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台王朝的“前朝英烈”中千月素为其中翘楚。千月素是清渺第一名门千月世家的当家,自幼出入深宫为太子凤朝伴读,少年荫袭高官,然而一心想要挽救清渺王朝、品性高洁的千月素无法立足朝廷,不久被贬往边陲。直到凤朝继位,这个在历史上极富悲剧性的皇帝在太子期间就发誓要挽救已经风雨飘摇的清渺。在她登上皇位的第一天即召回千月素,授大宰,拉着她的手说要与她一起振兴国家,使百姓安居乐业,外敌不敢窥视边关。深感皇恩的千月素呕心沥血,并推荐与她青梅之谊的苏台兰为将。谥号“惠”的凤朝的确是想要当一个圣明天子,而从宫廷记载以及宫人回忆中可以看到她可以说枕戈待旦、夙夜不寐,更节衣缩食,堂堂一个天子一季不做一件新衣,一顿不过十个菜。
然而,凤朝并不具备一个圣明天子的基本要素,她有治国之愿,却无救世之才,即刚愎自用、又优柔寡断。登基第六年,谣传扶风都督白瑶勾结西珉意欲反叛朝廷,凤朝不做任何查证即下令处死其人并灭其满门。消息传出举国震惊,许多手握重兵的都督都担心自己是下一个白瑶,或弃官归隐,或拥兵自立,更有的向朝廷举起了叛旗。而最后一类人中就有为千月素推荐,短短六年间自一介布衣升为凛霜、鸣凤两郡大都督的苏台兰。
祖上曾是千月家佃户当时还没有家名的苏兰第一次跪在金銮殿上时或许真的想要为君效死,然而六年时光,随着手中权力越来越大,她的野心被激起来了。白瑶的死成为最后一击,即促使她下定决心叛乱,也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此时凤朝在寻阳离宫,不久之后遭遇叛军围城,城破之时,这位清渺倒数第二代皇帝在离宫举火自焚。
在此之前千月素因为反对杀白瑶而在朝堂上与凤朝力争,已经被贬官再度外放,听闻天子遇难,素飞马回京,在宗室和重臣推举下再为大宰,扶凤朝之女年仅六岁的凤央为新君,尝试重新开始。然而,一两名臣子的呕心沥血挽救不了末路王朝,最终,曾经的青梅之谊、生死至交,一个凰袍在身六龙为乘,一手宝剑滴血入朝堂;而另一个白衣如雪傲立殿上喝道“君以仁义为旗号,竟不知何为对待一国天子的礼节么?”
苏兰,此时已经叫“苏台兰”,望着殿上冷如寒梅的女子默然退开,躬身行礼有请凤央下殿。千月素搀扶幼主,傲然而下。其后,苏台兰成为苏台王朝开国之君,而千月素在拒绝皇帝劝降之后自尽君前,皇帝嘉其忠义节烈,下旨厚葬于皎原江宁道,也就是通往苏台皇陵的必经之路上。
千月素之墓,也就是俗称的“素月碑”,始建于苏台元年,当前所留为苏台历一百四十七年重建,上刻当时书法名家所写苏台兰赞千月素的赋
碑前遍植杏花,此时花红如火迷人眼。
苏台清杨上罢三柱香含笑回望明箫道:“你可知本王为何在今日来皎原?”
“殿下不想过问清平关之事。”
“还有呢?”
“属下猜测,正亲王请殿下商谈清平关军务,恐是看中我永州郡与丹霞郡比邻,要借我永州兵力平叛。而这军队一旦借走,即便要回来怕也人事全非。”
“嗯,猜到一半……至于剩下”望定这俊美无畴的青年叹息一声道:“可惜鸣瑛不在这里,不然本王的心思就瞒不过去了。”说到这里放声大笑,俄而又道:“此其一,其二么——本王为皇子时年年明日必到素月碑。”见明霜露出疑问神色,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你到底不是京城人,不知道皇家的规矩。
明霜佯怒道:“殿下既知明霜不懂,还故意来问,不是存心让明霜难堪。”
清杨笑着拍拍他的背,温言道:“皇家的规矩,皇子们除太子外自入后宫内书院直到出太学院东阁,年年在民间拜杏花神的第三日要在文书女官或少王傅等带领下来拜素月碑。本王对昔日情景颇为怀念。”
明霜奇道:“千月素虽然忠贞,到底不过是一个臣子,怎么要劳动皇子皇孙们来参拜。”
“你这就不懂了。纵是皇子皇孙,少时是臣儿,如今是臣姐、臣弟,除了一人,均是臣子,与这墓中人有何差别。所以,皇子皇孙们自懂事起就要年年来拜素月碑,拜得不是墓中人,而是高祖皇帝赋中‘万世人臣表率’这几个字。要我们这些天家之子时时刻刻想到自己是个臣,今日要为母皇父皇而死,他日就要为太子——未来的新君而死。‘青梅之赠,我意拳拳;为臣之道,此心昭昭’,明了这个忠义节烈四字也就是明了了自己的臣子的身份;嫡庶之分、长幼之序、君臣之道……高祖皇帝实在是用心良苦。”
明霜默然不语,抬头看去素月碑巍然屹立,而再远方,如屏般展开的青山之麓就是苏台皇陵所在。正因这个古怪的地理位置,历来人们对当年下旨葬千月素于此的开国皇帝的用意揣测不定。有人说高祖皇帝是要让后代子孙、文武百官踏入皇陵前先看素月碑,从而明“忠烈”之理,同时清渺王朝有贤臣如此终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也是提醒子孙何为守业艰辛。可也有私底下说高祖皇帝根本是存心要让前朝忠烈之臣为自己守墓,挫其锐气、折其威名。
千月素之墓除了素月碑外还有碑林、庙廊,皆掩映在杏花杨柳之间,此地才子题诗、前贤作画,留下丰富多彩的文化遗迹。明霜第一次来这里,但见墙角随随便便一块碑上的落款都是在苏台文学史上留下痕迹的名字,顿时兴奋万分,每站到一块碑前都贪婪的看,几乎挪不动脚步。清杨也不催他,自己绕着墓园转了一圈,回味昔日与诸弟妹携手到此的情景,也颇多感慨。待到一圈转完看到明霜依然在一块块碑前挪动,笑了笑走到他身后突然道:“你可知千月素自尽前对高祖皇帝说过什么话?”
上篇 第六章 乌衣子弟 三
明霜吃了一惊,却见清杨笑咪咪的没有怪他动作缓慢的意思,还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他一指碑道:“王,这块碑……可是当朝少王傅所写,还是,前朝同名之人?”
清杨凑过来仔仔细细一看眉顿时皱起,这下换了她在碑前驻足良久,又绕碑三圈前看后看看了半天道:“是本朝所立,时间还不是很久……想当年本王在素月碑侧住了半个月,日日夜夜看这些碑,每一块都看了十遍有余,从来不曾见过‘水影’所书的东西。嗯嗯,我们的少王傅看样子对千月素敬仰有加,难怪本王居于此地时王傅能说出那么许多忠君为民的道理,”一转头,“你去打听一下,少王傅什么时候在此地添了这么块碑。”
见他略微有为难之色掠过,微笑道:“明霜有所不知,早些年这素月碑的确是什么人想题诗就题诗,想作画就作画。可有一年不知道哪里来一个人,题了首质疑千月素的诗在上头,意思是一代英雄当审时度势,身为稀世之才却为末路王朝而殉,为不解人事的孩子而亡,实在是可惜了一身文武之艺云云。”
明霜插道:“说得也在理。”
清杨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本王也觉得说得在理。此人若是活在本朝开国三代之内,说不定还能因此博一出身,纵然不是,天子怕也是一笑置之,说一句‘书生轻狂’。可惜啊……六十四字断送一条性命。明霜,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俊美青年略略思考一番,随即啊了一声,脸上笑容顿失,缓缓道:“本朝力捧千月素,将其为人臣表率,取得就是这‘忠烈’二字。那人所说虽有道理,却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倨傲,与‘忠烈’两字相差甚远。朝廷年年要大臣和皇子皇孙参拜素月碑,可不是要她们学‘择主’这两个字的。再说了,千月素的盛名是高祖皇帝赐的,这‘万世人臣表率’也是高祖皇帝亲手题的;那人否定千月素的忠贞岂不是否定高祖皇帝的认可。属下推测,昔日也就是依这个罪名杀她的吧?可是……”他显出吃惊之色,“少王傅碑文中隐约也有叹息千月素一身才学所投非人之意!”
“所以,本王才觉得好奇。自从那件事之后,千月墓园严禁私自题刻,若是有人实在想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到里面来放着,以求借千月素之名为自己增光添彩,那也要向此地守官申请,由春官官署审核后方可。这一次到底是哪个人审核的呢,按理说这五十年来但凡有一点点‘择主’之意的文章都通不过审核;剩下的只有满纸迎合吹捧,拾人牙慧而已。”
明霜点了点头心想难怪刚刚看碑的时候古旧的不乏精彩议论,而碑越新越是没什么可看,又道:“王刚刚说千月素临终遗言来着。”
“她说的是‘当年是素将君献于先皇,盼的是君以才干挽救清渺,然而……君却成了断送清渺三百余年基业之人。追根究底,是素害了先皇,素许你以挚诚,你却害得素忠义皆失。素唯有一死,以向先皇谢罪!’言罢拔剑自尽,高祖亲自阻拦,然而未能成功,还因此伤了手臂。”
“古怪——”
“怎么说?”
“千月素自尽之时,既然说了那段话,就该是正在受高祖皇帝劝降吧。”
“不错,高祖太祖皇帝执其手以友呼之劝之降。”
“是时清渺以亡,千月素在殿上斥责高祖,已然摆明要做清渺忠臣。也就是说,此人该是以阶下囚身份出现在高祖皇帝面前。既然是阶下囚,又一意为忠臣,臣子们怎么会让她佩剑入内。若是她发了狠,岂不是威胁高祖皇帝性命。既然如此,这‘拔剑自刎’的剑从何处而来?”
清杨着实一愣,她从小看《清渺王朝史》这一段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更不知听师傅们说过多少遍,还从来没有兴起过“一个阶下囚怎么会有剑”的疑问。如今一想,也觉得实在说不通,即便是青梅之交的好友,可千月素早在高祖皇帝举起叛旗后就写去了绝交信,无论如何也该在对方答应归顺之后才还给佩剑才对。虽然如此她并没有重新去考证清渺王朝历史的兴趣,笑了笑道:“果然古怪,不过……拿出来给天下人看得史书终究不能写全了每一个点滴,你说是不是?”
明霜笑道:“王说的是,兴许有些细节没写,反正要紧的是千月素的忠烈,怎么自尽不过细枝末节,是明霜纠缠于琐碎了。”
清杨笑笑,挽着他的手往外走,一面道:“有几句话你想个法子传出去,要让京畿小儿争唱。但是,绝不能让人知道是出自你明霜,源于我和亲王府。这种传话的事情你驾轻就熟,应该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他心想什么话要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脸上一点不表露。刚刚一番话说下来,他心中已经留下好几个谜团,一是她堂堂一个皇长女当初为什么会在素月碑这里住大半个月;听那口气,既然会把所有碑刻看到记熟,恐怕是“软禁”或是某种处罚。二来,她论及史书的话,虽然自己说出来的是解作大行不顾细谨,可清杨话中之意明明是说其中另有文章。正想着但听她沉声道:“双龙崩,京师乱;流玉断,三年旱;皓月沉,苏台散——就这三句话,十八个字。本王要听到街头巷尾皆传唱。”
“双龙崩,京师乱;流玉断,三年旱;皓月沉,苏台散?这是——”
“传出去就可以了。”
“是——”
他本以为清杨要传出一些类似于鹤舞京师、凰飞西南的话,暗示正亲王迦岚将成为天下共主;又或者倒过来,为自己的永州放出天降祥瑞的说法以争取民心。哪里想到是这么三句话,其中两句还是本来就在京城反复传唱的;至于最后一句,好像也和和亲王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从来不是好奇心过剩的人,当下点点头。反正当年在军中时,这种散布流言混乱军心,或者替主君造“天子”之势的事情他做过不少,的确是轻而易举。
上篇 第六章 乌衣子弟 四
尽管苏台清杨没有出现在正亲王府偏殿,花子夜的议事却没有被打断,相反苏台迦岚的移驾让自从两位正亲王并立局面出现后,一遇到军务就难做人的几个官员,第一次感到放松。也许是多年在边关的缘故,迦岚对军务的关注异于旁人,花子夜只是惊动于军事重镇被掠、大批军粮和辎重丢失;迦岚却惊心于堂堂一个重兵把守之地居然被几个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老百姓攻破,苏台军务之松懈、军士训练之缺乏、将领备战意识之薄弱,可见一斑。
迦岚十来岁到鹤舞,那里平原与山地交错,与西海、南平两国接壤,两国和安靖之间均是和久必战、战久偶和。鹤舞山地部分边境还好,山高水深地势险峻,有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平原部分与世仇四海国接壤,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叩关。她在鹤舞这些年每日心心念念就是怎样守城、怎样屯兵,既要边关固若金汤、军队兵强马壮;又要百姓安居乐业,人民不受打扰。想她那时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失母之痛、离乡之悲,还要背负乱离之罪,更肩负一郡之危,朝夕焦虑、举步维艰,可谓枕戈待旦、闻鸡起舞;直到四年之后与四海一场决战,力斩国君于城下,逼得对方纳表称臣,这才过了几年王侯应该有的清闲。
她前一天夜里得到清平关失守消息,当即起身,召来司殿、王府掌书记等官员,另吩咐传夏官属少司马、军司马、司士三人;然而少司马恰好去皎原踏青,来的只有两名三位官。一番探讨,两个作下属的对军务的敏感性比不过这位大司马,所提出不过是选派一位任上素有才学名声,最好曾身兼文武两职的郡守前往。军司马卫方又补充说尽管每次发生民变,朝廷总是怪罪于百姓,所谓刁民、暴民,严加镇压。可古话说得好“官逼民反”,若非实在活不下去,好好的老百姓不种田养家,何苦据啸山林,提着脑袋偷生。希望朝廷这一次先派出能够以母亲之心善待百姓的郡守,安抚在前、镇压在后。
迦岚奇其言,听后半晌方道:“西城家果然忠臣孝子满门,仁义德善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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