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如此,殿下!”千漓望定清扬缓缓道:“千月家的人是不会背叛自己选定的主人。这是千月家族生存的价值所在,若非如此也就不配称作千月后裔了!那个人——少王傅水影也是留着千月家族血脉的人,不管主子多么没用,既然选定了,就不会背叛。”
“也就是说……”清扬微微眯起眼睛:“千月水影已经选定了她要效忠的人。”
春音微微侧头:“殿下很意外么?”
“怎么说?”
“水影——少王傅大人不是早就选定了效忠之人么,朝廷上下难道不是人人知道?不就是花子夜殿下么?”
千漓看了春音一眼,不知道后者的这句话是出于一派天真还是别有深意。不管怎样,和亲王清扬确实是被这句话触动了,轻轻的皱着眉头。
爱文镜雅皇帝人生最后半年唯一被信任且陪伴在身边的人,在苏台丹绫叛乱时以先皇密诏调动兵马扭转乾坤的人,要么得到她要么毁灭她,清扬知道朝廷目前已呈鼎力之势的这些人几乎都有如此认识。她也知道昭彤影一直在努力将她拉到迦岚的阵营,清扬还是迦岚,长久以来她关注的是这一点,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水影已经选择了自己效忠的对象——不是她苏台清扬也不是苏台迦岚。
从一等进阶出任文书官后这个年轻女子仿佛忽然间想要张扬自己的存在似的,瞬间光芒耀目而且是以傲视王侯的姿态让人牢记。正因为这样的光芒耀目给了人们太深刻的印象,当她在永州听说“少王傅投靠了正亲王殿下,而且是以色侍人”的时候,直觉的反应就是“那个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啊!”
她并没有想过水影或许是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花子夜,而且采用让旁人震惊甚至鄙视的方法巩固这种联盟。在这样一种关系中旁观的人总觉得强势的那个是花子夜,这个以男子身份莫名其妙获得本该属于公主的正亲王称号后大概得意忘形了,他不仅要享受将朝政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还要占有一个他没有资格染指的女子——这是她们对这个行为的解读。
虽然有很多传言,可她就算在先皇面前也是一个清白正直的女官长——这一点同样生活在后宫且没有像德妃那样被莫名的嫉妒迷惑的清扬是非常清楚地。所以骄傲如水影,如果不是被逼到没有办法是不会做出以色侍人的事的,那么她一定是狠着花子夜的。然而她忘却了一点,水影私下里曾以流云错自比,清扬以为这是取流云错十九年大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业而自诩;转念想其中或许藏着另一重意思。连苏台宁若都认为是自己强占了流云错,那个时候或许也有人认为才学出众却因为宁若爱宠身份抬不起头来的流云错会恨着这个正亲王;然而,流云错在宁若去世后以终身守节向世人昭示他对宁若的感激,甚至他这样对皇帝说“是云错利用了正亲王,正亲王没有对不起云错的地方。”水影在自比流云错的时候是否也藏了同样的含义——是我选择了花子夜,而不是什么被迫。
一瞬间清扬觉得事情有一些荒唐,那个人早就选择了效忠的对象并昭告天下,她却还在那里盘算她会忠诚于谁。她苦笑一下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春音柔声道:“卿的敏锐总是让本王惊讶。”
春音温柔而谦恭的笑了一下随即道:“少王傅还真是像传说的那样是非常过分的一个人。明明知道内神官大人确实是千月家族的后裔,还故意说那么长一段话来让内神官难堪。”
千漓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段话是说给我听的么?”
清扬一笑:“不错,这段话乃是说给本王听得。”说完后放声大笑。
过了中秋,气候忽然间凉爽下来,在短短十来天内走完了从盛夏到中秋的节序。一夜之间秋风生流玉,落叶满永宁;云台群山染上红、黄、绿的丰富颜色,而秋雨开始滋润永宁城大街小巷。
京畿的百姓看着一场场送凉的秋雨将因为酷热和少雨而渐渐干涸的沟渠重新填满,一个个都喘了一口气——干旱大概可以结束了。不仅永宁,这一年秋雨普降,安靖一大半国土都被雨水滋润着,就连永州、丹霞、苏郡这几个已经被干旱折磨得快要失去生机的地方都迎来了久违的雨季。大概明年可以期待一场丰收吧,人们这样想着。秋雨给苏台百姓带来新的希望,那种对来年丰收的期盼使得他们有勇气面对空空的仓库和即将到来的严冬。而鸣凤郡即将迎来秋收,鸣凤郡守苏台玉梦呈递的折子中称“郡中良田皆丰收”。而鸣凤地官计算出的收成让京城天官和地官们喘了一口气,鸣凤熟、天下足,这句童谣并非虚言。鸣凤这个地方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天灾,即便是中原地带旱涝连绵的时候,河网密布、湖泊星罗的鸣凤依然五谷丰登。在气候条件上唯一能与鸣凤相比的只有鹤舞植桑平原,那是没有冬天的地方,一年四季都能种植稻谷;只可惜鹤舞大片土地群山起伏,整体看来鸣凤更为富庶。
苏台迦岚也在中秋之后收到来自鹤舞大宰秋林叶声的报告,恭喜她说王的封地又迎来了丰收,植桑平原一年来没有大的天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农民已经开始秋收,天气也很理想,每天都是阳光明媚不用担心收成的时候会遇到阴雨连绵。天朗山地也不象去年那样阴雨连绵到破坏了春耕,虽然称不上大丰收,但也不需要像去年那样靠四处调粮开仓济民。最后秋林叶声询问自己的主上今年准备交多少税给朝廷。
苏台当前实行的税制基本沿用爱纹镜雅时候的规定,也就是十税一;如果发生天灾人祸,则根据对农业的影响进行降税,变成十五税一、二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这是国税,也就是中央朝廷收取的税收,由各地官府层层上缴。此外还有地方税收,一般分郡税、州税和县税三级,每个级别到底收取多少由郡守管辖,全部税赋加起来不能超过三成也就是十税三。如果严格按照这一点实施,百姓的生活应该是富足自在的,但是并非每一个地方都能严格按照法律规定来执行,往往还要征收名目繁多的杂税;而这些杂税的多少以及遵守律法郡县的数量决定了一个时代的治理程度。据说一代圣主端皇帝秋澄在位的几十年,国家平均税负只有三成,也就是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严格遵守了律法而国库依然充足。而熹皇帝,也就是苏台王朝第一位男帝在位的几年平均税赋超过五成,等到继任者登基的时候许多地方的库房凑不出一季的需要。
每一代皇帝都会把一些地方封赏给姊妹兄弟中重要或者亲近的人作为领地,大的如和亲王拥有的一个郡,小的就是州或者县,按照律法这些领地不能世袭,王一死就收归国有。领地中所有赋税均归领主所有,领主再从中抽取一些交给皇帝,具体的数目并没有规定,理论上是领主收到的所有税赋的一到三成。
苏台迦岚用了两天时间计算了鹤舞必要的开销,然后在给秋林叶声的回信中写下“两成”这个数目。偌娜登基后鹤舞只交一成的税赋,这是因为秋林叶声打听到永州的和亲王只交这个数目,而向迦岚建议说:“没有必要让和亲王殿下难做人,毕竟永州比我们这里艰难。”那一场兵灾之后,迦岚一方面想要向那些对她充满戒心的宗师与高官们示好,另一方面也想与苏台共患难,将税赋加到了极限的三成;如此两年后永亲王和秋林叶声、白皖这几个人终于忍耐不住。去年白皖因为嫁人而进京住在她王府的那几天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谏,每天都要报出一大串数字,中心无非是说鹤舞地理复杂,穷的地方多得很,每年交那么多税就没有钱治理鹤舞了,要知道朝廷可不会为鹤舞的天灾人祸拨一两银子。
正当迦岚为税赋操心的时候,朝廷中也有一些官员在动税赋的脑子,于是某一天早朝地官少司徒向皇帝建议“增加鸣凤两倍的税收用来做永州等受灾郡县的赈灾之用”。
就像这一年内偌娜的每一个重大举措一样,调鸣凤税负的命令一下又不知道让多少官员为之皱眉。不过这一次苦苦劝谏的官员的数量比以往少了许多,劝谏的热情也远不如以往,或许官员们对于皇帝的固执和时不时出现的奇思怪想已经开始麻木,而偌娜对于劝谏的态度更是让官员们畏惧。就连上几次在朝堂上不惜和偌娜争得面红耳赤的西城照容和昭彤影也对这道诏书漠然以对,照容回家后忍不住对洛远发了半天牢骚,无非是怨恨少司徒一门心思想要往上爬完全不顾百姓死活云云。洛远自然是好言好语的劝慰了许久,想法设法让照容开颜。事后照容拉着洛远的手道:“卿总能让我心情愉悦。能娶到卿是我的福气。”洛远难得听到她说温情的话,高兴得一夜没睡好,连着几天见人都带三分笑。
几天后偌娜正式颁布诏书将鸣凤这一年的税赋提高一倍,当日连夏官府的人都对此窃窃私语。西城玉台筑这些天一直看母亲为此事担忧,也跟着多留了几分心。午后一些高位官员凑在一起谈论此事,玉台筑没资格参与可也放下手上的活着意听着,不一会他这举动便被迦岚发现了,后者顺势问他如何看待此事。玉台筑有一些犹豫,过了很久才道:“臣乃是夏官中人,不敢过问地官的事。”
迦岚笑了笑说:“这不过是吃完了午饭的闲谈,并不是让你到朝堂上去和人争辩,谈不上甚至职责之分。且说来听听。”
“臣懂得少,只不过臣也当过几年地方官。鸣凤虽然富裕却不是能像聚宝盆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啊。朝廷征收双倍的税,地方上的税未必会减少,说不定还会跟着一起增加,这样鸣凤百姓的税就会增加到四成、五成。不管多么富裕的地方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税,只怕今年鸣凤百姓要过一个艰难的冬天。苏台虽然遭受了很严重的天灾,可是上半年鸣凤等地丰收;去年的收成也不错;各地的官仓应该不至于空乏,并没有到非要靠增加鸣凤百姓的负担来填补,而且还会让百姓产生动荡之心……”说到最后一句话他有几分担心,看了看迦岚的脸色。
迦岚看着他嘉许的笑了下:“玉台筑说得一点不错。不过鸣凤应该不会因为增加一倍的税就出现动荡不安,因为鸣凤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郡守。”
“安平王殿下。”
“本王听上一辈的人说玉梦王叔曾被称为‘宗室中最佳’。王叔会根据朝廷的规定调整地方税负,不会让百姓负担过重。”
“安平殿下是了不起的人,可苏台郡县中能有几位安平王?鸣凤的百姓不应该因为他们的勤奋努力反而承担比别人更重的负担。风调雨顺是上苍与神明给鸣凤郡的财富,可不是给他们招惹祸端。”
迦岚苦笑起来,略微停顿了下道:“苏郡的平叛如何?”
“前两日又报上一批俘获的叛军,周边几个郡也有捕获。”
“总数到了多少?”
“已然……以万数。”
苏台迦岚一掌拍在桌子上,玉台筑叹息着捡起被迦岚丢在地上的“捷报”,苦笑着压到公文的最下面。
“不过一个县尉起事,千把人跟随,起事之初州郡无防备才攻下几个县城。朝廷以迅雷之势镇压,短短十来天能有多少人‘誓死跟随’?到能抓出万数的叛军,且个个都是罪不容诛就地处决的极刑……”苏台迦岚摇了摇头说不下去。玉台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殿下担心重刑之下反生新变?”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凡事都有个度量,所谓过犹不及。”
“南安郡王二十多年前榜首出身,并非不懂这些道理的人。”
“她不是不懂,而是太过心急得想要有惊天动地的作为。”
“郡王在青州当了将近二十年知州,如今出任苏郡郡守已可算破格之举,位在二阶下,又是皇室贵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依然急着要有惊天动地作为……难道是想要在京城六官里争夺一席之地?”
“苏郡之上也只有六官正副官长十二个职位能入她之眼,倒不知她看中了哪一个?玉台筑,你怎么看?”
西城玉台筑不知道这位大司马这些天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和他讨论朝廷政务,而且专挑一些并不适合他来评论的话题。玉台筑本性是一个潇洒磊落的青年,但是生长在世代官宦,永宁城中只略微逊色于卫家的名门世族,加上自己也是京考进阶在官场上五六年光阴,知道官场步步艰辛,但凡涉及朝政他是谨慎又谨慎。只怕说错一句走错一步误了自己不要紧,牵扯到西城家族他就是千古罪人。
和洛西城一样,玉台筑也不是一个多么有雄心壮志的男子。当年他下定决心勤学苦读以求京考进阶而非琴棋书画的作一个贵公子,主要来自于涟明苏的一段话,这段话不但影响了他也影响了洛西城。涟明苏和他们西城家颇有渊源,没有西城照容不拘一格的提拔涟明苏或许就只能以家奴的身份终了此生。涟明苏飞黄腾达后照容向他要求的唯一“报答”便是教授她的两个孩子——玉台筑和洛西城。涟明苏在这两个孩子行拜师礼的第一天将玉台筑留了下来对他说:“你是西城家当家的大公子,生下来就注定荣华富贵。穷人家的少年寒窗苦读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贵族人家的女儿勤学苦练为了执掌门楣、光大家业;这两点玉台筑你都用不上。这书对你来说读不读都不重要,就算读了,读的好不好也无关紧要。”
那一天涟明苏一身青衣,明明是已经在五阶可以服绯的人一下公堂依然喜欢一身青衫,后来他告诉他说“这是为了不忘出生寒素。”等到他即将服礼的时候问涟明苏:“先生说我该不该去参加进阶考?”
涟明苏看了他许久道:“若是问我,我希望你能参加进阶考。或许很多人会觉得奇怪,像你这样的贵族男子何必辛苦去考试,做官能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你都唾手可得。可是,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生长在西城这样的家族就注定要为家族奉献,或者是心力,或者是人生——也就是你的婚姻。玉台筑如果你不进阶就只有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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