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酒菜已经上来了,他们这头吃着酒。袁世凯却打人取来了笔墨,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定了定心神,重重地落下了笔墨……
三四一镇山东(三)
中南海,怀仁堂。
如今过渡性临时政府的办公地点,就设在这中南海。起先占了京城,大家伙都觉着大帅何绍明理应住进紫禁城。战甲午、推翻满清,这一切都是大帅一手导演的,功绩无人比拟。如今虽说没了皇上,可大帅的威名,不见得比皇帝差!住进紫禁城又算得了什么?
可何绍明呲牙咧嘴了半天,最后下了决断:“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已经被咱们推倒了,难不成你们没当够奴才,还想再立个主子?老子要的是新政府,那紫禁城,回头掇掇,改成故宫,门口收门票,多少钱合适你们定,一来增加政府收入,而来也让天下老百姓瞧瞧从前的皇帝过的什么日子。办公地点,我看就放在中南海得了。”
何绍明一方面委实不想住进那个高墙大院,满是透着腐朽气息的紫禁城;另一方面,却出于前世的恶趣味,将办公地点放在了中南海。
如今的怀仁堂,整个改成了大型的会议室。扇形梯次布置,中央放置讲坛。底下人头耸动,唐绍仪在讲坛上侃侃而谈,提出一个又一个建议,下头人或举手赞同,或沉默反对。甭管怎么看都有些像议会的雏形。当然了,现在的权利构成,还是以关东的班子为班底。天下未定,政府草创,尤其国人心里头的民主政治思想才刚刚芽,根本就不可能在此时实行彻底的民主。权利,依旧集中在那么些人手里。
何绍明坐在最前排,精神有些恍惚。中南海怀仁堂让他改成了大型会议室,紫禁城改成了故宫,算一算,这些年来,他这支大号蝴蝶几乎煽起了一股龙卷风,将国朝的命运彻底改写了。只是出奇的,历史仿佛有惯性一般,无论你怎么努力改变,该出现的总会出现。德国人的进攻就是一例。这么算来,那前世那场义和拳,席卷中国北方的浩劫,会不会再次生呢?稚嫩的关东军,ca1即使战力再强,装备再好,也挡不住另一次的八国联军。
专属机要秘书悄悄走到何绍明身边,低语道:“大帅,山东袁世凯来的特快电文。”
“恩”何绍明回神,一把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瞬间,平静的脸色有些动容。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生了!何绍明又是心惊,又是有了些底儿。惊的是,这才一**七年,比历史上早了三年,义和拳就如同燎原之火,不但充斥了整个山东,更蔓延到了京畿!又让他心安的是,还好,还好及时现了。只要提前做了准备,哪怕花再多的代价镇压下去,也不至于让新政府夭折!
“老爷,怎么了?”坐在何绍明身旁的乔雨桐查看着丈夫的神色,关切地问道。乔雨桐这些年主抓银行,能力在那儿摆着呢,对货币的理解,早非昔日,她已经是内定的未来中国银行的行长。
何绍明吐出了一口恶气,转而对身旁的魏国涛道:“国涛,多亏我当日没听你的。瞧瞧,这是袁世凯来的电文。”将电文递过去,趁着魏国涛看的时候,感叹道:“袁世凯此人,干才!用的得当,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法宝。看看,这才三天多的光景,他还没到济南,就把这山东情形了解的这么透彻了。”
魏国涛看罢,沉吟了一下:“大帅,袁世凯此人始终在德行上有所欠缺,眼下还好,若是日后羽翼丰满……”
何绍明不耐烦道:“咱们是量才而用,学满清那一套什么德才兼备,到最后怎么样?那些个道学先生别的能耐没有,勾心斗角贪墨银子比谁都能耐。德行欠缺,那不是有法律在那儿么?谁犯了法,司法部门自去处置。也不知你瞎操心个什么。”
“大帅说的是。”魏国涛在说辞上,比何绍明实在差太多了。
见自个儿手下头号大将点了头,何绍明心情愉悦。魏国涛这般人物,当初如同璞玉,经过几年雕琢,如今已经出璀璨的光芒。也就是自个儿,不但能掘出来,还镇得住!得意了一会儿,何绍明继续道:“袁世凯给了咱们两条消息,这第一,义和拳乱势已成,必须从快、从严镇压;这第二嘛,咱们的国库能充实一下了。雨桐,山东、京津地区,各处票号存银无处放贷,你打可靠人手走一遭,他们有多少银子,咱们就贷多少。”
“爷,这票号借贷出来的银子,利息可高着呢。”乔雨桐担心道。
“无妨!刻下战乱初平,民生凋敝。咱们免了农业税,全靠商业税支撑。有钱人家都把银子存了起来,这金钱不流通,商业不振,咱们就得喝西北风。借贷出来,全部用于基础建设,只要拉动了内需,这商业税只有节节攀升,还怕还不上那么些许银子?”
乔雨桐抿嘴偷笑:“爷,您怎么把救治经济危机那一套搬出来了?”
“都一样,一个国家,内需是根本,单单靠对外贸易,一旦出了岔子,整个国家的经济就得倒退。”
乔雨桐点头应了。
这时,台上的唐绍仪读完了一条决议,进行了表决。全票通过,怀仁堂内爆出热烈的掌声。何绍明一边鼓掌,一边侧头对着魏国涛道:“国涛,电令天津张成良,即日起,清查京畿地区一切义和拳等邪教组织。加大打击力度,务必维护京畿稳定!”
“是!”魏国涛沉声应了,招手招来了卫兵,附耳对其嘱咐几句,而后卫兵快离开。
津门是北方第一大通商口岸,洋行洋教比其他地方就多,紫竹林一带又早成了洋人买下的夷场,也即后来所说的租界。津门百姓受洋人欺负也就更甚,义和团一说仇教灭洋,响应者自然是风起云涌了。静海、独流、杨柳青,都出了领袖似的大师兄,传说神功非凡,仿佛真能呼风唤雨。
天津还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叫红灯照。入会妇女统统穿了红衣红裤,右手提红灯,左手持红折扇,年长的头梳高髻,年轻的绾成双丫髻。红灯照的大师姐被称做quot;黄连圣母quot;,传说功法也了不得。入了红灯照的妇女,跟着这位大师姐在静室习拳,用不了几天,就能得道术成。一旦术成,持了红折扇徐徐扇动,自身就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飞翔。这时右手的红灯投掷到哪,哪就是一片烈焰火海,其威力宛如未来的轰炸机了。
一**七年一月十六日清早,津门的老百姓早晨刚刚起来,惊讶地现,满大街都是墨绿色的关东军士兵。不老少的坛口,还没开门,便被关东军破门而入。没一会儿工夫,昔日神功无敌的大师兄就蔫头耷脑地被押走了。戴着臂章,白色钢盔的宪兵,走街蹿箱四处张贴着告示。
‘铛……铛……’铜锣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时不时回荡着地保的喊声:“何帅令!义和拳、红灯照系邪教组织,妖言惑众,即日起取缔。凡带头闹事者,一律收监……只抓犯,余者既往不咎。有提供线索者,有赏啦……”
三四二镇山东(四)
戴膺半路接了伙计的急报,说是济南府恐怕要生变。急急忙忙往回赶,十五晚上才赶回来。就在十六这天凌晨,戴膺和鲁号的其他伙友,几乎同时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什么被撞裂了的一声惨烈的异响。紧接着,又是连续的撞击,更惨烈的断裂声晨梦被这样击碎,真能把人吓傻了。
老练的戴膺给惊醒后,也愣了,还以为仍在噩梦中。定过神来,意识到生了不测,急忙滚下地来,将自己房中几本字号的底账翻出,抱到外间一个佛龛前。这佛龛内,有一个隐秘的暗门,打开,里面是一个藏在夹墙内的密窑。戴膺拉了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开暗门,飞将那几本底账扔进了密窑。随即关了暗门,又将香炉里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龛内,掩去暗门痕迹,再放回佛像。
戴膺在做这一切时,尽管迅疾异常,但外面已是混乱一片,砸击声、喝骂声如暴风骤雨般传来。他刚冲到院里,就见一个伙友满脸是血,一边跑,一边说:quot;总账,他们撞毁门面护板,破窗进来了!quot;
戴膺刚要说什么,一伙红巾蒙脸,手提大刀的人,已经涌进来。
前头的一个喝道:quot;爷爷们是义和团天兵天将,来抓二毛子!大师兄说了,你们字号的掌柜,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柜?还不出来跪下!quot;
别的蒙脸人跟着一齐喝叫:quot;出来,出来!quot;
戴膺听说是义和拳的,知道已无可奈何了,正要站出来跟他们交涉,忽然现:这伙人怎么用红巾蒙脸,只露了两只眼,就像强人打扮?街面上的义和拳也见得多了,都是红巾蒙头,趾高气扬,一脸的神气,没见过这样用红巾蒙了脸的呀?
正这样想,柜上掌柜的孔祥林已经站出来,拱手对那伙人说:quot;各位师傅,在下就是敝号的掌柜。各位可能听了讹传,敝号一向也受尽洋行洋商的欺负,对洋人愤恨得很,决不会通洋的quot;
领头的那人立刻就喝道:quot;你找抽啊?大师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孙子?quot;
说时,已举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戴膺还要年长些,被这一巴掌扇下去,早应声倒地了。
quot;,是不是二毛子!quot;
领头的一吼,有两人就过去扭住孔祥林的脸,草草一看。
quot;不是他,不是他!quot;
戴膺见这情形,就过去扶孔祥林,一边说:quot;各位不要难为他,他只是本号的二掌柜,敝人是领庄掌柜。我们票号对洋商洋行,的确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们欺负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举义旗,仇教灭洋,也是救了我们。能看出各位都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愿请师傅们使出神功来查验。quot;
领头的那人瞪了戴膺一眼,就又一巴掌扇过来:quot;嘛东西,想替你们掌柜死?滚一边呆着!quot;
戴膺只觉半边脸火辣辣一片,两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没给扇倒下。
quot;搜,快去搜!他就是钻进地缝,也得把他搜出来!quot;
领头这样一喊,跟他的那伙人就散去了几个。
很快,全号的伙友都押来了,他们还在翻天覆地地搜寻。他们在找谁?
领头的还在不停地喝叫:quot;说,你们的二毛子掌柜,到底藏哪了?quot;
大家已不再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只会遭到打骂**。
戴膺也希望,众伙友不要再冒失行事。这是祸从天降,也只能认了。别处的账簿,不知是否来得及隐藏?还有银窖!西帮票号的银窖,虽然比较隐秘,但这样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1**ap1)。只愿他们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银钱。
不久,就见匆匆跑来一个蒙脸同伙,低声对领头的说了句什么。领头的一听,精神一振。他过去一脚踢开了戴膺住的那处内账房,吆喝同伙,挥舞起手里的大刀片,把津号所有的人都赶了进去。跟着,将门从外反锁了。
quot;你们听着,爷爷要烧香请神了,都在屋里安分呆着,谁敢惹麻烦,小心爷爷一把火烧了你们字号!quot;
领头的吼完,外间真有火把点起来了。天刚灰灰亮,火光忽忽闪闪映在窗户上,恐怖之极。
门被反锁,真要焚烧起来,哪还有生路!
外面,砸击摔打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忽然显得安静了许多。他们真要请神了。请了天神来,到底要抓拿谁?
渐渐地,听到外面有杂沓匆促的脚步,但听不见说话声。他们在举行降神仪式吗?
杂沓的脚步声,很响了一阵。后来,这脚步声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静,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纸上闪动。
又停了一阵,见外面依旧死寂一片,有个伙友就使劲咳嗽了一声。
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有人就走到门口,使劲摇晃了摇晃反锁着的房门。
依然没有动静。
戴膺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quot;赶紧卸门,赶紧卸门!quot;
几个年轻的伙友挤过去,七手八脚,就卸下一扇门来。那时代的民居门板,虽然厚重结实,但都是按在一个浅浅的轴槽里,在屋里稍稍抬起,便能卸下来。
门被卸下,大家奔出来,见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个花盆里,似乎一直就没人在看守!
戴膺又慌忙喊道:quot;快去看银窖!quot;
奔到银窖,果然已被现,洗劫一空!
太古票号做全国性的金融汇兑生意,银钱的进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银钱的收藏保管成为大事。票庄一般都是高墙深院,有的还张设了带铃铛的天网。在早先,西帮还有一种特殊的保管银锭的办法:将字号内一时用不着的银锭,叫炉房暂铸成千两重的大银砣子。那时代法定流通的银锭,最重的仅五十两。所以这千两银砣子,并不能流通,只是为存放在银窖内安全:如此重的银砣子,盗贼携带也不方便。纵然是能飞檐走壁的强人,负了如此重的银砣子,怕也飞不起来了。所以这银砣子有一个俗名,叫quot;莫奈何quot;。不过到后来,太古票号也不常铸这种千两银锭了:事业走上峰巅,经营出神入化,款项讲究快进快出,巨资一般都不在号内久作停留。
当然了,再怎么进出快捷,票庄也得有存放银钱的银窖,也即现在所说的金库。票号的银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现,号内自家人存取时又甚方便。
济南分号的银窖,处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将设银窖的库房,布置成为一处普通伙友的住房:盘了一条大炕,炕前盘了地炉子,火炉前照例有一个深砌在地下的炉灰池,池上嵌盖了木板。看外表,没有一点特别。而京城的银窖,就暗藏在地下的炉灰池一侧,寻常的炉灰池其实正是银窖的入口处。当然,地面上嵌盖的木板,暗设了机关,外人不易打开。
这伙蒙脸的劫匪,居然把隐藏在此的银窖寻出来,打开了。他们没耐心破你的机关,砸毁盖板就是了。存在里面的四万两银锭,自然全给抢走了。
他们哪里是来抓二毛子?不过是来抢钱!
戴膺忙赶到临街的门面房,那里更是一片狼藉,但劫匪早无影无踪。从被撞毁的那个窗户中,已有晨光射进来。
开门出来,见门外撂着一根碗口粗的旧檩条。显然,劫匪们是举着这根檩条,撞毁了临街的窗户。
门外,还有牲口粪和分明的车轮痕迹。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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