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止均是施蛊要注意的方面。
司空自信苗王就算头发丝动下都被他看到眼中,可自己莫名其妙的中了一线牵还是浑然不知,这种恐怖之感可想而知。
司空吐血喊叫的凄厉彷徨,骨力耶却是早早的跌倒在地,面色惨白。他这一辈子,少有如此自作主张之时,没想到第一次做主,就已经满盘皆输。他知道爹爹轻易不做决定,可若是做了决定,那是无人能改。苗人中,他骨力耶这三个字,看起来已经成为了历史。
苗王却不停手,再次拨动下弓弦,司空又是‘哇’的吐口鲜血,已经摇摇欲坠。苗王住手不弹,轻叹道:“一线牵,牵之一线,司空,我看最多再弹三次,你就会心脉全断了,我本不想下手……”
“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下蛊!”司空霍然抬头,死死的盯着苗王。
苗王淡然一笑,“其实我没有下蛊,下蛊的却是你。”
“是我,怎么可能?”司空惨然笑道:“难道到我临死之前,你还不想让我死的明白?”
“那我问你如何布下的七步蛊呢?”苗王淡然问道。
司空轻叹道:“这四处火头当然就是我下蛊的根源所在。”陡然间醒悟过来,司空颤声道:“原来你也早把蛊毒下在那里!”
苗王脸色肃然,“你到现在才明白吗?七茶结盟贵在心诚,若是暗中破坏,实为不智。我恪守祖训,绝不擅自伤人。司空,你虽做了错事,可毕竟数十年如一日,对苗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若非真的铸成大错,我不想杀你。”
“怪不得你能和西梁王结盟,原来你们均是假仁假义之辈。你早对我有了猜忌,不然也不会让我入绝情洞准备一切。可在我准备之前,你却早就先我一步在地下种下一线牵,以火激发。可到现在,你还说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实我自入洞,结局已定,你说不想杀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司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苗王却也不恼,“仁义在心,真假自有公论,不凭我说,亦是不由你来定下。司空,我只能说,你若不种下七步蛊,七步蛊若不发作,一线牵亦不会发作。你若是不害人,要出绝情洞又有何难?你真正中的不是一线牵,而是心蛊,你心中罪恶一生,结局已定。”
“你现在说结局,未免太早了些。”司空嘴角鲜血不停的流淌,狰狞非常,“苗王,你总有一日,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太平道和五斗米水火不容,你眼下却是投靠太平道,迟早会有灭顶之灾。司马、司徒,你们莫要不信!”
司马还是坐在地上,却是长叹一声,“以后是否有灭顶之灾,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要非苗王在此,我等今日就有灭顶之灾。”
“他不信我,亦不见得信任你等。”司空又道:“不然何以就他一人不中我的七步蛊?”
司马淡然道:“身处高位,自然有太多难以抉择之事,我等当然理解。”
司徒亦是大声道:“吾以断臂明志,区区七步蛊算得了什么?”
司空冷笑道:“你们向苗王表示忠心,真以为我已经一败涂地了吗?”
“你还在等李孝恭的援手吗?”大苗王突然道。
司空半晌才道:“看来一切都是瞒不过苗王。”
大苗王叹息道:“我还是那句话,苗人素爱和睦,今日结盟,多一人都是多。上望月峰的是西梁王的手下也好,是李孝恭也罢,都要先过七重禁制。这时候还能留在峰上之人,很难活命了。”
萧布衣暗自惊凛,这才明白大苗王宝刀未老,不需他插手,一切事情都已掌控手中。
司空慢慢的弯腰,像似蛊毒发作,痛的不能忍耐,喃喃道:“心生罪恶?又有谁不心生罪恶?苗王,我临死前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何事?”苗王表情平静。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过天梯吗?”司空话音未落,人已凌空而起,十指如钩,恶狠狠的向大苗王插来。
他已经知道,单凭蛊毒,他永远不是苗王的对手。很多事情,总有失败了才会知道错误,很多事情,亦是经历过了才知道后悔。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他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只可惜,事情永远不会再重来一次!
好在他还有一点大苗王不能及,那就是他武功高强,大苗王却早就老态龙钟。
就算死,他也要和大苗王一块死,更何况,抢过长安神弓,只要大苗王不发动一线牵,他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司空跃起那一刻,火光似乎也是凝结片刻,他从跃起到苗王身前,宛若火闪,亦若风流,只是他全部精力集中在苗王身上的时候,却在焦急下漏掉了一个人。萧布衣在司空凌空而起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冲天而起,单掌击出。
他看的出来,大苗王绝对没有司空这种强悍的武功。蛊毒虽强,毕非万能。可他才是高高跃起,就听到弓弦再响,连弹三次。
萧布衣身形不受阻挡,司空听到弓弦急响,在空中却是连振三次,等到弓弦最后一响之时,已经无血可喷,双眼爆出。
‘砰’的一声大响,几乎和弓弦第三响同时发出。萧布衣一掌击在司空的胸膛,力道恢宏,竟然将他凌空打退了回去。
可萧布衣击出一掌后就知道,就算自己不出手,苗王也会安然无恙。因为司空人在空中,在弓弦第三响的时候,已然死去。他这一掌打上去,反倒有些多余。
司空连惨叫的声音都没有,就已经倒飞出去,坠入深涧之中。半晌后,深涧才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可见幽涧之深。
萧布衣缓缓落地,转过头来苦笑道:“苗王,我出手情非得已,倒是多余了。”
苗王轻叹声,“西梁王锐身赴难,怎会多余?”
萧布衣却是深施一礼,“苗王运筹帷幄,本王钦佩万分。”
苗王却是苦笑声道:“我倒宁可自己浑浑噩噩,也不用亲手杀了……数十年的手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眼含泪,竟是伤心欲绝。
萧布衣见到,那一刻只是想……苗王和三司之间,肯定也有太多可歌可泣,生死别离的事迹,可苗王不说,旁人再也难以知晓。三司在苗寨数十年,和苗王其实已和兄弟无异,苗王亲手杀了司空,心中伤感,不言而喻。
火光闪动,照耀着苗王的黑眸白发,萧布衣不觉得苗王做作,却是已明白了他的伤心。沉寂中,萧布衣只是在想,若真的有一天,有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为前程所叛,毁他的根基,他能否如苗王一样,伤心依旧,出手依旧?
※※※
绝情洞外地覆天翻的时候,绝情洞内一无所知。同样,绝情洞内惨烈抉择的时候,绝情洞外亦是毫无察觉。
萧布衣、李孝恭虽是明争暗斗,毕竟不是神仙,亦不能事事知晓。
李孝恭人在远处,通过千里眼察看绝情洞的动静,脸上已有了不安之意,他虽已安排好一切,但是对洞中究竟如何,也不知情。他奉唐王之命,安抚山南,招降巴蜀,为进攻江南积极的准备。本来一帆风顺,可自从萧布衣入巴地后,李孝恭就有了危机之感。
萧布衣或许明面没做什么,可只有李孝恭身在局中,才感觉到压力巨大。
本来苗人均已倒向了关中,关中无论地利人和,均要远胜东都,再加上李孝恭本来就是不世奇才,顺势而行,眼看就要说服苗人,将巴蜀尽数收到唐王麾下。但萧布衣一来,谈判格局马上更改,大苗王本是早不管苗寨之事,竟然会亲自出马,实在让李孝恭意料不到。
李孝恭真的不知道萧布衣有何种能耐,竟然能说服大苗王出山。而大苗王一出,李孝恭的优势马上变成了劣势,而且七茶结盟迅疾的让他难以想象。他几次求见大苗王不成,当不肯眼睁睁的看着苗人归附东都,遂只有破釜沉舟一法。苗王去见圣女,他却早早的收买了司空。只要杀死苗王,或许毒不死萧布衣,但是苗人的统治就会落到苗王三子之手,无论骨力耶、丹巴九抑或是郎都察杀,李孝恭都有把握说服他们投靠!
这是最后一条路,李孝恭本不想使出,因为无论如何,一个人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没有了退路!
绝情洞口还是死一样的沉寂,李孝恭已经有了不安,甚至心口开始狂跳起来。司空毕竟是人,不是神,苗王蛊术天下无双,司空虽有准备,但是能否杀了苗王,在李孝恭眼中,还是五五之数。
一件事情,没有八成的把握,李孝恭都很少会考虑出手,这次只有五成把握,再加上洞口的数百死士,能否挽回颓势,李孝恭心中没底。
他看的眼睛已经有些酸胀,忍不住的放下了千里眼,这里离绝情洞很有距离,他小心谨慎,不敢轻易的靠近绝情洞,因为说句实话,他对苗人的蛊毒也是深有忌惮。若非巴蜀事关重要,他并不想破釜沉舟。
这次亲身来到绝情洞,他已经向司空要了克制蛊毒之物,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受制于人。
蛊毒虽是厉害,但是金银珠宝的作用不可小窥,司空本来就是颇有雄心壮志之人,李孝恭早有接触,用许诺和金银珠宝很快的收买了司空,就准备在最紧要的关头使用。
沉吟着,揉揉酸胀的眼睛,李孝恭皱了下眉头,觉得望东西有些模糊。最近日夜操劳,很少睡眠,应是休息不够,李孝恭暗自想道。等巴蜀事了,他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或许,把功劳让给敦煌公或者陇国公好了。
几百死士还是死一般的静寂,动也不动,这点让李孝恭颇为满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训练出这些死士,就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这些人埋伏在洞口,是为了防备万一,只要苗王还能活着出来,当杀无赦。
李孝恭知道蛊毒的厉害,可却知道再厉害的蛊毒,碰到他这种人海战术,也是显得脆弱。云水虽是用蛊犀利,但若是没有秦叔宝的护驾,她真的很难活着冲出重围。
突然觉察到前方有了动静,李孝恭又把千里眼凑到了眼前,却只感觉到千里眼模糊一片,波斯能产勃利,这千里眼却是波斯一个极为聪明的商人利用勃利做出。李孝恭花重金从波斯购得,当然看不了千里,但是数里的距离还是看的真切。
但是他睁大了双眸,却只从千里眼中看到个模糊的影子过来。
李孝恭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又看了看千里眼,感觉并没有问题。那个影子却已经跑到了李孝恭的身边,李孝恭下意识的认出那是君集,可他为什么步履蹒跚?
“君集,何事慌张?”李孝恭镇静道。
君集晃了两晃,一口鲜血突然喷了出来,“郡王……快……走。”他的声音微弱,宛若被人钳住了嗓子,李孝恭大惊,一把扶住了君集,“君集,到底何事?”
“快……走……”君集声音濒死般的衰弱。李孝恭饶是冷静,亦是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他眼前越来越是模糊,君集虽近在咫尺,可他竟然看不清君集的面容。
陡然间,一道艳红闪现在眼前,紧接着艳红的就是无边的黑暗。
李孝恭僵硬当场,伸手向前抹去,“天黑了?”他嗄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也听出其中的悲凉彷徨之意。
天没有黑,他却已经看不清,不是看不清,是完全看不见,他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眼瞎了?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李孝恭脑海中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绝望和惶恐?
他怎么会莫名的瞎了?李孝恭不信,嘶声吼道:“君集!”他还扶着君集,可君集却是软软的倒了下去,越来越沉,宛若李孝恭此刻的一颗心!
君集软软倒下去,李孝恭惶恐无助,再无力扶住君集,他不能视物,蓦然落到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饶是他聪颖睿智,一时间也是恐惧万分。
“来人呀,来人……”李孝恭喊出来,才发现声音撕裂,在山风中,显得凄凉无比。可除了风声,他的死士仍然和死一般的沉寂。
难道数百死士,真的死了不成?可他们为何死的全无征兆?李孝恭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才知道自己已经看不到景物。想要退后几步,逃离这个恐怖之地,才发现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再转几圈,他已经完全的辨不清方向,一脚踏空,惨叫一声,叽里咕噜的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消失在灌木青草之中。
再过片刻,山峰恢复了以往的肃穆,只余山风呼啸,泉水呜咽,像是嘲笑,又像是哭诉。像是同情世人的悲惨无奈,又像是嘲笑世人的软弱无助。
※※※
萧布衣从绝情洞走出来之时,饶是经历太多的惨烈,也是被眼前的诡异所震骇。
洞口处、灌木中,伏着不知多少黑衣死士,他认出那是李孝恭的手下!死士无一例外的手握兵刃,严阵以待。有的强弩在手,已经扣上待发,可所有的死士,无一例外的失去了性命。
他们垂着头,冰冷的兵刃上,本来泛着夺命的光芒,只可惜,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萧布衣望着这些死士,又一次意识到蛊毒的恐怖之处。
毫无疑问,他们埋伏在洞外,本来准备要伏击洞内之人,但是大苗王早就考虑到这点,这才在山上下了禁制。不得他允许登山者,一定要死,敌不犯我,我不犯敌,敌若犯我,毒杀无赦!
可秦叔宝和云水呢?萧布衣想到这里,终于有了些焦急。大苗王四下望去,额头上皱眉更深,可他显然更有办法。只是看了几眼,他伸手向西指去,“云水和秦将军,应该是从这里逃去了。路上留有云水的追踪粉,她告诉我们,她暂时逃命去了。”他和云水是亲人,有种难言的心心相通,再加上均是用蛊,既然说云水逃命去了,所有人均是确信无疑。
大苗王说的平淡,司马已经当先道:“我去找。”大苗王点头,回头望了眼三个儿子,轻叹一声。
萧布衣这刻有了同情,虽然大苗王运筹帷幄,但是他心中的悲苦无人能知。苗王虽胜了,可胜的惨烈,三司死了一个,三个儿子背叛两个,这让白发苍苍的老人如何能够高兴起来?
在绝情洞时,司空一死,苗王当下在火中添加了些粉末,不用多久,中了七步蛊之人悉数醒转过来,可没中七步蛊的骨力耶却倒了下去。萧布衣见苗王沉吟不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为了东都,这老人竭尽心力,一切顺利,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鬼王?
苗王制住骨力耶,让其余两人将他抬出,只说句背叛苗主,会以苗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