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军盾牌兵已推到白沟的一侧,盾牌间隙处,寒光点点,那当然是箭头的寒光。李道宗暗想,昨日西梁军也是如此的套路,不过弓箭手的威力还不算强。自己要压住对手,除了弓箭手外,也没有好的选择。
西梁军一声喊,盾牌裂开,李唐兵弓箭总管一声喊,这面顷刻间,箭如雨下。
李道宗坐镇中军已下令,今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西梁军阻挡在白沟那侧。
可让李道宗没有想到的是,西梁军那面,亦是长箭如蝗!
天空长箭多如牛毛,往来穿梭,然后李唐军就倒下了一片!
李道宗心中一颤,没想到对手的弓箭手如此的神准。这刹那间,他已经知道,自己这面受到的损失,要远大于西梁军。
他并不知道,昨日的弓箭手,也不过是玩玩,今日的弓箭手,才是西梁军中真正的神射手。萧布衣、秦叔宝精选这千余神射手和李唐军对抗,李唐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李道宗心寒之际,盾牌手裂开,虾蟆车上前。李道宗远处望见,又是一愣,今日的虾蟆车比起以往,有些区别,可一时又是说不明白。
虾蟆车没有了盾牌手的护卫,可说是赤裸裸的露在对方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李唐军如何会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声令下,长箭飞出,直奔白沟对面。可与此同时,对岸也是一轮长箭射出,几乎还先李唐军一步。
西梁军的弓箭手,身手敏捷,目光敏锐,在对方弓箭手闪出盾牌兵护卫的时候,已抢先放箭,一箭射毕,再次躲在盾牌兵之后。
这里考验的就是乱战中的手法、速度和准度,李唐军虽亦有防备,可还是有人被对手射中(文*冇*人-冇…书-屋-W-Γ-S-H-U),痛哼倒地。
西梁军的羽箭,不但准,而且快!李道宗见了,心中微寒。他当然知道,对手拉的是硬弓,所以速度才会如此之快,可对手拉硬弓竟然射的比软弓还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对手?都说西梁军卧虎藏龙,李道宗一直不信,可今日见到西梁军的弓箭手,才知道传言不假!
但这时候的李道宗,虽被西梁的弓箭手震惊,可目光却被虾蟆兵吸引。
这是他见过最古怪的虾蟆兵。
长箭倾斜而下,落在毫无屏蔽的虾蟆车之上,按照李道宗的想法,虾蟆兵最少要倒下半数,可是‘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后,虾蟆兵只是略作停顿,就继续向前。
长箭到了西梁军面前几尺的距离后,纷纷落地,竟然没有对虾蟆兵造成任何杀伤!
李唐军直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这些虾蟆兵难道神魔护体,刀枪不入?他们想不通,也想不懂。这时候对岸突然起了白烟,非雾非霜,将众多虾蟆兵笼罩其内,更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李唐军不信邪,转瞬第二轮长箭射了过去,西梁军趁势发箭,射杀敌手。那些长箭到了虾蟆兵面前,竟然再次落地,又受到阻挡。
李唐军已胆寒,李道宗却已要发狂!
他不信邪,不信鬼,知道虾蟆车前,多半有什么近似透明的东西,这才挡得住他们的羽箭,萧布衣蓦地用出,他根本无计可施!
这种虾蟆车,或许专门为了攻城遮挡羽箭所用,这次用在白沟前,震撼力不言而喻。虾蟆兵堂而皇之的上前,顺序倒土。少了躲避弓箭的步骤,又有弓箭手不停的杀伤唐兵,这些虾蟆兵已如一阵风般吹来刮去,白沟中的泥土沙石已经用着肉眼能够见到的速度增高。
李唐军傻了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弓箭手也不想再浪费箭支,心生惧意。
“投石车,快调投石车来。”李道宗叫道。
秦武通一旁汗水流淌,“当初我建议带投石车前来。可略阳公你说这里地势崎岖,无需费力,这才都留在了高邑城。”
李道宗方才已有些焦灼,思绪不清,这才想起来,冷哼一声,面色阴沉。
秦武通虽是领军不差,武艺高强,也有计谋,可偏偏不会揣摩上面的意思,不知道方才一句话,已让李道宗极为不爽,还献策道:“末将还有一计。”
“那还不快说?”李道宗怒道。
“略阳公,你难道忘记孔子岭和洨水的两处大军了吗?”秦武通提醒道。
李道宗冷冷道:“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想除了程名振和陈宾外,还有何计可用?”
秦武通望着虾蟆车发疯一样的填沟,苦笑道:“看他们填沟的速度,我只怕午时就能考虑冲过白沟。”
李道宗打了个冷颤,暗想这才是第二天,如何了得?本来他以为按照昨天的速度,最少要有两三天的功夫,西梁军才能过沟,哪里想到他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昨天只经过一番试探,今日竟然全力攻打,用招古怪,让人防不胜防。喝道:“命程名振暂时攻击,以阻敌势!”
秦武通心中嘀咕,却还是命兵士点狼烟示警。
一道狼烟冒着紫红的颜色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阴沉沉的天际也是无法阻挡。
见狼烟升起,李道宗略放心事,暗想不用多久,只要程名振出孔子岭击西梁军的侧翼,可减轻这面的压力,只要能捱到晚上,或可减轻压力。
他这时候已忘记了昨晚的骚动,只想着过一刻算一刻。
白沟对面,烟尘弥漫,可‘萧’字大旗还是在骑兵的卫护下,猎猎舞动。
李道宗虽急,心中还有喜意,暗想自己究竟还是拖住了萧布衣!今日一战,自己虽败犹荣。
突然摇晃下脑袋,暗想自己怎么未战就想起了败退,实在很不吉利。
远处那杆‘萧’字大旗还是迎风招展,似乎亦在讥笑李道宗的慌乱非常。大旗下一骑,脸色蜡黄,容颜枯瘦,赫然就是西梁大将秦叔宝。
秦叔宝指挥手下,不间歇的攻打白沟地域,他双眉紧缩,眉间皱眉有如刀刻,虽是千军万马,在他的号令下,却如写意山水般挥洒自如。
秦叔宝只有一人指挥,这里虽有‘萧’字大旗,可萧布衣早就踪影不见!
程名振出兵,西梁军稍退。
李道宗忍不住心中大喜,可又有自责,他一心防守,到如今作茧自缚。西梁军苦战无法过白沟,可他何尝能过白沟?
若是不惧萧布衣威名,一味的龟缩防守,趁程名振兵出孔子岭之时,说不准能击退西梁军的进攻!
可局面已成,难以更改,李道宗暗自懊丧的时候,程名振怕中埋伏,不敢大肆进攻,见好就收,可程名振兵一退,西梁军马上加紧白沟的攻势。
双方来来回回,战的倒是异常激烈。
秦叔宝不望白沟,目光却向东北的方向望过去。其实要过白沟,方法虽是不多,可也绝对不少。可他眼下还是隐藏了部分的实力,并不想全力以赴,一来时机尚未成熟,二来他也在等河间的消息!
李道宗在以为拖住西梁大军的时候,萧布衣何尝不是假装被他拖住的样子。萧布衣知道,李道宗和李孝基、李世民一直保持联系,如此做法,无非想要麻痹对手。到如今,秦叔宝还是像模像样的进攻,虽是佯攻,可李道宗已抵挡不住。
秦叔宝指挥大军的时候只是想,不知道西梁王现在……到了目的地没有!
这次决战若胜,当可一举扳回河北的劣势!
※※※
白沟拉锯战的时候,沱水南岸、北岸亦是进行着极为艰苦的厮杀。
李唐军没想到河北军这么猛,而河北军亦是没有想到过,李唐军这么韧!河北军虽然在河北称雄,但对官兵,素来都是败多胜少。无论对以前张须陀、杨义臣,还是对后来的杨善会和罗艺,抑或是对阵东都的西梁军,可说是鲜有胜绩。
李唐军当然知道河北军的底细,是以才求决一死战。李孝基诱敌来攻,见对手入彀,心中大喜。可从清晨激战到晌午,又从晌午激战到近黄昏,沱水两岸,早就血流成河,但敌手仍旧不退。
李孝基心中已有后悔之意,他若是按照李世民的计策,或许能淹死过万的唐军,但早决定大局。眼下和河北军搅成一团,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人掘堤,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对手都集中在南岸,和自己绞在一起,他若放水,岂不把自己也算计在内?
只见到刘黑闼、罗士信二人在唐军大阵中,杀进杀出,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竟然还骁勇如初,李孝基不禁叹息自己军中,终究还是没有这般勇将。
李孝基咬牙让唐军奋力击敌,知道坚持到最后,才是胜利。
让他欣喜的是,河北军终于不支了。
河北军鏖战了一天,终于支撑不住,已有崩溃的迹象,他们血还热,可力已竭,那满腔的战意终于随着鲜血一点点的流淌,而变的枯竭。
李孝基决定出动手中的骑兵,给与对手最后的重创,他不需大水,就能击败河北军,给手下个交代。
遽然间,天地好像静了下来。
李孝基莫名的心中一寒,只觉得一股骚动从西南蔓延而来。他伊始还以为是西梁大军杀了过来,可扭头一看,全身发冷!
因为他已经见到一股洪流从天际涌来,由远及近,咆哮怒吼,奔腾惊怖。
那股洪流快逾奔马,转瞬吞没了狂奔惨叫的士兵,已冲到了鏖战的战场旁!
第五五九节 天下第一
天地之威,让交战双方难以抵挡。
本来这一战,可说是河北极为悲壮惨烈的一战。
鏖战近乎一天,双方来来往往拉锯十余次,所有的战士,均已筋疲力尽,能撑下去,完全靠着男人骨子中的那股硬朗。
河北军人不占优、阵法更是谈不上,只是凭一股血气支撑,能到现在的程度,可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算关中无敌的李唐军,亦是被这种悲昂之气震撼,可说是遇到自起事以来,最为顽强的一战。
但这一惊天动地之战,在洪水面前,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先发现洪水席卷而来的是西南角鏖战的马儿,那里正是沱水的上游。马儿惊慌不安,再不听主人的喝令,洪水咆哮而至,有如高墙挤来。兵士一直都被战事吸引,等发现马儿不受控制之时,为时已晚。
骑兵见大水冲来,哪里管什么河北、李唐,顾不得厮杀,拼命向东南逃奔。可才奔了不远,就被大水冲倒,淹没在洪流之中。
骑兵都是无处可逃,更不要说是步兵。
很多人虽经历战事无数,见到这种天地之威,竟然吓的不能动弹。洪水无情,翻滚而过,吞噬地面万物,毫不迟疑。
转瞬的功夫,就是千余人已被洪水冲的不见踪影。
无论关中抑或是河北的兵士,都是陆上的本领,会水的却在少数,一时间这洪水汹涌,直比洪荒怪兽还要凶恶。
李孝基到底还是李家名将,终于反应过来,在感受着空气中那点腥气的时候,已拨转马头,沿沱水向东南逃命。
可逃命的途中,还是忍不住的想,自己没有下令,又是哪个掘堤放水?自己若是知晓,定当挖了他的祖坟。
李孝基行军打仗多年,第一次如此的身先士卒,亡命狂奔。马儿似知危机,亦是激发了十二分的潜能。可后来的兵士已乱做一团,骑兵被步兵所阻,步兵想要攀到骑兵的马背,大水未到,自损极多。
李孝基哪里管得了许多,只是一味奔行,逃离此地。
相对性命而言,什么荣华富贵,成败胜负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李孝基只求逃脱水患,再不管天下之事,若能逃脱水患,一天敬佛主一个猪头也无不可。可天不从人意,李孝基虽求爷爷告奶奶说若能逃得性命,管保祭天拜地敬鬼神,可临时抱佛脚灵验的却少,马儿不知为何,惊嘶一声,摔倒在地。
马失前蹄,李孝基只顾逃命催马,猝不及防,一个狗抢屎摔在了地上,血流满面,狼狈不堪。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大不了伤筋动骨,可这时候的一个跟头,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洪水滔滔下,失去了马儿,他焉有存活的机会?
大叫一声,‘天亡我也!’李孝基满腔悲愤,不明白为何自己宅心仁厚,不忍放水,反倒落了个被水吞噬的后果?
难道这世上,真的好心没有好报?
只感觉背后一股沛然的压力冲来,李孝基来不及再喊,整个人已被洪水吞了进去。只是临进洪水的那一刻,李孝基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人向他冷笑。
那人赫然就是罗士信!
难道方才马失前蹄就是罗士信搞鬼?李孝基想到这里,迷茫中已问候了罗士信的十八代祖宗。洪水无情人更无情,就是带着最后的一丝痛恨,李孝基没入水中,再没有出现!
罗士信就在李孝基身边不远,他因为征战冲杀,离洪水到来反倒远一些。方才他见洪水,第一个念头也是逃命,可催马前行之际,马儿已难负重荷。
他和李孝基不同,李孝基的马儿是千里马,今天只在后方督战,并没有参与厮杀,是以洪水来到,跑起来端是飞快无比。罗士信厮杀了一天,人困马乏,全力催马之下,马儿竟然口吐白沫,倒毙在地。
这一战,竟然将马儿活生生的累死!
罗士信眼中已有泪,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这匹马、对不起窦红线,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就算他有滔天的能力,又如何能抗的住滔天的洪水?
望着滔天的洪水,他甚至放弃了再逃的念头。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窦红线好好的活下去,只希望刘黑闼能逃得性命。战场厮杀到如今,他早不知道刘黑闼去了哪里!
这时候李孝基从他不远处策马驰过。
罗士信出手,他没有能力抢李孝基的战马,只是按了下手上的长枪。枪头飙飞,一枪就打折了骏马的腿儿。
他怎能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李孝基本可逃命,却没想到自己一世征战,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罗士信手上。
可洪水转瞬即到,罗士信已无处可避!
面对死亡,整个沱水的兵士均是嘶吼悲叫,惶惶惊怖。只有罗士信脸色平静,丢了长枪,展开双臂,在洪水擘面扑来的那一刻,嘴角带着丝微笑。
他更像是自己走入了洪水之中,平静从容!
洪水过后,不分李唐、河北,不分名将、勇士,不分人马、牲畜,所有的一切统统消失不见。洪水漫过去,深过丈许,混沌不堪,奔腾着向下流冲去。
洪水过后,本来惨烈壮观的沱水岸边再看不到任何人的行踪,只见到旗帜、断枪、残甲飘零在水面,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
李世民已等的心头火气。若是见到李孝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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