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阵地。爆炸此起彼伏,看着北洋兵狼狈的四处逃窜,战壕里的禁卫军士兵一个个欢呼雷动,大声叫好。突然间一团剧烈的白光一闪,转瞬变成一朵绚丽的蘑菇云,好半晌才传来‘轰隆’一声炸响。辐射过来的冲击波,卷着土石,吹得人脸生疼。
大家伙都愕然着,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娘的,段祺瑞这小子打中北洋弹药库啦!”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高声叫嚣。一边儿嘲笑,一边儿连荣禄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
“告诉段祺瑞,老子给他记一功!”凯泰面上畅快,琢磨着短时间内北洋兵攻不过来了,索性往地上一坐,靠着战壕闭目养神。周遭的士兵热闹地嚷嚷着,可凯泰心里头却半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刚才那一通炮击,已经将所剩无几的炮弹打了个干净。
若不是情况实在危急,眼下的阵地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凯泰绝对不会轻易将最有威慑力的大炮变成没有弹药的摆设。打从昨儿开始,缺乏弹药的禁卫军,每时每刻都在跟敌人展开白刃战,这才一天的光景,就有上千名士兵战死,比之前几日的总和还要多。凯泰知道,这么打下去,禁卫军很可能真就要弹尽粮绝全军覆灭。此刻,可谓是命悬一线,唯一的指望,就是关东军能尽快突破山海关,并迅救援。否则大家伙真就得抹脖子了事。
扑棱一声,一个人影滚入了战壕,毫不在意地站起了身,定在凯泰身前道:“大帅,幸不辱命。”
凯泰回神,赞叹道:“好身手,以前是干嘛的?”
那人尴尬一笑:“回大帅,标下以前是盗墓的,嘿嘿……”
“英雄不问出处,好汉子就得疆场上厮杀,此战过后,老子提你做排长!”
那人楞了一下,随即高兴了:“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没成想我也成军官啦。”
那人表现夸张,引得四周一片嘲弄声。凯泰望着一张张鲜活的布满了硝烟的面孔,心里哀叹,此战过后,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关东军……何帅……再无援兵,禁卫军可真就要完了!
三一六七日定中原(六)
北京,城内城外,到处是火光,喧嚣厮打声一片。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但凡有点儿蛛丝马迹,那一准儿就得传出去。慈禧一行前脚刚刚出了北京城,这城内就乱套了。京师不比其他地方,这可是天子脚下,舆论风气都是向朝廷靠拢,但凡谁说了不是,顺天府的衙役后脚就得过来拘人,轻的是站夹笼,重得抄家灭族,说是谋反都不为过。是以,一直以来关东军在大部分京师老百姓心里头,都是个个凶悍,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这等大军一进京师,搜刮都是轻的,最怕的就是来个屠城。
汉族的百姓尚且不以为意,可京城里百万旗人这会儿可真炸锅了。生怕何绍明真来个京城三日之类的。于是乎,在一帮泼皮的鼓动下,不知所以然的百姓对着各处商铺打砸抢,抢了东西远远躲出京城。逃难的仕宦商民、男女老幼拥挤着奔向城门。一队兵痞追杀而来。他们冲进手无寸铁的人群中,刀劈枪击,马蹄践踏,一霎间,血肉飞溅,惨叫,哭喊声震天……
只是一日之间,这京城竟然成了如此模样,甚至连紫禁城都不能幸免。而此刻紫禁城的主人,光绪与慈禧,正沿着乡间道路,顾不得黄尘弥漫,一行车马仓惶南行。
慈禧坐在辆骡车里,闭着眼,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第二辆车是光绪,他身穿半旧的元色细行湖绉绵袍,蓬垢面,憔悴已极,一双眼睛散了光似的,望着虚空;第三辆车挤着皇后和格格们,骡车每颠簸一下,她们就极痛苦地呻吟起来。
行到一条叉路口,慈禧掀开轿帘,说道:“歇一阵吧。”
车夫“噫”一声,将骡车停住。李莲英上前,搀扶着慈禧下了车。后面,光绪、皇后也都下了车。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看着四周荒凉的情景,慈禧问:“这都到哪儿啦?”
车夫答应道:“快到沧州了。”
慈禧点了点头,转而道:“小李子,已经两天了,又饥又寒的,能弄点吃的来吗?”
李莲英面呈难色:“老佛爷,这荒村野店的……”
“没有吃的,有口水喝也好……”
李莲英实在不忍心了,说道:“奴才这就去找……”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莲英拿着两根秫秸杆回来。将秫秸杆递上,歉然道:“老佛爷,方圆数里之内无井。”
慈禧和光绪顾不得许多,一人拿一根嚼着,略有浆汁,用以解渴。
这时,在前面探路的一名内侍踅回来:“禀老佛爷,沧州知府胡有道在前面接驾!”
慈禧眉毛一挑:“嗬!咱们一路逃来,沿途的官员散的散,跑的跑,难得这个胡有道还不失地方官礼数……”
“他还准备了三锅绿豆小米粥!”
“真的?”慈禧将秫秸杆一扔,大声道:“忠臣!这个胡有道真是大大的忠臣!快叫他将粥呈上来……”
话刚落音,就听前面传来呵斥声、吵骂声、还夹杂着刀枪撞击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头破血流的衙役,护着一口锅,慌张往这边跑来。a..
李莲英壮起胆子喝问:“前面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跪倒说:“我们知府大老爷,千辛万苦,方准备了三锅粥接驾,不料刚才来了一伙溃败的兵丁,竟抢走了两锅……”
“你们知府呢?”
“他让小的们先护着这锅粥,献给太后和皇上,他自已追那两锅粥去了……”
慈禧上前说:“胡有道很好,你们都很好!”
几个衙役不知这乡下老太太是什么人,傻乎乎看着她。
李莲英喝道:“太后老佛爷和你们说话哩!”
几个衙役慌得一顿乱磕头。
慈禧连忙一摆手:“我和皇帝都饿了,快喝粥吧!”
光绪、皇后和格格们一拥而上。
忙乱中,谁叫道:“没有筷子……”
一个衙役从路边捡了根枯枝,折成两截,递过去。
慈禧接过,在衣服上擦拭一下,便用来喝粥。其他人纷纷仿效,一时间,只听得争饮豆粥,喋喋有声……
慈禧大哭起来。众人一时都停止了喝粥。慈禧哭着:“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用了些稀粥,车马继续南行。人和车都是风尘仆仆,疲惫已极。一个太监无意回头,惊呼起来:“关,关东军!……”
人们回头望去,只见尘头起处,一彪人马疾驰而来。
这些人本来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个个顿时吓得腿也软了。
慈禧不知出了什么事,掀开轿帘,喝问:“怎么停下来了?”
李莲英指着后边,哆嗦道:“关东军追上来了……!”
慈禧抬头一看,脸色也变了,喊道:“快跑哇!”
这些人才如梦初醒,车夫狠狠连抽几鞭,那骡马没命地狂奔起来。苦了那些步行的宗室、太监和宫女,也跌跌撞撞跟在骡车后狂奔。但这些个老弱病残,又怎么跑得过后面的轻骑?不一会儿,那队人马就追上了他们。但这些个老弱病残,又怎么跑得过后面的轻骑?不一会儿,那队人马就追上了他们。
慈禧躲在马车里哆嗦着身子,好半天,听到外头惊呼声渐止,反倒有些人喜极而泣。慈禧心中纳闷,挑开帘子,迎面便瞧见一员将官驰马而来。
只见那员带头的将官,疾冲到慈禧骡车前面,猛地将马勒住,翻身下马,跪倒车前,声如洪钟道:“臣,甘肃布政使岑春煊,叩见皇上皇太后!”
慈禧一颤,睁开了眼睛。只听见李莲英欣喜的声音:“小三子,是你呀?”
岑春煊笑道:“老叔,是我。”
“你远在甘肃,怎么赶来的?”
岑春煊神色一僵,心说,自个儿总不能说是被关东军给撵出来的吧。随即回道:“闻听皇上太后有难,肝胆俱裂。即率所部人马,勤王护驾!”
慈禧听到这里,一掀轿帘,哽咽道:“岑春煊,你是个忠臣!”
岑春煊一见慈禧,又嗵地跪倒,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君辱臣死,太后和皇上蒙此大难,做臣子的早就该死一千次了,怎么还敢邀一个‘忠’字?”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周围的人都唏嘘起来。
三一七七日定中原(七)
天津,小王庄。
枪声阵阵,炮声不绝。禁卫军的防御范围越来越小,如今的阵线,已经靠到了庄子外围。距离曾经的最后一道防线,足足有百多米的距离。可就是这道连夜新修的阵地,也已经残破不堪。铁丝网早就用没了,现如今的每次战斗,都是零落的几声枪响之后,士兵就在军官带领下起白刃战。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对面的北洋兵每一次认为可以拿下了,也许只需要一次进攻就可以突破防线,可每一次都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荣禄已经急红了眼睛,如果再不围歼禁卫军,等关东军一到,那全军覆灭的就得是北洋。晨起,日头刚刚出来,荣禄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阵地之后,扬言,谁再在进攻中撤退,只要过了防线,就砍了带队的脑袋。荣禄这回可真了狠了,一个时辰不到,足足看了两个管带的脑袋。其中一人还是满洲红带子,谁说情也没有用!用荣禄的原话讲,“老子不管你是红带子还是黄带子,只要后退,老子就砍了!”可见荣禄这回是真狠了。
一轮炮火过后,又一波散兵线出,北洋兵知道禁卫军子弹不多了,肆无忌惮地挺着身子往前冲。一边前行,一边散乱地射击着。须臾之后,已经抵近禁卫军阵地前沿。耳轮中就听几声急促的哨子,而后喊杀声暴起,无数的黑色军服禁卫军跃出阵地,挺着刺刀,与蓝色军服的北洋新军战在一起。一瞬间,枪声奚落,喊杀声,哀号声以及刺刀入骨的噗嗤声不绝于耳。似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一般,不到一刻,已经倒下了无数的士兵。
前头砍了两个管带,北洋兵知道退无可退,奋起一股狠劲,死命浪战,半点儿也没有懈怠的意思;而身后的阵线已经是最后的防线了,为了活命,禁卫军更是不可能后退。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没了子弹的机枪手,或是抡着子弹链,或是挥舞着机枪通条,还有的站在后头投掷石头;不到一百米纵深的战场上,有人两两拼刺刀搏杀,还有的抱在一起在地上扭打。刺刀折断就用枪托,步枪没了就用拳头,拳头用不上就用牙咬。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在十九世纪末,两支近代化的军队,在战场上,用生命诠释着东方式的战斗。肉搏战,交换比从来都是一比一,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浪战半晌,终于有北洋兵受不了,开始朝后撤。这个举动无疑影响了其他人的意志,士气一落,慢慢的,蓝色的海洋开始缓缓后退,而后终于不可抑制地朝后溃退。
“噢”
“赢啦……”
“北洋废物,滚回天津”
只追击了几十米,禁卫军便在军官的约束下停止,而后跃回战壕,举着步枪高声欢呼。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胜利,都是一种劫后余生,士兵们疯狂着,生怕下一次战斗倒下的就是自己。
蓝色的浪潮一窝蜂地退了下来,待退到出阵地之前,便不得不止步,他们面对的,是无数指着自个儿的枪口。
移步过来的荣禄阴沉着一张脸,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毙了!”
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a..
“等等!”突然,一名把总越众而出道。
荣禄眉毛一挑,“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后退者死。红带子都砍了!你有何话可说?”
“老子不服!”把总梗梗个脖子,满脸的不忿道:“老子在前头跟弟兄们搏杀,陈世亮挨了一枪托,怕死,掉头就跑。弟兄们士气大落,这才败了。要砍也是砍陈世亮,凭什么枪毙咱们?大帅你过过眼,回来的弟兄们哪一个不带伤口。”把总随手一指。
出去两个营头,七八百号人,回来的不过三百挂零。有的伤了胳膊大腿,更有的被开了膛,捂着肚子,生怕肠子流出来。蓝色的军衣,大多挂着血色。
荣禄心里一震,挥挥手,让士兵放下了枪口。转而厉声道:“陈世亮呢?给老子滚出来!”
“在这儿呢!”
“给老子滚出去!”
士兵听荣禄如此说,心里松了口气。随即有人拎着陈世亮的领子,一脚给踹了出来。
噗通一声,陈世亮扑在了地上,抢了一脸的泥土。他也顾不得脸上的泥土,只是磕头如捣蒜,不住地哀求道:“大帅,不是标下不尽力,实在是对面的禁卫军太勇悍。求大帅再给标下一次机会,再给我两营……不,一营,只要一个营头,标下肯定能拿下对面的阵地。”
“你还有脸跟老子再要一个营头?”
荣禄不怒反笑,慢慢地走过去,围着陈世亮打转。
陈世亮跪着身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荣禄这笑里头的含义。只得老老实实跪着。脑门子上汗珠汇聚,流水一般滚落。
荣禄突然停步,苍郎一声抽出宝剑,猛地从陈世亮地后心刺入。
‘啊!’的一声惨叫过后,荣禄咬牙切齿地对着陈世亮说道:“下辈子吧,下辈子再跟本帅要一个营头!”
抽出宝剑,在尸体上擦拭了血迹,还剑入鞘。抬头看了看日头,而后对着一众北洋士兵说道:“午时之前,必须拿下阵地!个冲上去的,赏二百银元!杀了凯泰的,老子给他一万银元,再连升三级!这次就算了,老子话讲在前头,再有后退者,营官退了砍营官,士兵退了砍士兵!到时候真犯在本帅手里,本帅认识你,可别怪本帅的宝剑不认识你!”
一众士兵哄然应诺,都吵吵着‘大帅英明’。
荣禄这手即收买了人心,又激励了士气,心下满意,随即吩咐人手组织再次进攻。这个时候,一名管带悄悄走到身旁,低语道:“大人,山海关失守都两天了,天津以北地方官跑的跑,逃的逃,如今没有半点儿消息。这都两天了,万一关东军……京师传来消息,说是老佛爷带着皇上直奔江南了。要不,咱们也退?”说话的人名叫吕本元,淮军宿将,自打李鸿章倒头便投了荣禄,一直深受荣禄信任,引为亲信。
荣禄何尝不想退?可庄子里的禁卫军就如同鸡肋一般,每次都眼瞅着能打下来,可每次被打退的偏偏是北洋兵。真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吊足了荣禄的胃口。对手算是关东军的徒弟,以众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