到翟弘身边站着个年轻人,颇为面生,几乎和翟弘并肩而立,很不懂规矩,不解问道:“这位兄弟是哪位?”
那位兄弟不和他废话,霍然已经出手,一把抓住候狗儿的脖领,用力一挥,候狗儿哇呀妈呀的叫着,已经落入深沟之中,惨叫一声,死于非命。
众盗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望过来,惊诧年轻人如此力大,年轻人却是沉喝道:“冲。”
他冲字一出口,数百盗匪中最少分出一半力量向后寨狂奔了过去,路过的时候,众盗匪不明所以,都是指指点点,满是诧异。
“这些人怎么了,发疯了吗?”
“谁知道中了什么邪。”
众贼匪并不理会向后寨冲去的匪寇,只是纷纷向翟弘围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翟弘面色铁青,只是不语。接下来的事情让众贼匪诧异的无法反应,年轻人却是没有跟着众人冲过去,只是跳到大车旁,伸手一抽,车辕霍然而起,车布掀开,又有不少人跳了出来,迅即的抽出了兵刃,四面砍杀。
众人惊呼不绝,四散逃命,不过向后寨逃去之时才发现要道被人守住,刀光霍霍,一时不能通过,更无法和后面的山寨取得联系。
年轻人抽出车辕,竟然是条马槊,只是挥舞一展,砸在哨楼的柱脚之上,哨楼轰然已被击坍,上面还有个喽啰,不等吹哨子示警,哎呀妈呀的跌下来,年轻人用力一戳,挑起那个喽啰,用力挥去,大喝道:“裴行俨在此,弃械不杀。”
山那面又是涌来一群匪寇模样的人来,手腕缠着一道红绸。众贼匪见到车上下来之人如同下山猛虎,四处乱窜,本以为对面盗匪是来援救,纷纷呼救。对面盗匪见状,也不问话,转瞬加入屠戮的行列。
众盗匪觉得四处都是敌人,栗栗危惧,只以为翟当家发了狂,带手下要来屠寨,谋取大当家的位置,这亲兄弟也有算不清账目的时候。这时候分不清敌我,顾不得拼命,没头的苍蝇般乱撞,却没有注意到所有挥刀屠戮的盗匪手腕上都缠有一道红绸。
翟弘自动走到角落蹲下来,只觉得裴行俨盯着自己,裴行俨见到此处大局已定,不再纠缠,号令众兵守住要道,尽管让盗匪向山外逃窜,却不放一人向山里去报信。
迅即的安排好一切,裴行俨带着十数人一路疾驰,顺着小道向第二个目的地奔去。
逃出吊桥的盗匪暗自庆幸,突然听到前方脚步声沓沓,只见无数大隋官兵蜂拥抢来,如狼似虎般,枪戟林立,尘烟四起……
第二三一节 破寨(下)
大隋精兵算准了时间,在裴行俨奇袭破了第一重营寨后,蚂蚁般络绎不绝的攻了过来,盗匪这才心惊胆寒,明白眼下不是寨里权利之争的内讧。
寨里内讧不关他们喽啰的事情,管他是谁当家,他们只要跟着填饱肚子就好,可大隋兵攻来,那可是关系性命的事情。
隋兵来是常事,可隋兵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如此猛烈,直扑瓦岗的心脏,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众盗匪见到大隋官兵的数量,就已经放弃了抵抗,只想着活命。
隋兵迅即的控制住四散的盗匪,可这会儿的死人之多,已经添了沟壑半数,血水早就染红了清溪,褐石和绿草,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厮杀喊叫。
鲜血在山风下绽放,灿烂夺目,生命在阳光下衰竭,无可奈何。
隋兵人多势众,迅即抢占了瓦岗寨外围营寨,片刻就换了攻防,隋兵看守盗匪,却让打扮成盗匪的隋兵,手缠红绸的继续前行,接应裴行俨。
他们手缠红绸只为区分盗匪隋兵,瓦岗众人只以为四处都是叛乱,挥刀乱砍,伤了不少同伴,伪装成盗匪的隋兵,每次出刀却是实在的砍在敌人的身上。
所有扮作盗匪的都是营中选拔出来的精兵,以一敌十,听令毫不迟疑,迅疾尾随着裴行俨的方向追去。
※※※
裴行俨带队一路急行,转过山坡,跨过溪水,很快的到了瓦岗连营的第二个营寨前。
跟随裴行俨的都是孙少方的手下,孙少方也是赫然在列,方才他带人扼守住要道,不让人逃走报信,此刻和裴行俨合兵一处,急攻第二个营寨。
萧布衣有令,出兵在奇在疾,破寨不难,可要追打的让翟让没有反抗能力最为困难,只要裴行俨能用奇兵破了三重营寨就立头功,隋兵大军随后既至。
兵令如山,裴行俨和孙少方都是谨记萧布衣的吩咐,不敢怠慢。
瓦岗营寨在群山中蔓延,如果不是翟弘和贾雄对这里熟悉非常,画的地图也详细,常人到此早就迷失了方向。
裴行俨早把地形烂记在心,迅即的接近营寨的时候,还是提着马槊,按照翟弘的描述,眼前的营寨守卫叫做张童儿,颇有些本事,而瓦岗群寨因为屡次被张须陀围剿焚烧,一直都是少费力气做大的防御工事,这个营寨应该不难攻克。
因为瓦岗无论吊桥哨楼,深沟险壑只能阻挡住一时,要想负隅顽抗大隋的重兵冲击,简直是痴心妄想。瓦岗经营多年,和隋兵的装备相比,还是和叫花子与财主斗富般。被张须陀打的没有办法,翟让把所有营寨的防御做成只为了拖延和逃命,每次等到隋兵攻打到最后山寨的时候,翟让带着亲信早就转入茫茫大山之中躲避。
群山中大的营寨有八,翟让和亲信定然在后几个营寨安歇,想到萧布衣的吩咐,孙少方一手抓住另外的一人道:“牛旺山,一会儿你骗开寨门,我记你一功。你要是敢坏了我们的事情,我这刀子可不长眼睛。”
牛旺山有些哆嗦,转瞬道:“孙将军放心,小人竭尽所能。”
裴行俨抿着嘴唇,只是望着前方,“你诱出张童儿即可,其余的事情我们来解决。”
牛旺山方才见到裴行俨的神武,心有余悸,又带着钦佩。十数人做了简单的化妆,将随身所带鸡血泼到身上,到了山寨前,已经有喽啰隐约听到前方的异动,纷纷涌到寨门前。
“牛旺山,怎么回事?”守寨门的喽啰大声喝问。
牛旺山哭丧着脸道:“大事不好了,翟当家不知为什么,进寨抓人就砍,你们快去通报张将校,让他到前寨去劝劝。”
守寨的喽啰已经打开寨门,寨里风风火火走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了牛旺山,“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身形剽悍,双目如电,伸手极快,一把抓住了牛旺山,让他无法躲闪。
“张将校……”牛旺山没有想到张童儿来的如此之快,多少有些慌张。
张童儿斜睨一眼,见到裴行俨很是眼生,手中还拿把马槊,不由诧异问,“你手中是什么?”
他当然认得裴行俨手中是马槊,可这绝非山寨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东西,一般使用马槊之人,都是将领级别,且是大大之人,裴行俨一个不起眼的人拿着这东西,并不寻常。
可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大隋兵士早就占领了前山的山寨,只因为按照常理,若有人袭寨,前方会在第一时间过来报警,绝不会如此平静。
裴行俨听到张童儿询问,早就想到了回答,伸手把马槊递了过去,“张将校,翟当家杀了单将校,这就是他的马槊……”
张童儿失声道:“单雄信也死了?”
他话音未落,马槊已经带着疾风刺向他的小腹,张童儿大吃一惊,极力收腹,双手环出,向前探去,及时的抓住马槊锋锐之后,只是双手刺痛,槊头离他小腹不过几寸的距离。
“你们做什么?”张童儿嘶声吼道,双手血溢,不敢松开。
裴行俨吸气吐声,双臂用力,迈步前冲,张童儿双手握槊止不住的倒退,蓦然身后撞到大树上,心中一凉,再也攥不住马槊。裴行俨低吼一声,马槊霍然脱束缚而出,刺透张童儿的小腹,竟将他活生生的钉在树上!
张童儿怒吼一声,双手再次抓紧槊杆,嘴角却已流出鲜血,裴行俨冷哼一声,振臂抽出马槊,喝令道:“杀!”
※※※
翟让这段日子过的并不舒心。
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搬开小妾压在他身上一条雪白的大腿,翻身坐起的时候,只觉得眼皮不停的在跳。
他总觉得要有祸事上身。
大业七年的时候他就开始造反,可如今过去了五年多,他还没有反出什么名堂。身边的兄弟死了来,来了死,生生不息。本来当年看重了徐世绩的才干,这才救了他一家,只望他知恩图报,没有想到徐世绩是来了,才转战漕运混出点名堂,却又被大哥给气走。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翟让心中暗骂翟弘,可那是他的大哥,再生气徐世绩也是走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总不能也把大哥搞走。
虽然四下去找,可总是找不到徐世绩的下落,这让翟弘颇为焦虑。他虽然有点老,也有点残忍,可最少还知道,山寨要振兴,凭借一帮武夫绝对不成气候,只有徐世绩这种文武全才的人物才是兴旺的根本。
顾镜自怜,镜中的那个翟让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老了,翟让心中哀叹道。
谁都觉得他当个寨主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他终日惶惶的心境,那种老鼠偷食防猫的心情兔子怎么能体会?
“寨主,大事不好。”一人已经冲进来,气喘吁吁。
小妾一声尖叫,伸手扯被遮住身子,把翟让光溜溜的露出来。
翟让顾影自怜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也不遮挡,抬头望去,发现是前一段时间来投奔的王当仁,此人颇有才干,本来在江淮一带小有威名,来投奔翟让的时候也让他颇为欣喜。
“何事惊慌?”
“寨主,隋兵假扮我们的人突然大举袭击瓦岗寨,如今攻到第四寨,张童儿战死,瓦岗军节节败退,抵挡不住,单将校带人正扼险拼死抵挡,拖延时间,让我前来护送寨主先走。”
“什么?”翟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掐了下大腿,很是痛楚,“当仁,你是开玩笑吧?”
王当仁顾不了多说,一把扯起了翟让,急急的向外走去。
“当仁,别急,等我穿鞋。”
翟让颇为寨主之风,还有闲暇弯腰穿鞋,只是被王当仁几乎拖着出去,随手扯了个青色长袍披在身上,翟让出了房间,就听到喊杀声隐约传来。
不等王当仁再说,翟让已经脸色剧变,登高远望,长吸了口凉气。
喊杀声此起彼伏,每一刻都在逼近,有一处山头火光冲天,浓烟黑龙般涌上天际,遮天蔽日,张牙舞爪的空中狞笑,翟让知道那是单雄信所在的营寨!
※※※
“寨主,快走。”
“寨主,怎么回事?”
“大当家,只怕是隋军杀上来了。”
片刻功夫,又有不少人冲了过来,聚在翟让的身边,都是满面惶惶,衣冠不整,七嘴八舌道。
“到底有多少隋军?”翟让忍不住问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事出仓促,都是慌作一团,耳边只听到喊杀,倒还真的没有见到过隋军。王当仁却是大声道:“寨主,绝对不少,而且来势凶猛,我们先走为上。”
“我觉得大可不必。”一人瘦高身材,双目炯炯,“寨主,如今消息不明,说不定隋兵虚张声势而已,你若是惶惶而走,徒让人耻笑。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大规模的隋军在附近出没,不如我带几百兄弟们去探听一下再说?”
高瘦那人叫做陈智略,和单雄信,徐世绩,张童儿,邴元真合称瓦岗五虎,对单雄信兄弟情深,见到单雄信镇守的营寨出了问题,不由关切,只想上前救援。
翟让犹豫道:“智略说的也有道理。”
王当仁一旁急的跳脚,嘶声道:“寨主,单将校带兵士拼死抵抗,只为给寨主争取逃脱的时间,逃命不及,如何还能飞蛾扑火,送上门去?”
翟让皱眉道:“当仁说的也是道理。”
众人也是摇摆不定,虽然喊杀声越传越近,却总是觉得如同在梦中,心中狐疑。
王当仁连连跺脚,气愤的就要吐血,一人突然道:“我想就算张须陀亲自率兵前来,也不会来的如此迅疾,我倒觉得这是山寨的内乱。”
众人望去,见到那人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知道是才投靠山寨没有多久的房玄藻,此子识文断字,颇有学问,翟让也很器重。
“玄藻,依你的意思是?”翟让问道。
房玄藻沉吟道:“隋军来的如此突兀,很是诡异,怎么会只有当仁兄过来报信,其余三个山寨怎么没有消息?我只怕山寨人内讧,却借口隋军到来,大当家应当……”
他话音未落,王当仁已经气的脸色铁青,心道自己辛苦赶来报信,没有想到却被这书呆子说什么内讧。时机稍纵即逝,单雄信在前方抵抗厮杀,却被这群人摇摆不定的贻误战机。想要跺脚走人,可又是有些害怕,毕竟翟让老马识途,跟着他跑总是没错。
房玄藻说的倒是切合翟让的心意,不过觉得房玄藻说的太过露骨,摇头道:“玄藻此言差矣,想我以德服人,这寨主的位置,若是有人想要,尽可拿去……”
翟让话未说完,众人都叫,“快看,是单将校。”
远方山转弯处闪出一人,血人一般,倒拖着马槊飞奔而来。
山路崎岖,不好驰马,单雄信舍马狂奔,抬头向翟让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翟让一帮人等在山寨的高处望着这里指指点点,差点吐血。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拼死厮杀,只为拖延片刻,这些人还有闲情雅致在那看热闹。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人讨论半天,居然开始怀疑他的忠心,以为他要夺权篡位,不然早就和徐世绩般,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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