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就是南满最后的力量!
日上三竿,营盘里头操练声不绝于耳。硕大的营盘里,操场上有迈步走队列的,有训练军姿的,有反复练习步枪瞄准的,炮兵的操场上,几十门克虏伯洋炮周遭到处都是光着膀子忙乱的身影。这派军营景象,可谓热火朝天。列队行走的宪兵,绷着脸四处寻走。站岗放哨的士兵,更是一丝不苟。往来人等,只要没有证件,一准儿抓住盘查,直到弄清楚这才放行。
纵观整个新军,单看表面,倒是有了那么几分近代军队的样子。只是细心观察,却现这帮尚且留着辫子的士兵,忙碌起来倒还好。在军官呼哧之下,决不懈怠。可一旦散了操,一个个却眼神涣散,神色迷茫,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聊天打屁,或者聚众赌博。抽大烟的是没有,可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都不少。跟对岸的国防军相比,只能说是只学其形罢了。可就算是如此,这支新军在整个江南大地,也算破天荒头一遭了。绝对是有心人心里头的香饽饽,一等一强军。时逢末世,比得就是谁的银子多,谁的枪杆子硬!什么高官厚爵,都是虚名!保命才是紧要的!
南辕门,门口哨兵标杆儿一般扎在那儿,目不斜视,一脸的肃容。带队的哨官就躲在辕门阴凉处,大马金刀一坐,单手擎起大碗茶吱溜吱溜一边儿喝着,一边儿拿眼睛瞟着门里门外,生怕让人逮到了不是。
八月的江宁,好比火炉一般,临近水边,空气里头都透着一股子闷热。哨官心里头不断骂娘,盘算着还有多久换岗。正这个时候,就瞧见从南面官道上不急不缓来了一票人马。
前头是响鞭开道,两排打着旗号的骑兵紧随其后,起兵后头是一顶宽大马车,再后头还跟着百十号八旗兵。哨官就扫了一眼,噗得一口将井水吐了个干净。一下子蹦起来嚷嚷道:“都给老子精神点儿,来的一准儿是位爷!甭说咱们,就是赵管带也惹不起!”说这话,手脚并用一通慌乱,总算穿戴齐整,而后昂挺胸,倍儿精神地往那儿一戳,哪还有方才的懈怠?
一行人马不紧不慢,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近前。哨官啪的一个抚胸礼,上前几步,谄笑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
端坐在马上的八旗兵一个个鼻孔朝天。这帮驻守在江宁的八旗兵丁,心里头早就看新军不顺眼了。尤其是刘坤一主持新政,干脆断了旗饷,这帮人差点儿没了活路,此时恨屋及乌,哪儿还有好脾气?一个个脖子扬得老高,没个好脸色,哨官问了半天也没人搭理。
哨官正是尴尬的光景,后头奔过来一个小太监,上来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是守门的哨官?”
“正是。小的姓……”
太监不耐烦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行了……瞧见没有?”手一指旗号:“咱们庆亲王来校阅新军,还不赶快放行?”
“庆……庆亲王?”哨官虽然不识字,可自己一琢磨,可不是!眼下大清江河日下,丢了北京。能逃到江宁还有这么大谱的,除了眼下老佛爷眼里的红人庆亲王,还能是谁?当下哆嗦着不迭地应着。往回跑的时候,一个拌蒜差点儿来了个狗吃屎。
小太监心里得意,主子得势,他这身边伺候的太监自然水涨船高。训起人来有模有样,颇有些威风。正得意呢,就瞧着那哨官跑了回去,正要吩咐放行,一众士兵都已经抬开栏杆了。突然出来一名军官,询问之后就是一通训斥,那哨官转而又扭捏着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
“公公,这个……中堂令,非有手谕不得放行,您……您有手谕么?”
“恩?”小太监一听就怒了:“手谕?什么手谕?瞧清楚了,这可是庆亲王行架!你敢拦着?”
哨官回头瞧了瞧身后营门口的军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吞了口口水:“公公,不是小的不讲情理。只是这军法如山,小的不敢……”
“诶呀?狗奴才!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杂家今儿说不得得教训教训你,来呀!给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后头马车里叫道:“狗奴才,又***仗势欺人,爷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快滚回来?”那小太监一听,脸色就变了,当即低眉顺眼,扭头往回就走。
说话间,帘子一挑,走下来一浑身铠甲的男子。浑身铆钉,脑袋上还戴着避雷针一般的头盔,走起来哗啦哗啦直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心来摘桃子的庆亲王奕匡。
为了接管两万新军,奕匡昨儿一晚上没怎么睡,天不亮就起来折腾。临出门觉着一身蟒袍对不起自个儿大将军的称号,干脆从库府里头把老祖宗那一套铆钉的铠甲穿上了,这才志得意满,催促着一种人等早早上路。
他心里头盘算的明白,早朝不上了!刘坤一得了分兵的消息,肯定会在今儿早朝上闹腾。自己抽冷子赶紧去北大营,把这军权揽到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甭管再起什么幺蛾子,他奕匡就是死死把住两万新军不松口,看谁能把他怎么样!
经过太监身边的时候,奕匡一抬手,‘啪!’就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
随即愤恨道:“狗奴才!再***仗势欺人,败坏爷的名号,爷就要了你的狗命!”小太监一脸的委屈,不明白今儿主子爷怎么转性了。平时自己来这么一出,不是还有赏赐的么?
奕匡也懒得搭理那暗自琢磨的太监,径直走到哨官跟前,努力撇了撇嘴角,挂上一副自认为还算和蔼的笑容:“军纪严明啊,不错不错……来,接着……”说着,往后头一招手,自有人捧了一个盒子过来。奕匡伸手往里一抓,往哨官眼前一递。“接着,赏给你的!”
哨官方才本来吓得都哆嗦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王爷身旁的太监,只怕品级还得高一点儿。得罪人的话一说,只怕这回不好过了。没成想,王爷自己个儿到了眼前,不但没责怪,还有赏赐!今儿日头莫非打西头出来的?
哨官楞了一下,随即满是欣喜,也不去琢磨缘故了。双手一阵慌乱,刚要去接,又缩回来,草草扎了一个千儿。“谢王爷赏赐……谢王爷赏!”再起身,也顾不得军容了,干脆摘了帽子下来,躬着身子,将帽子递了过去。
奕匡心里满是鄙夷,手一松,银元哗啦啦落在帽子里,有不老少弹起老高又落在地面。那哨官不迭地打千儿,弯腰拾银元,眉眼都笑开了花。起码十来个光洋,顶三个月饷了。
奕匡甚是满意自个儿的表现,琢磨着自古驭下,便是恩威并施。如今威还没利,这施恩的姿态得做足了。飘飘然,一摆手:“免了,本王带着圣旨来办差,你知会一声儿,叫里头的官佐校场列队……”
哨官一溜烟跑回来,满脸的喜色。瞧见冷着一张脸的顶头上司,顿时神色一僵,随即讪笑道:“赵管带……是,是庆亲王,人家有圣旨,来办差来了。卑职这就通知各营官长,您看是不是把这路障先撤了?”
赵管带一张黑脸拉得老长,负手而立,冷哼一声,吓得哨官直哆嗦。真真是不怒自威!这赵管带,名叫赵四洲,淮安人士,本就是新学出身,东渡日本又求学三年,年初方才学成归来。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来不到半年,愣是靠着真本事坐到了管带的位置!为人一丝不苟不难得的是严于律己。说话办事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就没有过例外。
这么一位冷面阎王,甭说面前的哨官了,就是顶头上司碰到赵四洲也是头疼不已!
这头僵持不下,那头庆亲王已经躲不过来。离得十来步,就传来那营官硬邦邦的话语:“圣旨?军营之内,只认军令,不认圣旨!”
奕匡一听,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肃容询问道:“这位是……”
“这是咱们管带,赵四洲……”哨官连忙抢着介绍道。
“哦,赵管带……”说话间,奕匡已经定在赵四洲身前,两眼紧紧盯着其眼睛,肃然道:“这新军也是朝廷的新军嘛。”对着南面拱了拱手:“有皇上的旨意,就算你们刘中堂也得俯听命,岂有进不去营门的道理?”
赵四洲毫不退让,“庆亲王既然如此说,不妨拿了圣旨先找咱们刘中堂换了军令再来!我就一句话,没有军令,谁也甭想进大营!”
整理布。
四二零平地惊雷(五)
“我就一句话,没有军令,谁也甭想进大营!”
这话一出来,任凭奕匡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刷的一下脸色就变了,一抬手哗啦一下掀掉闷着脑袋的头盔,扔出去老远,右手一搂辫子哨,用力一甩盘在脖子上。脸红脖子粗,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住火气。脸上肌肉颤颤着道:“行,今儿算是长见识了。一个小小的管带,愣是说圣旨在这儿不好使……我说你是不是跟本王叫板啊?嘿,今儿我要非进不可呢?”
说话间一挥手,后头还在看热闹的八旗兵丁呼啦啦围了上来,有拉动步枪上堂的,有抽腰刀的,更有不老少挽起袖口打算直接用拳头招呼的,不一而足。
赵四洲冷笑一声,也不言语。退后两步,抽出指挥刀,就在这地上划了一条直线。紧接着,又退后了几步,再次画了一条直线。随即收刀。
“你这是什么意思?”奕匡纳闷儿了。
赵四洲冷声说道:“前头两条线,第一条警戒线,擅闯者,鸣枪警告;第二条警戒线,对于鸣枪警告不听者,闯过此条线,便……”
“便用枪子儿招呼?”奕匡抢白一句,见其默然,心头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好家伙,他奕匡打出生到现在,谁敢用枪子儿威胁他?就算是南逃的时候,遇到溃逃的北洋兵。他庆亲王招牌一打出来,一群丘八也就腹诽几句转而战战兢兢四散而逃。除了老佛爷慈禧,他奕匡碰到人就没低过头。
刚要飙,一琢磨自个儿一个王爷,跟一小小管带置气,实在掉价。哼哼一声,扭头就走,待经过自个儿亲信身旁的时候,使个眼色,猛的一点头。
既然是亲信,那都是察言观色的主儿。当即骂骂咧咧,招呼人就上来了。“怎么着?抗旨不尊,还敢跟王爷动枪?我瞧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还什么警戒线?你在地上随便画道道,就能吓唬人?嘿,老子还真不信这一套!”说着,大大咧咧往前就走。临到第一条线之前,停住了脚步。抬起左脚在那条土线上画圈儿,还冲着赵四洲戏谑地笑着。左脚在半空乱晃了半天,这才落在线内。抬眼瞧去,赵四洲只是冷眼旁观,似乎没有动武的架势。
这小子心里头更得意了,认定了赵四洲只是虚张声势。本来嘛,堂堂一个王爷,又有圣旨开路,这大清国,除了北面逆贼占着的地方不好用,哪儿不都得毕恭毕敬的?
打定主意,右脚利索地也踏了进来。刚刚落地,正要再嘲讽上两句,就听‘碰’的一声巨响。只见迎面,赵四洲右手持枪,高举向天,那枪口还冒着青烟。
枪声一响,这小子心里头咯噔一下。待瞧见赵四洲只是对着天鸣枪警告,这才将一颗心放下。可对着赵四洲那张冷脸,瞧着其眸子里的杀意,不由得心里忐忑。脸色变了半天,强自冷静下来。场面话又说开了:“哟,还真放枪啊……你以为打只鸟下来,就能吓唬住爷们儿?”
说着,蹭蹭蹭向前急蹿几步,最里头兀自不停:“吓唬爷们儿?爷们儿什么没见过?四九城风雨,兵荒马乱一路护着王爷南行,爷们儿什么没见过?……”
他话越说越快,可临到第二条线之前,这脚步反倒愈慎重起来。没法儿不慎重,他顶多算个奕匡面前有些脸面的护卫头子,对面的军官一看就是狠角色,万一玩儿邪的,这一百多斤就得交代在这儿。临了,后头的主子指不定能不能给自己做主呢。这人性就是如此,越琢磨越怕,是越怕越琢磨。这几步路走过来,左顾右盼,瞧见主子奕匡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鼓足了勇气,总算走到的第二道线前。
迈起左脚,半空中停滞了好半晌,总算是种种落下。口里兀自喋喋不休:“怎么样,小子。爷们儿迈进来一步,你有种,倒是开枪啊?”
赵四洲这会儿垂着胳膊,握着左轮手枪,食指在扳机上连连轻点着。嘴角上撇,分明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
护卫一狠心,又将第二道线外头的脚抬了起来。与此同时,赵四洲已经刷的一下抬起的臂膀,枪口直指护卫的脑门子。
护卫当时就僵在那儿,抬起的右脚晃在半空中不敢落下,脑门子上冒出点点汗珠子,就连喘气都急促了起来。旁边儿一众同僚还在那儿起哄:“落脚啊!他要是敢开枪,弟兄们活刮了丫的!”
护卫心中惴惴,心道:落脚?被人家用枪口指着脑门的可不是你们,是老子!风凉话没这么说的。
身后起哄声越热闹起来,护卫冷眼一瞧,只见奕匡已经是满脸的不耐烦。他知道,今儿要不是迈出这一步,就算活着回去,落了主子面子,自己这条小命估摸着也保不住。一咬牙,一狠心,又念叨了半晌耶稣、佛祖太上老君,右脚终于重重落下。
甫一着地,就听‘碰’的一声枪响,护卫心里头咯噔一声,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朝后仰倒。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盯着赵四洲依旧冒着青烟的手枪,都陷入了呆滞之中。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
“真……真开枪了……”
“杀人了……新军杀人了,弟兄们给头儿报仇……”
一众八旗兵丁嗷嗷嚷嚷着,纷纷抄起家伙比比划划。
再说赵四洲,枪口依旧指着众人,左右在口袋里头一陶,拿出一支哨子放在嘴边,紧接着急促的哨子声便响彻营盘。
‘哔哔哔……’
哨子声刚落,就见墙头、哨岗呼啦啦一阵响动,冒出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两人一组抬着马克沁,三下五除二上了子弹链,更有甚者,愣是将一门射炮推了出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起码几百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奕匡等人。
奕匡这会儿脸色铁青,指着赵四洲浑身哆嗦:“好啊,抗旨不尊,当众杀人,我看你小子活腻了。本王要灭你三族……”嘴上说得挺狠,可奕匡心里头却是没底。为什么?单单看眼前的架势,这姓赵的管带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不好,没准儿这百多号人估摸着全得交代在这儿!
奕匡正想辄找退路呢,就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