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郎将想必是少在这附近巡城……”李贵问道。
孙少方‘嗯’了一声,“你这茶馆我倒是头一次到来。”
李贵微笑道:“在下有幸,当初和萧将军……也就是现在的西梁王去内城请兵出征,见到了西梁王的侠骨仁心,对东都百姓的关爱,这才白天卖茶,晚上送茶。晚了还不关门,只是因为对守城并无寸功,却想尽些心意,是以想为巡城的兵士送点茶水,代表我们茶楼的心意。”
李贵说的自然而然,众兵士听了虽未喝茶,却已经心中激荡,目露感激之情,暗想平日之时,兵士什么时候又能得到百姓的如此眷顾。西梁王仁义广播,就算一个茶楼的老板都是如此尽心为守城操劳,这种城池,又有谁能够攻破?孙少方也是感动,轻叹声,“好汉子。”
“在下不敢。”李贵慌忙道。
孙少方正色道:“在下真的是肺腑之言,是否好汉不是看你的出身,看你的拳脚,而是看你在大是大非、生死关头前面能否活的像个人!只要如此,就是好汉。”
卢老三一旁喝道,“说的好。”
众兵士亦是热血沸腾,众人说话的功夫,开水早就烧好,伙计拎着茶壶过来,老二却接了过来,将茶碗一一接过来,满上茶水,一碗碗的递给众人,微笑道:“我算不上好汉,就给众位好汉敬碗茶水吧。”
众人笑,很快的喝完了茶水,孙少方却是端着茶水出门,向黑暗中望过去,沉声道:“大伙走吧,这碗茶我慢慢的喝。”
他大踏步的当先走去,蝙蝠五兄弟都是跟在身后,十数个兵卫呼啦啦的亦是跟随,等到到了白虎门,寒风凛冽,守城的兵士见到,有人已经上前施礼道:“孙郎将。”
孙少方点头,和众人登上城楼,突然听到北方有厮杀声传过来,不由微愕。可他职责是巡视白虎门,一时间不能擅离。
厮杀声越来越厉,隐约见火光冲天,众人面面相觑,只听到长街马蹄声急骤,有巡察使飞奔赶来道:“启禀孙郎将,有盗匪遽攻上春门,魏御史有令,让各个城门的郎将各尽其责,切莫疏忽大意。”
孙少方大声道:“遵令!”
他带着众人立在城楼上,靠在避风处,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白虎门属于在东都大城西南角,南望本是伊阙山,可夜色苍苍,虽是极目远望,却还只见白色的积雪隐于黑暗之处,颇为幽暗。冷风一过,城头上的寒风已经如刀子般往衣服里面钻,孙少方突然冷哼一声,已经捂住了肚子,冷汗冒了出来!
蝙蝠吃了一惊,上前道:“孙郎将,你怎么了?”
他才是上前一步,本想扶孙少方,可只觉得膝盖一软,已经向地上跪下去。蝙蝠骇然,想要纵身跳起,他功夫本来绝佳,可用力之下,竟然‘咕咚’倒在了地上,转瞬发现全身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气力,甚至连小指头都动不了分毫!
众人见状都是大惊,纷纷站起向这个方向涌过来,只是‘咕咚、咕咚’的倒地不停,方才一起登上城楼的那些兵士均是软倒。片刻之后,这个方向的十数人尽数倒在地上,让其中站着的那个人显得孤零零的很是突兀。
孙少方才要发声高呼,那人迈步上前,单刀拔出,已经架在孙少方的脖子上,压低声音道:“谁出声,我就杀了他!”
还站着的那个人赫然就是老二!
蝙蝠骇然,失声道:“老二,你做什么?”
孙少方捂住了肚子,天气虽寒,汗珠子却是一颗颗的冒了出来。他和蝙蝠等人还不一样,蝙蝠还只是浑身乏力,可他不但觉得浑身乏力,而且小腹中如同几百把小刀在乱戳,饶是他坚强非常,那一刻几乎也是痛的昏了过去!
“你……做什么?”几乎从牙缝中迸出了这几个字,孙少方额头满是汗水。
“不做什么,只是要开城放一些人进来。”老二眼中闪着有些妖异的光芒,“你们都不动,谁都不会死,可是若有人敢喊的话,我就先杀了孙少方。”
他小心翼翼,低声恐吓,实在也是因为怕走漏了风声。因为他知道孙少方在这些人眼中是汉子,而且颇有威望。所有人投鼠忌器,应该不敢喊叫。这个地方比较避风。孙少方等人上来后,都是聚在这里,城楼上虽还有隋兵,却一时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动静。
蝙蝠咬的嘴唇几乎都要咬的出血,满面痛苦之色,“老二,我没想到是你,为什么?”
几兄弟都是软倒在地,亦是难以置信的望着老二,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老二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老二轻叹道:“不为什么,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忘记答应过我们什么,你又受到了蛊惑?”蝙蝠怒声道。他虽是愤怒,可声音还是极低,因为他了解老二的性格,知道他说杀就杀。他宁可自己死,却也不想伤到孙少方,因为他内心愧疚。萧布衣一直都怀疑身边出现了奸细,他觉得萧布衣有些疑神疑鬼,却是不想认为孙少方是,方才一番话更让他坚定孙少方不是叛徒的念头,但是他没想到,出生入死的兄弟背叛了他们,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卢老三亦是嗄声道:“老二,放手,现在放手来得及,你忘记我们当年立下的誓言了?”
“我没有忘记。”老二嘴角露出苦涩的笑,“但我亦是不得已,孙少方,你很小心……”
孙少方痛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中的毒似乎还和众人不算一样,“我……没有……”
“你没有喝茶。”老二轻声道:“我也知道你这人聪明,可能也会怀疑我,你故意端茶碗出去,就是不想喝茶,估计是出了门口后,就已经将茶倒了。可是你打破头都想不到,我在他们的茶水中下了毒,却在你的茶碗外侧下了毒粉。你只要端起来茶碗,毒粉就会贴到你手上,吸到你的鼻腔里面,你出去后,这些毒粉就你一个人享用了。等过了一段时间,就是现在的后果。所以他们不过是软倒,你现在的肚子却很痛。”
孙少方愕然,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下毒的方法,老二轻声道:“你不坏我的计划,我就不会杀你……”
孙少方突然痛苦的笑笑,“你……忘记了……我说的话……”
老二随口问道,“什么话?”他在众人的茶水中下毒,控制住众人,当然还是另有接应的人手,不然凭他一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控制白虎门。他其实也不能杀孙少方,最少他知道杀了孙少方,他的兄弟就会喊,蝙蝠会喊、卢老三会喊,他实在太了解这些兄弟,太了解这些热血的兄弟,他们都是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轻生重义,所以他要用义暂时控制住兄弟,他要等人接应!想到兄弟二字的时候,老二多少还有些愧疚,可电光闪念中,老二突然脸色微变,他已经明白了孙少方的意思。
孙少方在茶肆中就曾经说过,是否好汉,不看出身拳脚,而是看你大是大非、生死关头前是否活的像个人!
孙少方性格极其侠义,侠义的人绝对不会畏死,老二才想到这里,孙少方已经用尽全身的气力喊道:“有奸细!”
这声喊凝聚着不屈,凝聚着勇气,凝聚着决然,凝聚着一个人生死关头无怨无悔的情义!
声音响彻城楼,刀光飞起!
只是这一刀下去,是否为生死别离?
第三八三节 还击
一刀下去,不过是个好大的头颅!一刀下去,冰冷下亦是夹杂着热血!
每个人都会有选择,或者说时时刻刻都在选择,孙少方一路跟随萧布衣,算不上披荆斩棘,却也有一腔热血。
他的武功不算高,他的智慧不算高,他的官职亦是算不上高,但他的骨气绝对是不让旁人!骨气这个亦和身份地位拳头刀子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有,它就有,你不想有,它就走!
其实从本质性格上来说,他极其类似以前的那个萧布衣,以前的那个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萧布衣,以前的那个为了兄弟可以舍生忘死的萧布衣。
可萧布衣显然绝非再是以前的那个萧布衣!
人都是会不停的改变,萧布衣改变周围环境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被环境不停的改变。可孙少方呢,他在随波逐流的时候,本质却是少有改变。萧布衣现在已在巅峰,退无可退,为了目的,他一定要清除道路上的一切阻碍,这才能做到后顾无忧。可孙少方不会为了前进踢开拦路石,或许有时候只会绕道而行而已。
孙少方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所以只需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最早认识萧布衣之时,不过是个极偶然的机会,可孙少方一路能追随萧布衣到现在,那就绝非偶然的事情。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孙少方看重的不是地位、钱财,他最看重的还是义气。所以他在赌场可以为萧布衣断后,所以他在赌场亦要让背叛做了个了断,但是对于周定邦的死,他亦是会伤心落泪,回转东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安顿周定邦的妻儿老小。他知道这世上实在有太多无奈的选择,他也经历过太多背叛生死,这本来就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不埋怨。
所以在他面临的时候,他选择的并不后悔,就算他知道喊出去后,一定会死,他也一定会喊。情义和死亡的选择中,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他已经望向无穷无尽的黑夜,刀光到了眼前之时只是在想,死,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自己以前却从未想过……
老二听到孙少方呼喝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出刀,这是下意识的行动,也是人在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他知道控制孙少方远比杀了孙少方要管用,但是他已经不能不杀。可杀了孙少方后,要不要杀了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挥刀一刻,他已经有了茫然。
蝙蝠等人见到老二挥刀砍下,目眦欲裂,同时喊道:“不要!”
只是声音在寒风颇为凄凉,亦是显得无助,更是拦不住那快捷的一刀!
‘嗤’的一声响蓦地传出,破空之声还胜硬弩强弓,紧接着是‘当啷’大响,长刀已经断为两截。
一截单刀霍然飞出,刺到地上,老二却觉得手臂发麻,向后跳出。只是人一起身,他才发觉到手臂欲折,手指酸软,再也握不住单刀。
‘当啷啷’的连串声响,在寂静的城楼上显得惊心动魄,老二却是顾不得孙少方,扭头向暗器发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黑暗中,仿佛立个人,又像是立着一个神!
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暗器的人,已经很难用人来形容。
隋军已然察觉到这里的异样,有人已经向这个方向奔来,蝙蝠几兄弟和孙少方却亦是骇然,齐齐的扭头向那个人望去。
“你是谁?”老二颤声问道。
暗影中人向前迈出一步,露出魁梧的身形,虬髯满面。那人目生双瞳,暗黑中让人胆颤心寒。
“你是……”老二双腿突然颤抖了几下,张张嘴,却是半分声息都无法发出。
蝙蝠已经失声道:“你是……虬髯!”
那人满面虬髯,目生双瞳,普天下端是找不出第二个,赫然就是武功绝顶的虬髯客!
虬髯客轻叹一声,“想明月在天,天涯悬远,当初的风门一场瘟疫近乎死绝,惨痛在前,誓言在耳,你等何以再次重蹈覆辙?”
※※※
城楼上背叛发生的时候,王辩、王玄恕却早已经到了白虎门外。
他们沿着北邙山而上,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无声无息的在三更前到了白虎门前。今晚残月,星光黯淡,城楼的官兵察觉不了太远,他们亦是如此。
只见到城头处漆黑一片,王辩皱着眉头,他虽然知道有人接应,可到底谁来接应还是不算了然。联系元文都,联系李密都是他一手操办,可这些人到底如何来做却均是讳莫如深,就算是义父,他也感觉很多时候都是瞒着他什么,突然内心叹息声,王辩感觉到有些疲倦。无论王世充、李密或者元文都,都是故作高深之辈,这让人看着神秘,但是打起交道也是实在有些累。
这次三方势力对决萧布衣,可茫茫的夜色中,寒风透骨,王辩突然觉得没有太多的把握。
王玄恕亦是有些发冷,冻的有些不耐道:“王辩,我们还要等多久?”王玄恕勇猛剽悍,却没什么耐心,对于父亲宁可相信个外姓养子也是不相信自己,不由大为不满,这刻寒风之中,却是满腔怒火。
王辩苦笑道:“玄恕,要等多久,我也并不知情。义父说火光为号,想必是元文都自会运作,我等如今只有两千兵马,若没有内应前去取城,实在和送死无异。”
王玄恕知道王辩说的实情,却是焦躁难挡,重重的唾了一口,王辩却是目光一闪道:“城头有火光。”
众人精神大振,都向城头望过去,见到篝火燃起,在暗夜中显得格外的刺眼。城门咯吱咯吱的打开,深夜中惊心动魄。
王玄恕再不犹豫,已经当先催马前行。王辩无奈,只能跟随,虽然王玄恕对他不满,但是他却不敢有负义父,只怕王玄恕有事,紧紧的跟随。
两千铁骑轰轰隆隆的冲向城门,城门早已经完全开放,只是望着黝黑的城门洞,王辩谨慎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不安之意!
※※※
“白虎门燃烽火了。”有兵士急匆匆的禀告。
元文都坐镇内城,闭目养神,却是心中焦灼不安,听到兵士的禀告后,元文都精神一振,暗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萧布衣离去,王世充入城,这以后到底如何,他其实也是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情况总不应该比萧布衣在时要差。
在旁人看来,元文都是为礼部尚书,太府卿,虽不算被重用,也算是常人难及,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可人生往往都是,并非所处的地位不够好,而是对周围的环境要求太高。
元文都当然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听到白虎门火起,他知道该到自己发飙的时候。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一切都以白虎门火起为号,到时候自己策应,里应外合,由王世充佯攻上春门,却由徽安门杀入,再以白虎门为援助,两路大军来破外城。而内城只有个卢楚,自己却已经联系到防守内城的其余三人,韦津、董奇峰、独孤机都是他的帮手,宰了卢楚,东都就由他做主。
到时候立杨侗为主,宣告萧布衣造反,虽然东都百姓官兵或许有些许的不满,可那算得了什么。就算瓦岗众在他元文都眼中,也不过是饥贼盗米之徒,那些底层的不满实在不能让元文都太过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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