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瓦岗军,就算李密不远处的骑兵见到这种装备的骑兵,也是终于有了骚动。
那些骑兵一直都是稳如泰山,隋军数次出铁骑,都没有引起那些人的戒备。这些铁骑虽在瓦岗内军之中,却显然并不听从李密的号令。骑兵为首一人,颌下胡须针扎般突出。此人马上凝立,背负铁弓,双眸有如鹰隼之目,透着桀骜的光芒。凛冽的寒风中傲然不羁,不以寒冷的天气为意,不以众多的瓦岗军为意,甚至也不以锐利的黑甲铁骑为意。
当黑甲铁骑被瓦岗军所困的时候,此人甚至露出点轻蔑之意,当见到隋军舍生忘死的护卫铁骑的时候,他才稍微有些动容。可这些还是不能引起他足够敬意,他甚至觉得这些人就让李密疲于奔命,李密或许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骑,马上的两个汉子一样的魁梧,一样的剽悍,只是望着身前那人却是不禁的露出敬意。
等见到隋军再出黑甲铁骑的时候,为首那人才是稍微皱下眉头,“万彻,隋军这样的铁骑有多少?”
他一直最关心的就是隋军的黑甲铁骑,以他敏锐的目光来看,这种骑兵的战斗力的确要远远胜过瓦岗军的骑兵,但由于黑甲铁骑兵没有展现出应有的能力,他觉得要是同等数量相斗,他的骑兵胜出这种黑甲铁骑兵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让他皱眉的却是隋军黑甲铁骑兵的数量,他手下的骑兵虽精虽猛,个个以一当十,但是精了,就不见得多,多了难免龙蛇混杂。可黑甲铁骑保持精猛,还有如此磅礴的数量,就让他难免暗自心惊。
那人身后一脸稍圆的汉子道:“回总管,他们眼下最少出了五千的铁骑……并不算隋军编制内的铁骑。萧布衣手下指挥的十分狡猾,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一直看不出他到底还埋伏着多少铁骑兵……但是根据我的估计,他们的铁骑兵已经出了大半,不过……瓦岗军亦是出动了八成的骑兵。”
他前面说的含含糊糊,但是为首那人却听的明白,隋朝府兵中本没有这种训练有素的铁骑,这些力量显然是萧布衣独自拥有!他们能明白这点,只因为他们对府兵制亦是十分了解。
为首那人轻叹道:“能训练出这么多铁甲骑兵,萧布衣的野心,由来已久!”
圆脸汉子点头道:“总管,的确如此,想总管也是处心积虑这久……”
“万彻,不得无礼!”旁边那个脸方的汉子训斥道:“你怎可对总管如此说话?”
为首那人笑了起来,“万钧,无妨事,我就是喜欢万彻的心直口快。”
方脸汉子苦笑皱眉,为首那人却已经叹息道:“其实万彻说的不错,若没有争夺天下的机心,如何会蓄积如此磅礴、训练有素的骑兵?我苦心孤诣这久,带来了半数燕云铁骑,可不过千余之多,这个萧布衣,真的不简单。”
他叹息一声,颇为感慨,方脸汉子却已经沉声道:“总管,想他们虽是骑兵众多,但是我们的更加精锐,想总管当年只带十八铁骑,就击败突厥兵数千兵马,这种能力岂是他们能够具备?他们的这么多铁骑,不可能同时出征,我们今日吃掉他们一千、明日再吃掉一千,不信不能击败他们。”
为首那人微笑起来,“万钧所言正合我意。”
“我们还不出兵吗?我们可是答应过李密……总管也答应过我们。”圆脸汉子低声道。他显然也不是一味的鲁莽,知道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接。
方脸汉子又是忍不住想要呵斥,为首之人却一摆手,“万钧,万彻说的并没有错处,做人……有付出当然需要有要求,做丈夫……当求一诺千金,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一定会为你们做到!”
“谢总管。”万钧、万彻齐齐抱拳,脸上既有感激,又有悲痛。
为首那人却道:“我们一直不出兵,只因为李密还有实力,你们两兄弟切记一点,我等的兵力贵精不贵多,不可轻易折损。出兵和做人一样,适宜雪中送炭、不必锦上添花。锦上添花于事无补,雪中送炭才能本小利大。”
圆脸汉子还没有醒悟的时候,方脸汉子已经道:“总管的意思是,我们要以最小的损失博得最大的利益,现在出兵,会让李密并不领情?”
为首那人点头道:“万钧果然聪明,不过眼下时机已到,我等……”
他话音未落,就见到对面射出一道黄色的光华,然后看到隋军出动的重甲铁骑兵,不由失声道:“拳毛騧,怎么会是拳毛騧?”
※※※
为首那人一直都是淡静自若,就算瓦岗军要崩溃,他都是无动于衷,毕竟瓦岗军和他并不相关,可见到隋军阵仗突然奔出重甲铁骑兵,还是忍不住失声而呼。
方脸汉子亦是震惊重甲铁骑军的声势,可还是不忘记问一句,“总管,什么是拳毛騧,这些马儿好像很丑,但是怎么负重如此惊人?”
他们都是常年在马背上征战,对马儿更是情有独钟,是以一眼就看出对方马匹的特异之处。
为首那人苦笑:“拳毛騧是一种杂种马,长的虽是丑陋,可负重惊人,正适宜重甲铁骑,我没有想到过,这马却被萧布衣买了去。此马产于西域的权于麾国,我当年志在天下名马,不停的派人出去打探,我有一手下,到权于麾国的时候,发现这种良马,苦于手上无钱,承诺国主要买,请他等候一时,这才千里迢迢的回转通知我。我当下筹集重金去买,没想到再到权于麾国的时候,千余马匹竟然被人扫荡一空。那国主唯利是图,不信承诺,却是把马儿卖给了别人。我当时只打听到是一商人买去,可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对于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可事隔数年,也就淡忘了,却没想到这些马儿竟然被萧布衣悉数买去!萧布衣呀……萧布衣,你心机之深,蓄谋之久,实在让罗某人汗颜!”
他说话的功夫,重甲铁骑兵已经杀入了瓦岗的左翼,眼看瓦岗军已不能支撑,圆脸汉子慌忙道:“总管,雪中送炭的时候到了。”
为首那人却是缓缓摇头,“没用了,萧布衣重甲骑兵一出,我等就算参与进去,也是难挽败局,这种骑兵非正常途径能够抗拒。好在我等还有时间……保存实力,等待下次再战就好!”
他身后两个汉子错愕非常,没想到千里迢迢赶来支援,总管竟然坚持不出兵。不过他们对总管都是钦佩非常,都是点头道:“谨遵总管吩咐。”
这时候,洛水河上突然静了片刻!
伊始战争到现在,洛水河上就从来没有安宁的时候,风声、杀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已让所有人的脑海麻木不仁,都觉得这种嘶喊鼓声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可蓦然鼓声一停,反倒让所有的人不算适应。
黑甲铁骑轮番冲击瓦岗军的阵仗,等到重甲铁骑再次冲击的时候,瓦岗军终于无力支撑。左翼的瓦岗军一直得不到支援,心力交瘁,秦叔宝眼睁睁的见到瓦岗军被屠戮,却是无能为力。
他数次举旗击鼓传令,请求李密出兵支援,可李密迟迟没有动静,不由让他心灰意冷,左翼的瓦岗军支撑已经到了极限之地,再被重甲铁骑一冲,溃不成军。
秦叔宝已经放弃了擂鼓发号施令!洛水河上这才突然安静片刻。秦叔宝知道,擂鼓已经没了半分作用,兵败如山倒,左翼的瓦岗军完了,自己完了,瓦岗也完了。放弃的那一刻,秦叔宝脸上有了平静,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完成了对母亲的许诺,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他问心无愧!
生也好,死也罢,他已然漠不关心。
左翼瓦岗军的崩溃可以说是影响到了整个战局,两军相持到如今,比拼的是毅力和坚持,比拼的是看谁能先击败对手的弱处。
隋军数次冲锋,连环的重拳终于抢先一步击溃了瓦岗军,左翼溃散,铁甲骑兵反倒退却,重甲骑兵亦是如此,只是步兵士气再起,在号令的指挥下,向右翼掩杀了过去。
右翼瓦岗军几乎瞬间崩溃!
他们本来就在坚持,他们本来是弱势,他们一直坚持配合外围的骑兵剿杀铁甲骑兵,可没想到隋军如此悍然不畏生死,到左翼瓦岗军崩溃之时,他们甚至还没有机会杀到铁甲骑兵近前。
可这时候,隋军突然杀到,右翼的瓦岗军亦是溃败,尽数向洛水东岸退去,那里还有他们的援军!
铁甲骑兵抽刀而立,一直沉默无言,等到瓦岗步兵退败之时,这才缓缓发动,他们并不追赶瓦岗军,取的却是方才围剿他们的瓦岗铁骑。
他们要亲手击溃这些铁骑,证明他们的所向披靡!
马蹄沓沓,渐渐变的急骤,刀光霍霍,转瞬如雪花翻飞。铁甲骑兵灵活的运用他们策马的技巧,在已经开阔的场地上纵横驰骋,本来静若处子的铁甲骑兵,在最快的时间内已经奔若游龙!
为首那人本来脸上一直淡漠不屑,可见到铁甲骑兵蓦然发动冲锋,不由微愕,喃喃道:“原来他们方才不过是诱敌之计?”
那人对铁甲骑兵的轻视也是大有原因,原来以他经验来看,铁甲骑兵方才本当在被包围前杀出,可他们慢了一拍,显然抓住战机的能力不够。两军对垒,机会转瞬即逝,岂能容你一再错过!但他见到铁甲骑兵蓦然启动,气势汹汹,不由又对方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观察铁甲骑兵之时,方脸的汉子突然道:“总管你看。”
为首那人抬头望去,只见到隋军阵营中突然有浓烟升起,滚滚的直冲霄汉,不由大惑不解,“隋军营中失火了?”
可问过之后,那人就知道不切实际,那个方向离隋军营寨还远,放火究竟是为了哪般?
他蓦然才发现,不置身在局中,永远不知道李密承受的压力之大,他一直都以为他的燕云铁骑铁打一般,极为冷静,可面对前方的隋军,却更觉得他们的冷酷无情。
所有的步骤看起来都是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热血中有着冷血在操纵。他不能不佩服指挥隋军将领的镇静,他甚至想要见见隋军领军之人,因为他知道他们就算错过这次,下次还会再见。方才一番鏖战后,他已经认为隋军放火并非无因。
“总管,怎么办?是否乘虚而入?李密已经让我们进攻!”圆脸的汉子还不想放弃进攻的念头。
总管望过去,发现李密那方果然有请出兵的旗号,可这时候情况不明,他如何会妄自动兵?眼下和隋兵作战,李密的兵力不停的填进去,而前方却好像是个无底的窟窿,到底有多大的容量,谁心中都是没底。
溃败的瓦岗军已经全盘的撤到了洛水河东岸,鏖战了一天的功夫,所有人米水未沾,只凭毅力坚持,可战斗看起来已经接近了尾声。
李密见到援助的铁骑纹丝未动,不由暗自咬牙,脸上更见阴沉。不得魏公号令,洛水东岸的瓦岗军还是屹立不动。
秦叔宝、李文相、张迁等人纷纷溃败,洛水河两岸,只余寒风凛冽,只见遍地的溃兵。铁甲骑兵已和李密内军骑兵剿杀在一起,瓦岗骑兵失去后援,开始连连败退。
他们奉若神明的魏公,看起来已经束手无策,无力回天。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回转去守洛口仓,还能苟且残喘几天。
“魏公,现在撤还来得及。”张迁拍马赶到,惊慌失措道:“如若魏公设两路兵士掩护,我等回转洛口仓坚守,胜负犹未可知!”
李密心意稍动,还在琢磨隋军中烟火的含义,他毕竟还是人,不是神。亦和杨广一样,一帆风顺的时候,只觉得天下无事不可为,可连番受到打击后,也已经乱了分寸。身边的人的一个个离开死去,他只感觉到孤单寂寞!他一直没有将兵力全部压上去,只因为再没有了信心,只怕最后的大军再失败,那可是一败涂地,难以挽回。突然见到张迁脸上骇然之色,不由心中一寒。张迁脸上满是绝望惊惧,直勾勾的只是望向他的身后……
李密霍然回头,见到一切如旧,可蓦然觉得不对,抬头望天,只见到远处浓烟滚滚,正是洛口仓的方向,不由心头狂跳。
这时远方奔来一骑,浑身上下有如血人一般。那人精壮非常,可在马背上已经摇摇欲坠,见到李密嗄声呼道:“魏公……”
他话音未落,已经摔下马来,李密却是飞身离鞍,空中拖住了那人,急声道:“建德,怎么了?”
汉子正是蔡建德,亦是李密的死党,李密出征,他却是留守在洛口仓,见到他浑身浴血,李密只感觉热血上涌。
蔡建德嘶声道:“魏公,大事不好,洛口仓失陷了。”
李密晃了两下,嘴角抽搐下,“怎么可能?单雄信、王君廓呢?”
蔡建德悲恸道:“单雄信不知所踪,程咬金却是叛投隋军,带张镇周大军从百花谷的方向攻入。裴行俨偷袭洛口仓,王君廓中计身死,隋军派精兵数千从东北沿山路绕过虎牢,径直袭击洛口东北。隋军加起来有数万之众,两路夹攻,已经一举攻破洛口仓!”
李密又晃了两下,眼前充血,突然喝了声,“天亡我也!”
他喝声未毕,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蔡建德奋起力气,反手抱住了李密,嗄声道:“魏公,你不能倒!魏公,醒醒……”
周边兵将见到李密晕过去,不由一阵骚动,这骚动宛若宁静的水面上投了块石子,不安成涟漪向远方扩去……
瓦岗铁骑亦已败退,隋军已经开始整顿兵士,列方阵而行,向洛水东的瓦岗军逼过来。铁甲骑兵、重甲骑兵并不急躁,再次隐于步兵两翼,有如巨掌张开,准备给瓦岗军最致命的、最后的擘击!
隋军人未到,声先闻,并非冲锋陷阵的口号,却是异口同声的唱起歌来。
“瓦岗儿郎心惶惶,日日夜夜难安详,归盗于农天下望,西梁王,劝周详!放下刀枪,活命可望、再不悔改,命丧荥阳!黎阳早失,洛仓方降,回头望望,投降为上!”
歌声伴随着脚步声震撼洛水,所有的兵士都已经齐声高唱道:“黎阳早失,洛仓方降,回头望望,投降为上!”
歌声铺天盖地的传来,瓦岗军本来还有不知洛口仓已失,扭头望过去,心中大惊。
只见到洛口仓浓烟滚滚,他们瓦岗的根基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隋军之手!
歌声再响,传遍洛水,震撼北邙,瓦岗军宁静片刻,然后‘哗’的一声响,整齐的阵仗已经四分五裂,瓦岗众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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