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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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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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方见她怒不可遏,也挑眉道:“竟有此事?朝廷不是三令五申不得在农忙时抽徭役,只有修筑要塞城防或者抢修大堤可以例外么。”

    初阳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嘲笑他天真。卫方跟着也自嘲的笑了笑道:“本官说的不对?”

    她又是一笑:“对自然是对的。可丹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郡守说拉人就拉人,谁敢和她说什么朝廷规矩。难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真能上京城告御状?”

    “难道就听之任之,那叫百姓如何生活?”

    “能熬就熬呗,真要熬不过去”,她抬一下头,淡淡道:“就上丹霞山找山大王去。只要不怕死,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上篇 第八章 载舟覆舟 二

    第二天初阳这群人果然跟着卫方的部队一起行进,据说也是缘于明霜的建议。这群人看上去都比较老实,平时落在最后面不声不响的跟着,彼此之间也很少对话,平日宿营造饭抢着动手。相对活泼点的只有初阳,经常和士兵们打个哈哈,每日宿营吃饭之时总会求见一次卫方,说一些感激的话,嘘寒问暖一番。每每停下脚步跑到路边拔一些草说是药材,小心翼翼放到袋子里,笑吟吟说穷人家没钱请大夫抓药,小病就自己吃点草药对付过去。

    日照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些人,两天山路赶得小心翼翼,片刻不离开水影身边。反正山路崎岖,骑马也不能快跑,还要时时下马步行,反而做得到形影相随。只是旁人看在眼里不免古怪,偏偏这次卫方外放所带幕僚均是武官,所带进身侍奉的也都是同姓,只有她一人例外。某一次有人对此嘀咕,卫方听到了笑笑说宫里出来的人,都习惯用宫侍,也都是叫人前呼后应伺候惯了,我那个女儿也如此。

    第三日宿营是在山中一处平地,此时已经翻过主峰,接近山脚,道路比前两天好了许多,更能陆续看到一些村落。士兵们忙着埋锅造饭之时闲聊无事的水影爬到边上的坡上眺望山景,日照自然一步不离的跟着,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水影叹了口气道:“昭彤影昔日说我多疑,怎么你也染上了。那些人真要下手,昨日前日就该动手了,如今接近山脚、村落又多,再动手岂不是可笑。你看——这底下就是个不小的村子。”

    日照笑了笑说小心谨慎点总是好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望下山下那个村落,本来只不过随便看看,可一望之下目光顿时被吸引住。看了一会儿,一拉日照:“你看这里,看出什么没?”

    他茫然摇头。

    “再看看,日照,我们到了好地方了。看仔细些,我瞧瞧当初教你的那些书忘了没?”

    日照笑了起来,故意叹了口气道:“女官要考我了,不知道通过了有没有赏?”

    她嫣然道:“赏什么?太学院东阁过了都没有赏呢。”

    说笑着他往前两步一手扶着树干探头去看,约略一盏茶上下啊了一声“这村子屋舍排列有花样,像是——阵图。”

    “差不多了,然后呢?”

    南断山麓,布局犹如阵图的村庄……他皱起眉将过去学的那些东西里但凡和行军布阵、南断山有关的东西过了一遍,突然一振,伸手指着底下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大笑道:“想起来了?”

    “云门村!这是莲锋的故乡云门村,云门慕度过一辈子的地方。”

    “是啊,云门慕十八岁下嫁莲锋,从此歌哭于此乃至葬于此,所以,那里也是莲锋埋骨之所。”

    日照用力点头,但看她望着山下许久,喃喃道:“听说云门慕一生忠贞,连这里的山川都因此有了灵气。据说男子若是在云门慕和莲锋的合葬墓前捧一把土,混在水中喝下,一生都会象云门慕那样节烈,只忠诚于一个人,致死不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两人同时回首,日照身子一闪扑到水影面前将她挡在身后,一手抓住剑柄微微拉出一些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初阳后退一步不停的摆手:“没什么没什么,饭做好了,来请大人……”

    她上前一步,从日照身后走出,淡淡道:“日照,退下——”又望着初阳一笑:“下人无礼,吓着姑娘了。姑娘刚刚说什么来着?”

    “小的说……”小心翼翼看一眼日照,见剑收入鞘中,这才呼了口气,笑道:“小的说大人刚刚说的风俗是真的。直到今天这南断山西麓大小村落有男儿出嫁,做父母的都会到云门村取一把土,成亲那天放在交杯酒里喝下。”

    “有用么?”

    初阳看看日照,笑道:“这可不知道,不过都传了几百年还有代代相传,总是有用的。小的行商,遇到过几个云门村的人,他们说自云门慕之后那么多年,云门村就没有一个嫁出去男儿是改嫁的,更不要说背着妻子偷人,那都是这里的水土养出来的。”

    日照喃喃道:“真得这么灵验?”

    两个女子都笑出声来,初阳摆手道:“乡下人说来唬人的,少爷听过笑过就是了,谁还当真啊。”

    日照讪讪笑了,跟着水影回了营地。

    当夜三天以来日照第一次没求着留在帐中守夜,伺候她梳洗完毕就告退了。水影反而奇怪,叫住了他说今儿怎么突然不担心起来了。回答是“刚刚她跑到女官身后我们都不知道,若是要下手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大概是日照多心了。”水影笑道:“原本如此,你两日没好好休息,去睡吧。”

    然而,这夜她被腰痛痛得从睡梦中醒过来,连声叫日照都没人应,外头守卫被惊动进帐说是好一会不见日照。她觉得奇怪,可又觉得三更半夜她一爬起来找人必定变得兴师动众,难免又要被人说闲话,也就作罢。

    第二天一早起床号吹起,一睁眼日照象往常一样在床边拿着衣衫等她,神色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衣衫好像比昨日又脏了一些,脸色也有些苍白。随口问一句“歇得不好么”,换来青年一连苦笑说也不知道怎的睡了一会儿就醒,醒了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到这里注意到女子的目光中满是惊讶和狐疑,怔了下道:“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翻身而起,淡淡道:“终于要下南断山了,这露宿山间的日子总算过到头了。”

    这一天午后一行人就到了南断山脚,白水平原时候这些人也要和相伴两天多的另一群人告别了。初阳说她们还要到永晋的郡治去一趟,要和他们分道了。初阳又一次前来感谢卫方几天来的照顾,最后道:“草民斗胆,敢问大人名姓。”

    他微笑道:“本官西城。卫。方。”

    “原来是西城家的夫婿。”

    “本官的夫人名叫照容。”

    初阳“啊”的一声身子也跟着一震,显然吃惊不浅,大概是没有想到相处了那么久又谈笑风声的人居然如此显赫身份。然而,在另一边,恰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睛的人却也是一震,因为她居然没有在这个青年女子的眼中看到半点波动,此时又听初阳道:“原来是大司徒夫婿,请恕我等失礼。”

    “无须如此。”

    初阳又上下快速打量他一番,施礼告辞。带着人走出十来步,突然回首嫣然一笑道:“西城卫大人,后会有期。”

    这一笑,倒是嫣然妩媚。

上篇 八章 载舟覆舟 三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丹霞郡虽然远远称不上“边关”二字,可处于交通要道,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丹霞守将也就和边关守将一样,比别人多了几分紧张。而此地守军之多也超过一般内陆郡,著名的丹霞三关常驻军队加起来有一万余,郡治丹州另有五万守军以随时为接应。不知道多少少女的青丝在三关风雪中催成白发。

    一入白水平原就容易看到逃荒队伍,越往西越频繁,可真正到了丹州却见排队入城的百姓中见不到其他地方扶老携幼面如菜色的逃荒者。卫方并没有搞微服入城的花样,但一到官署,略微梳洗一下,也不召见属官,马上换了身衣服带着水影、明霜和两个侍卫出了门。

    几个人在丹州城街市上转了一圈,见此地不管大小还是繁华程度固然不能和京城还有东方那些名城相比,可又比一路行来经过的县城不知道好了多少。店铺、街市上东西却不是很多,可也很少看到乞丐,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气氛。

    转了一个多时辰,卫方连声说饿了,侍卫们早打听得此地最好酒楼的处所,要引他过去。这位新任丹霞郡守却笑了笑在路边一个摊子上一坐:“这里就好。”

    侍卫们当然低声劝说,卫方笑道:“京城里什么好地方没吃过,既然到了这儿,就尝尝本乡本土的东西不好?”侍卫们面面相觑,明霜到也不挑剔,挨着卫方坐下唤老板倒茶。日照从来只伺候自己的主子,赶着拉开凳子,这时卫方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有着“王傅”头衔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四位官那样可以随意让他差遣的。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腹诽一番,朝廷里这些地位在他之上的人啊,将一个多年不碰朝政的文官丢到民乱为平的地方也就算了,既然都丢出来了怎么就不弄干净些呢。偏偏拖泥带水的,定了司制官职,却不收回原有的少王傅职务,一直到出京城为止也没有指定继任。

    少王傅啊,那是皇子皇孙们的老师,苏台王朝崇文重教,讲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为了表示对王傅的重视,礼法上少王傅虽位在四阶,可是,纵见亲王不拜。受过她直接教育的皇子皇孙,不管日后多么高的地位,终身以师礼敬之,入王傅门要下车马,见王傅要起身、让座;平日给教育过自己的王傅写信,纵然对方已经卸任,做学生的也要以弟子惶恐起头,以弟子再拜结尾;而同一辈,没有受过直接教育的皇子们与王傅书信时也要口称弟子,不称封号,不过少了惶恐再拜四个字。当初传出这位少王傅与花子夜逸闻,也就是某一次花子夜送来一封信到太学院东阁,水影看了一半被太傅叫了出去,正好一名博士来找她问东阁考试之事,无意中看到桌上的信。倒不是有什么缠绵的话,只是没有以“弟子花子夜”开头,其后水影回来看完信面无表情塞入衣袖,这博士自此有了疑心就这么传出话去。水影和他卫方本来只差一级,加上王傅的地位,就算平了。此刻卫方有点后悔刚才没问一句,心想要是对方拔腿就走那就尴尬了,所以看到日照过来拉凳子心中一阵放松。

    这会其实已过了吃饭时间,摊子上没什么人,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眉目倒也端秀,一边倒茶忙活,一边不停口的说话。见众人坐下,先用生意人特有的目光扫了一遍,虽然那女子衣饰更精细一些,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判定最先开口的那人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凑上去笑道:“这位爷是从京城里来的。怎到了我们这小地方,定是不习惯的紧吧?”

    卫方笑道:“还好,我看你们这里虽说不上繁华,倒也干干净净,倒比我们一路过来看到的郡县更好。”

    “怎么好了?”

    “你看,你们这里都不见乞讨者,难道还不好?”

    摊主噗嗤一笑,拿了一碗面往卫方面前一放,站在那儿道:“这您就不知道了。您想想看,西边大旱都三年多了,哪里能没有逃荒的。就算风调雨顺,这么一个城那么多人家,说不着总有些人家要天灾人祸,这世上哪有没乞儿的城呢。您今儿看不到,那是有原因的。”

    卫方更显出好奇的样子,详问端倪。

    “是这么回事,听说上次丹霞山里的人抢了关城。皇上一发火就把咱们郡守大人撤了,换了个新的来,听说就在这两日要到了。您说,哪个当手下不想在上司面前卖个乖,所以把这乞丐都赶出城了。不光这样,还叫人守住了几条官道,连逃荒的都不叫入城。哎,您想想,这逃荒的不都盼着过一个城池能讨到几口饭吃,官府这么一栏,又不知害了几条人命。”

    看这摊主越说越起劲的样子,明霜笑着截道:“成了成了,面都糊了,还不给我们端来。”

    几个人回官署的时候已经斜阳向晚,丹霞郡官员们都在官署等了大半天,都不知道这位新任郡守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即不传见,也不叫他们回去。一群人坐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揣测着,好不容易等到有所动静,却不见人来,而是一个个唤到内堂说话。这边唤进去问完话,立刻有人候着送出大门。所候的官员从位阶低的唤起,这么着里头等的人越发紧张。尤其是单独被叫进去问了些要紧事情,问话的卫方又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时,官员就难免会想可是前头那些个人顶不住已经说了什么,这么一来就软了下来。

    卫方这一轮召见官员用了三个多时辰,待最后一人送出郡守府衙已经过了二更。明霜问一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那人揉揉额头道:“不吩咐了,老了,累得不行了。”

    说罢望向侧座上的人:“司制觉得呢?”

    那人微微一笑道:“属下与令爱共事多年,郡守大人直呼属下的名字既可。属下多年往返不过太学院东阁与晋王府,所学只是后宫王府内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懂得也就是读书二字,乍然放到司制位上,干系一郡百姓的安泰,属下实在惶恐得很,一时也不知怎么下手,先看看再说,并没有别的想法。”

    卫方笑着说了些安慰的话,待她告退后他一手支额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朝廷中的高官都知道花子夜这些年的亲信到底是谁,更明白这几年来出自于花子夜之手的政令起码有一半有这个年轻女子的意思藏在里头。至于之前,爱纹镜雅的圣旨里有几分是她的想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他一直认为水影前来丹霞是出于花子夜授意,而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不信任他。既然如此,她就该想方设法掌控这里的政务,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超然世外。

    “我们的少王傅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呢……”

    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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