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二十许,一身自强军军装,一脸的桀骜。
“跪下!”两名清兵用刺刀猛扎徐锡麟的大腿,徐锡麟吃痛之下跪下来。
抬头瞧见一脸得意的军官,徐锡麟冷冷说道:“你还在洋洋得意,若慢走一步,即被余毙!”继而问道:“刘坤一如何?”
那军官脸色一沉,却笑道:“托福,刘大人洪福齐天,你开枪也没准头。刘大人只是受了些许微伤,将养些时日必定完好如初。……行刺朝廷大臣,视同谋逆!说不得要将你剖心挖肝,诛你九族!”
徐锡麟听了前一半还有些怀疑。当时情况紧急,他连开六枪,只记得打中了,根本来不及看刘坤一究竟死没死。心中正有些泄气,待听了后一半,忽然领悟过来,大笑道:“然则刘坤一死矣!刘坤一死,我志偿!我志既偿,即碎我身为千万片,亦所不惜。区区心肝,何屑顾及!”说罢,他抬起手一指后头的王燮,道:“尔幸不死!”
王燮一个读书人,平素只是刘坤一的幕僚,曾几何时见过这番阵仗?当即震惊得几乎倒地。
王燮好半天才站稳,哆嗦着问道:“中堂与你何仇?”
“无冤无仇……我杀刘坤一,别无他故,所为者汉人江山!”
公元1897年9月28日,徐锡麟刺刘坤一。刘坤一身中六弹,当即身死!
(此为代更,今日估计已经返回老家,处理亲戚丧事。)
四五四革命(四)
湖广总督府,后院厢房。
张之洞与张佩伦遥对而坐。房间里略显阴沉,沉香焚烧,烟雾缭绕,将张之洞整个人包裹起来,就仿佛一片阴霾一般。偏偏日头西陲,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张佩伦身上,二人一明一暗两相对比,就好似这满汉之争一样。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三百年必有王者兴!张之洞饱读诗书,这些道理心里头清楚。三年前何绍明挥师南下,以其兵锋之强盛,就是一举席卷南北也未尝不可。可何绍明偏偏止步于长江之北,士族只道是又一个目光短浅的洪杨之辈!倘若当日出一偏师,直捣黄龙,一举端了满清皇室,天下群龙无,必尊何绍明为主。丢了这个机会,还白白放清室下了江南,图生多少事端?
当日张之洞也未尝没有这般想法,想不通何绍明怎会放过大好机会,就此止步于长江。三年来北地一举一动落入张之洞眼里,他这才明白何绍明此举的深意。世道变了,以往种种都成了过往云烟!方今天下,宇内矛盾纠结,外有列强环绕,已经不是三百年前只需兵戈便可定鼎天下的时代了!北地一条条政令出来,均地权,限制土地兼并,兴工商,创造财富,改官制,彻底整顿吏治……人家何绍明不但要的是整个天下,而且还要将这个天下彻底改天换日。
之所以止步长江,为的就是集中精力、财力,改造一方;放清室,那是怕没了清室,整个江南彻底乱了套。原来,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大清国当成对手。何绍明要改天换日,不止是换个皇帝,而是要将整个天下彻底掉个个!
别看如今清日兵锋强劲,可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朝鲜底定在即,不消多久,待国防军大军回援助,十几万清日联军就得灰飞湮灭!
何绍明以一己之力,搅动这天下大势,每每趁势而起,无往不利!偏偏何绍明的举动,在效果显露之前,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张之洞想不通,国朝怎么就出了个如此离经叛道的人物!
两人遥遥对坐,只是偶尔品上一口香茗才会出响动,除此之外再无声响。目光触碰,随即转开。坦然承认来做客的只顾着喝茶,小一个时辰没一言;嚷嚷着报效朝廷的,也没了那股愤恨劲头。这种诡异的沉默,与方才辕门外的剑拔弩张迥然。个中意味,恐怕只有二人才会明了。
起来二张都是清流出身,此前所走的道路几乎相同。只是甲午之后,一个循规蹈矩,另一个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刻下同在一屋檐下,张之洞老太毕显,张佩伦却愈富态,满面红光,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岁。这种鲜明的对比,不由得让二人纷纷猜测,对方到底是如何经历这三年的。
一壶上好的香茗已经彻底凉了,张之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张幼樵来做客,有何凭借?”
张佩伦笑而不语。
张之洞拧眉,又道:“不外乎高官厚禄吧?且回去吧,老头子一辈子给大清卖命,已经位极人臣,他何绍明开的价码收买不了我张之洞。”
张佩伦只是喝茶,笑嘻嘻瞧着张之洞,还是不话。
“没错,别看清日大军兵锋甚利,可泱泱大势之下,不过是昙花一现。老头子也瞧明白了,这大清国是保不住了。既然如此,就让老头子守着这破房子一起埋了也就是了,何苦多此一举邀买人心?底下人心浮动,凭借你张幼樵的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自然有人转投,在我这儿费心思,不值当。”
张佩伦轻轻放下茶碗,笑道:“香帅,您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这天下大势,无数人望汇聚在哪儿,可还有第二家?大总统兵戈之强,就算称雄宇内也不为过吧?二十师国防军,别这大清跟日本绑在一块儿,就算是独立面对英国,输赢也是难料!”见张之洞默然承认,张佩伦继续道:“既然如此,香帅可曾想过为何有如此强军,大总统却固守长江以北,坐视大清重整旗鼓?可曾想过为何不趁日俄相争,大军南下席卷江南?可曾想过为何外强中干的日本,死活要我们血拼到底,甚至不惜让国内民生倒退二十年?”连番的问,问得张之洞哑口无言。停顿了良久,张佩伦这才叹息一声道:“大总统所图者,非一家一姓之江山,也非汉家天下,乃是为整个中华民族于列强博弈当中谋求一处生存空间啊!英国人背后黑手频频,就是生怕共和国强盛起来,彻底断了其远东的利益!”
“香帅,世道变了!死抱着从前种种,已经行不通了。以李中堂之才,苦心几十年,落得个什么下场?吐血而亡,死了还背着卖国贼的恶名。香帅难道想百年之后,也让后人如此评价?”
张之洞咂咂嘴,忽然生出一股愤怒,拍案道:“得好听,难道2臣的名声就好听?我张之洞不是你张佩伦,脸皮没那么厚!”
张佩伦也不生气,眼睛直盯着张之洞,句道:“倘若如此,你张之洞就是为了个人喜好,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的罪人!”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张之洞心旌摇晃,脑子里反复重复着‘罪人’两个字。他只是心惊胆战地掂量着,如此恶名,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张佩伦瞧着张之洞色变,语气一松,道:“香帅,个中种种,您比谁都明白,怎么就跨不过这个坎儿?张某来之前,大总统托张某告诉香帅,只要湖广改旗异帜,大总统就送您个民族英雄的牌位!”
“民族英雄……”张之洞还在失神地犹豫着,门猛地被撞开。湖广一众官员,总督府的幕僚已经鱼贯而入。领头的辜鸿铭已经长揖在地:“香帅,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几十号人齐声作揖道:“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广州,燕塘炮一营。
倪映典与赵声将尸体重重摔在地上,随即就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名士兵擦着额头的汗水,边走过来边道:“排长,再有二里地就到大营了,咱们歇一会儿,趁早回去。这家伙扔路边也罢,莫耽搁了……要是迟了,齐管带又要责罚,犯不上。咦?”士兵猛然现马三的尸体已经翻了白眼,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猛然缩回来一**坐在地上:“死了?死了!”
他这一咋呼,其余人等呼啦啦就围了上来。这个看一眼,那个一嘴,每个人脸上都惊现出恐惧。当兵的打架闹事儿那是家常便饭,但得有个度。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都好。就算苦主找上门,当官儿的丘八脾气一耍,苦主也没辙。可这闹出人命就坏菜了,这事儿往上一捅,当官儿的就算再护短也顶不住顶头上司给的压力。到时候一番责难,军法条例一摆出来,主事儿的南逃一死,胁从的也绝对不好过。
眼看着大家伙已经失了分寸,倪映典霍然起身,道:“弟兄们,此事跟你们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扛了!你们先回去,管带问起,就我失手杀人已经跑了。”
赵声一听就不干了,大叫道:“凭什么?这狗东西当街行凶,还不许咱们仗义出手了?上头责罚下来,咱们弟兄给你作证,我就不信当官儿的都是瞎了眼的!”
他这一吵吵,同是革命党的薛哲也赞同道:“有道是法不责众,咱们抱成团,上头又能如何?话回来,咱们失手伤人,就算严查下来,顶多大家伙挨一顿板子。躺上十天半个月,又待怎么样?”
他们俩这一吵吵,加上倪映典平素人缘颇好,其余人等纷纷附和。商议一番,大家伙拿定了主意,便往大营回返,打算主动认罪。
二里的路程转瞬即至。甫一进营门,便瞧见管带齐汝汉手里掂量着鞭子,似笑非笑在营门口候着。离得老远,便怪笑道:“嘿,真他妈出息了……半天的假愣是当全天过,这是躲在哪个婊子窝儿了?”
一众新军士兵齐齐扎千儿行礼,起身之后默然以对。
齐汝汉一甩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一名士兵的脸上,色厉内荏道:“爷问你话呢?死到哪儿去了?今儿爷把话放在这儿,不出个三五六来,爷非得给你们一个个上点儿颜色不可!”
倪映典沉吟一下,出列道:“回管带,我们弟兄本来按时回返,不想路遇不平,赶上广州衙役欺负百姓……”他一五一十地出来,对面管带齐汝汉已经勃然大怒。
“什么?打架了?还打死了人?嘿,行啊,倪映典,你小子真是出息了!爷今儿不抽死你,就跟你姓!”罢,挥舞着鞭子猛力抽向倪映典。
倪映典还穿着单衣,鞭子抽在身上,没几下就已经皮开肉绽。倪映典心头火起,一伸手主抓鞭梢,道:“齐管带,我犯了法自有衙门处置,轮不到你管吧?”
齐汝汉怒极:“爷管不了你?今儿就让你瞧瞧,爷是怎么抽死你的。”用力夺过鞭子,继续抽打。
赵声看不过去,急忙上去抱住齐汝汉,劝解道:“大人手下留情……”
齐汝汉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把推开,撸起袖子,那架势仿佛真打算要了倪映典的命。
倪映典也是二十郎当岁,正是火气十足的年纪,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左右难逃一死,不如拼了。火气一上来,整个人不退反进,一头撞在齐汝汉怀里,推着齐汝汉连连后退。
噗嗤一声,撞上了鹿柴,倪映典抬头一看,却见齐汝汉整个人已经挂在鹿柴上,脖子透出锋利的矛头,鲜血兀自喷洒着。
赵声看得清楚,心思百转。倪映典犯事儿,必然遭到弹压,到时候上头肯定派人清洗。眼瞅着不两日便要起事,这个时候出事儿不是要命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反了吧!
想罢,赵声高声喊道:“弟兄们,当官儿的不让咱们活了,不如反了吧!”声音高昂,军营里的革命党人立刻群起响应。
公元1897年9月28日,继刘坤一遇刺之后,广州新军起义,随后湖广总督张之洞通电全国,改旗异帜!并派出一旅新军北上徐州,协助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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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五革命(五)
九月二十八日入夜,河南商丘外围。
小小的商丘之外,营盘连着营盘,营盘里头四处点着火把,远远望过去星星点点,好不壮观。营门口一杆大旗迎风招展,接着火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上头苍劲的字体:‘自强军第一镇’。
刘坤一的自强军会同日本第二师,仗着地形熟络,国防军大举收缩,一路顺风顺水直插河南陈州。陈州守备的兵力不过一个连,而且都是地方性质的二线部队,当中不老少都是警察。可就是如此,硬是足足挡住了自强军两万人马大半天。最后死伤殆尽,这才不得不后撤。
甫一攻下陈州,自强军总兵黄忠浩便迫不及待地派遣第一镇北上攻归德。如此,与日第一、第二军形成三个箭头,齐头并进,相互呼应。十几万大军铺开,欺负的就是国防军兵力不足。而清日联军出的命令就是,假如国防军分散兵力,分别阻击,那就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假如国防军收缩集结以期歼灭其中一路,则其他两路兵马完全不用考虑救援,只是尽可能突破,只要攻下北京,整个战役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黄忠浩是刘坤一手下爱将,虽然其人最多算是庸才,可对刘坤一的命令绝对惟命是从。如果此时从战略地图上标出清日联军与国防军的攻防态势,就会现国防军三个师握成拳头,与日本第一军纠结厮杀在一起。日本第二军刚刚攻下徐州,就在徐州北方,国防军第二师正在构筑防御阵地。而自强军的当面,竟然根本没有营级建制以上的敌手!
这就意味着,只要度够快,抢在国防军抽调兵力防御之前突破归德,自强军就可以一举突入直隶平原。到时候无论是轻装袭占北京,抑或是侧翼迂回包抄国防军第二师,都是游刃有余。相比于朝鲜战场,国防军在腹地淮北一线,竟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自强军第一镇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抵达商丘城下的。一日之间行军百里,这在清军当中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到了地方,无论士兵军官,只觉得浑身散了架子,草草放了几炮算是侦查火力,便结寨扎营。天色渐黑,正赶上饭时。营盘里头树起一口口大锅,锅里汤水沸腾,伙夫操着大号的铁铲,不停地搅和着,散出一阵阵香气,引得周遭士兵不停地吞着口水。
须臾的光景,伙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拎起马勺敲着锅边嚷嚷道:“开饭了开饭了!赶早的喝粥赶晚了喝汤啊!”
他话音未落,周遭士兵嗡的一声就围了过来。一个个伸出端着饭盆的手,纷纷嚷嚷着:
“老赵,多打点儿,累了一天就啃了口干粮。”
“一天上百里,腿肚子瘦了两圈儿,再不多吃点儿,早晚累死!”
“再给一勺,再给一勺……”
伙夫老赵马勺翻飞,忙得不亦乐呼。领了饭食的士兵又从一旁领了一块咸菜,一转身就近蹲在地上西里呼噜便吃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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