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回报也说城中一派安详,看不出特别。他这才放心进军,夜里到了定水关下果然城楼上灯火稀疏,士卒三三两两站姿都不标准。到了南门摸过去果然城门没有关死,他一声令下三军发动,破城而入。
辽朝元的得意到这一刻也就结束了。
前军刚入主街道准备放火抢劫,后军还有两三成在外头,忽闻一声炮响,城门上顿时亮如白昼。辽朝元还来不及叫一声“不好”,但见两旁屋顶上齐刷刷都是弓箭手,箭如雨发,后面也是杀声一片,顿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辽朝元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正在骂苏台人果然狡诈,黎安永居然欺骗于他,到了城门口正在砍杀听到城楼上一人高呼“辽朝元,你抬头看看——”
他仰头观看,但见城楼上一人粉甲白袍,火光下眉目如画,旁边推出一人五花大绑正是与他们密谋的黎安永。
这一仗可谓惊天动地,南平万余骑兵折损近半,辽朝元也是勉强逃出,身中两箭,丢盔弃甲。昭彤影带兵亲自追击,一路上连战连胜,辽朝元出道以来未曾狼狈至此。
与此同时,鹤舞军万人出玉珑关奇袭萧关,南平那些叛军头目与黎安永密约,知道他素来是鹤舞最高的军事官员,整个鹤舞边关防线都在他掌握中,何曾准备苏台军队的袭击,自然也是丢盔弃甲,一路逃窜。
鹤舞军占了萧关后并不进军,反而井然有序的撤退,南平叛军仓促间集结了所有预备的骑兵浩浩荡荡杀到萧关早已人去楼空。而真正在前线吃紧的辽朝元迟迟得不到援军,到了九月初九,万余军队只剩不满两千,人困马乏,被困于飞鹰峡。
昭彤影要用苏台清扬勾结外敌一事破坏这位和亲王如日中天的声明,让自家主君师出有名,便要有充足的证据。黎安永确实是一个证据,可还不够,毕竟是鹤舞自家人,说出去不够分量。她要生擒让苏台军队望而生畏的猛将辽朝元,一来为邯郸蓼和扶风那些惨遭劫掠杀害的百姓报仇,二来,这才是一个能够指证和亲王且够分量的人。
十一日,昭彤影与南平皇师会师于南平长琅川。南平叛军偷袭不成反而被昭彤影下了套子,打得落花流水,萧关一战更使叛军布兵乱成一团,宛明期称势而起,几路兵马同时进军,一举夺回大片土地。反叛的部落中一部族长都战死阵上,便死于宛明期的得意门生辽思鸿之手。
两军会师,昭彤影轻骑前往,将士们纷纷劝阻,说万一南平皇帝包藏祸心,不可不防。昭彤影哈哈一笑说:“宛明期还在吧?”众人莫名其妙互相看看,说没听说宛明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笑道:“这就是了,只要南平宛相不倒,彤影此去绝无危险,莫忘了宛相的千金在我鹤舞境内。”
驱马前行,但见远处烟尘滚滚,人马飞驰,转眼已到近前。对面马上一人高喊:“来人可是苏台昭彤影将军?思鸿奉南平大宰之命前来迎接。”
两边各自下马快步上前,昭彤影但见这个自称思鸿的男子三十上下,气质沉稳,身材在南平而言略微消瘦,容貌算不得出色,但还看得过眼。
辽思鸿也看此人,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心说“世间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忍不住多看几眼,目光在昭彤影脸上留恋不出。昭彤影从小被人用爱慕眼光看惯了的,当下落落大方,还眼波流转的瞟过去,居然让这个南平青年不敢直视。辽思鸿暗道:“这般绝色之人便是在松原大捷打得乌方精锐全军覆没,与南平第一猛将辽朝元激战十数次场场胜利,直到将辽朝元逼到丢盔弃甲只身逃命地步的名将么。”
辽思鸿按照南平迎客的礼节向昭彤影敬酒,两边寒暄几句,他笑道:“今日思鸿还有一份礼物送上将军!”说话间手一挥,身后将士朝两边散开,后面推出一辆囚车,其中坐的正是辽朝元。
苏台与南平叛军这一战,对鹤舞以及南平皇室而言意义都远在战争本身之外。在南平皇室,不但不动声色的借用了鹤舞之兵让叛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更在叛军自挖坟墓狼狈不堪之际调动兵马结束了与叛军半年之久的对峙。而对宛明期而言,最大的收获自然是女儿有了一个好归宿,而且让在南平声明颇盛却心性不稳,并手握兵权的辽家受到重创,辽族权力落到了对皇帝忠心耿耿,且对他的政治取向坚定不移的辽思鸿手中。其中,凝川与晋王的婚姻是他最高兴的,他知道自己不管有多么丰富的理由,毕竟是背叛了母国,而且引敌军侵犯故国劫掠同胞,想要被原谅是不可能的。他此生早已不报重归故国,但凝川不同,他当然想要看到自己聪明可爱的女儿在苏台生活,而不是在南平依附一个男人委屈过日子。凝川这一回归,对那个嫁给皇室便无法无天的前妻应该是致命打击,他不要那个人死,或者说让她死未免便宜了她。他要看她对着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女儿和前夫低头,要她此后的日子战战兢兢生不如死。
可要说得意,却是辽家这件事。这一家子在这场变故中的每一个变动都牢牢把握在他手中。辽朝元叛乱之初,辽绛琛猝不及防,诚恐诚惶到皇帝面前来请罪效忠。可真的把他放出去,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果然不安分起来。这家子原本就不喜欢皇帝的政略,他故意摆出要夺辽族权力甚至要灭他们全族的样子,辽绛琛果然动了异心,和思鸿说既然逃出了京城而且宛明期那个苏台叛臣蛊惑皇帝,分明就是想要让我们南平亡国。他说我倒是不同意那些叛军要重新恢复选王制,但南平正道绝不能学那些娘们的国家,朝元已经做出选择,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能再回到京城受宛明期控制,不如去和你大哥汇合。辽思鸿天真地问如果我们去找大哥,辽族那么多人怎么办。辽绛琛回答说我在军中很有些威望,也有不少人忠诚我们,和你大哥汇合后,我们就用皇帝给我的信物以勤王之名调动兵马,返回去杀了宛明期,我一心为南平锄奸,圣上将来会明白的。
思鸿用力点头,连声称是。父子两个到了卢关,守关的是辽绛琛当年的部将也是他二十年好友,说起路臻的政略也是满肚子火气。辽绛琛与故友重逢酒逢知己喝了个痛快,第二天醒来已经被人五花大绑。辽思鸿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道:“爹爹,您意图不轨,我奉圣上的命令,将你扣押,择日押解京城。”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儿子身后走出一人,正是他那故交好友,哈哈一笑说:“大将军不要怪我,我觉得宛相的主意没有什么错。我的故乡过去三年一灾,宛相带着大家兴修水利后日子比过去好得过。圣上也是明主,登基后大伙儿的日子确实比过去好。所以,不是我不顾念昔日情份,只能怪你背叛圣上。”
辽朝元浴血突围后,昭彤影确实拿他没办法了,天大地大藏一个人还不容易。可辽思鸿毕竟是他的亲弟弟,算出他能投奔的几个地方埋下伏兵,老方法,先客客气气接待,酒菜里下了迷药,任你什么南平第一勇将,醒过来照旧五花大绑塞在囚车里。
辽思鸿小时候在家里被欺负惨了,亲生父母嫌弃,兄弟姊妹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对家里人只有厌恶没有感情。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尚且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绑起来送京城,何况那个从小最风光,把他当蝼蚁一般看待的哥哥。宛明期还没有指示,他便主动上了一道表建议将这兄弟送给鹤舞当礼物。宛明期见了这道折子哈哈大笑,对路臻说:“我这个学生够聪明也够决断,将辽族给他陛下再也无须担忧。”路臻笑着说只怕他太聪明太狠心,宛相养虎成患。宛明期笑道:“思鸿杀父灭兄,毕竟不是正道,将来走错一步就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所以他只有靠着陛下,只要他一辈子是陛下的宠臣,他便无后顾之忧。而且,那孩子从小受苦多,只要陛下信任他重用他,他就永远是陛下的人,忠心无二。”
昭彤影得到辽朝元喜出望外,和辽思鸿在长琅川商谈了两国和议的细节,思鸿说我们陛下知道贵国迦岚殿下言出必行,所以放心得很。如今南平那些不争气的部落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圣上和宛相都希望长川公主和贵国晋王的婚礼能早日操办。
昭彤影笑了起来说我们迦岚殿下也有此心,于是两人又商讨了送亲成礼的细节,约定就在这一年十一月初举办婚礼。南平国将由国主的侄子日轮亲王以兄长的身份送亲,至于宛明期因为事务繁忙,只怕没有空参加大婚。
一切安排妥当,昭彤影压着辽朝元带着南平国主赠送的几百匹良马得意洋洋的班师回京。这几场仗打得虽猛烈,基本都在南平境内交手,鹤舞百姓几乎没有受到侵扰。大军到处,百姓们争相观看囚车中的辽朝元和战马上粉甲白袍的绝美女子,青年男子纷纷将花朵丢向昭彤影,可谓万人空巷,迦岚殿下千岁的呼声响彻云天。
昭彤影班师的消息传回明州,迦岚对王妃笑着说:“看着吧,本王马上要挨骂了。”
果然,昭彤影一到明州见过迦岚汇报了战况,旋即便道:“殿下为何要替晋王回那样的圣旨?”
迦岚嘻嘻笑道:“晋儿年少,不会说话,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他答对,有何不妥?”
昭彤影脸一沉:“殿下就该撕掉圣旨,或者让人为晋王殿下起草一份拒绝的折子。殿下清楚得很,只要这道拒绝的折子由晋王来上,晋王府的人一个都无法安然度过。”
迦岚苦笑着对玉台筑道:“看吧,本王果然挨骂了。”此话一出,昭彤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件事就此揭过。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好吧,接下来就看看那个人有什么本事为花子夜殿下力挽乾坤。”说罢还是不甘心,又道:“若是殿下不做这份好人,那个人或许就归我们鹤舞了,至少无力再成为殿下的阻碍。”
苏台迦岚继续一脸委屈得看看身边的玉台筑,一幅“看看,看看,这年头当主君的日子多难过,刚刚生完孩子没有休息还要被骂”的样子。然后身子前倾,伸出手指在昭彤影身上戳戳,眯着眼睛道:“那个人……那个人不是你天天‘知交好友,金兰之契’挂在嘴上的么?你不是说和她一如莲锋与江漪,当初还三天两头要本王与她结交,许以高官厚禄,本王看她不顺眼你还给本王脸色看?现在怎么金兰之交,生死之契都没了,口口声声的要置那人于死地。当初莲锋也这样一门心思要弄死江漪?”
昭彤影也是一脸无辜,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江漪与莲锋并肩于凤家旗帜下,我与水影却分道扬镳各为其主。必须置她于死地,我何尝不是心如刀绞。”说到最后声音减低,神色中一掠而过的黯然。苏台迦岚在这个她亲自去请,并在她身边陪伴了六年,为她几乎竭尽才智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哀伤。并不激烈,那是埋藏在冰层下,最深处静静的流水,一直浸入骨髓。她不由得对自己刚刚说的那段话后悔起来,也带着无言的同情望着此人。
“或许这确实是天意,过去的五年内,我和水影都希望象当年的江漪与莲锋一样,走在同一侧,金兰之交、生死之契,可以并肩携手,从此青史共留名。不过,现在注定已各为其主,我想法设法置她于死地,正是我知道她的才学价值……”
“彤影——”迦岚开口阻拦,叹息道:“本王明白卿的意思。”
一段时间的沉默,时间流水一样过去,直到昭彤影道:“辽朝元,黎安永两人如何处置?”
“卿的意思?”
“辽朝元押解上京,便是我们鹤舞送给陛下的礼物。圣上诏令鹤舞起兵平叛,如今初有成效——虽然不是平叛,不过后方不稳何以定天下?正好告诉圣上,鹤舞已经安定后方,接着就要出兵与苏台清扬一决生死。”
“黎安永呢?”
“这是鹤舞旧臣,听殿下裁决吧。”
苏台迦岚又沉默了一会儿,侧头对玉台筑道:“今天还没看过我们那两个孩儿,王妃去把那兄妹俩抱出来,也让司寇看看。”
玉台筑应声离开,不一会儿亲手抱着女儿,后面奶娘抱着小皇子进来。迦岚抱过来招呼昭彤影进前看,昭彤影笑吟吟过来见这两个孩子都是红扑扑的小脸,肤色白皙,养的白白胖胖异常可爱。两个孩子大概刚吃过东西,都在熟睡,但看眉眼均是美人胚子,不过不象是惊世骇俗的那种美,应该如这对夫妻般眉清目秀,端庄清雅。
迦岚初为人母,这两个孩子就是心肝宝贝比自己的命还要紧,昭彤影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满口说了不少称赞的话,听得迦岚眉开眼笑。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大人的举动过分了点,小公主率先醒过来大哭起来,惊醒了兄长开始二重唱。于是几个大人手忙脚乱开始哄孩子,如此逗了一阵才让乳娘抱走。苏台迦岚看看昭彤影道:“把黎安永带来吧,本王想要看看他。”
经过囚车中的长途跋涉,出现在迦岚面前黎安永象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昭彤影没有为难他,一路上好吃好喝、不打不骂。但关于他这个鹤舞司马,一度的鹤舞长城倚仗却做了卖国求荣之事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沿途经过村落城镇,难免被当地百姓追在后面丢烂菜皮。人心也很奇怪,要是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伙儿咬牙切齿一番:“早知道这小子不是好东西,果然——”可要平日里对之给予厚望,最后发现不是个东西,那种愤怒恨不得将之抽筋扒皮大卸八块方能泻心中之怒。
黎安永卖主求荣,要说他做的全无愧疚绝对不可能,本来就犹豫不决时而后悔,如今千夫所指,一路走来受的心理折磨可就不轻了。到了迦岚面前,曾经亲密无间的君臣变成了仇敌,黎安永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迦岚叹了口气,吩咐松绑看座,柔声道:“永,为何要背叛鹤舞?”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黎安永反而把一开始想好的对策丢到了脑后,顿时又伤心又委屈,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将这些年满肚子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