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人送来的银票后说‘京城日内必有大变,且牵连无数人身家性命。少王傅这已经可以说是在托付后事。””
水影微微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道:“路夫人敏锐依旧。”
此人拿出银票双手呈上,抢在水影之前道:“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全靠您和芦夫人接济,我们全家人感恩戴德。大人身当变故由为路家着想,更是难得。不过,我家的女儿澜儿已经长大成人,她喜武不喜文,幸而得到芦家教导又还算勤奋,希望王傅不弃,让她在您身边伺候。将来若有机会,请王傅提携。”顿了顿,又道:“若能在王傅身边得一碗饭吃,不敢再要赠与。”
水影犹豫再三,又说你们既然知道我将要做的是要命的事情,何必现在将孩子送过来呢,等到一切安定,我一定介绍你家小姐进军中。那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说了,若不能相随于危难,王傅要那孩子何用?”
而今,十六岁的路澜站在晋王府最高阶女官的身后,身上佩戴着长剑,她忍不住一遍遍去摸剑柄。屋外风雨交加,屋内济济一堂。其中除了芦桐叶等少数几个人外的面孔都是陌生的,纵然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有过嘱咐,听到谈话的内容还是心惊。
路澜时不时偷眼看看正坐上的花子夜,心想“正亲王并不是很可怕啊——”。此时听到一个人说:“殿下,我们能有多少人?”然后,她刚刚侍奉的主子道:“正亲王府侍卫家将能有五百余人,加上晋王府侍卫、西城家家丁,又有两三百人。另外,景王能动用一些端孝亲王府的侍卫,全部加上,受过训练的士兵大约有八百多人。”
“还是少了些……丹少将军那里怎样?若是丹伯爵愿意帮忙,她手上有几万人。”
芦桐叶摇头道:“我与她谈过,她说专心守城,并无旁骛。”
众人摇了摇头,又有人说:“嘉幽郡王呢?我们的殿下以身家性命保她,她总不能置身事外,她手上——”
“不可——”说话的又是水影:“嘉幽此人高深莫测,还是不要与她联络为好。”
“可是八百来人实在是少了。”
话音刚落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男子低声道:“八百人其实也不算少。京城兵马虽多,而今都集中在城外,宫内禁卫军只有两千人,且没有皇帝诏命禁卫军不能进后宫。后宫侍卫加起来不到五百人,有八百人,足够压制。”此人声音低沉,神态举止里透着一种压抑的恭敬,路澜并不知道,这是后宫宫侍特有的气质,而这个人就是现今的后宫宫侍长。此人现年三十二岁,与日照同一年进宫,一同受训,也是换贴的异姓兄弟。
房内众人相互看看,彼此点点头,又一人笑道:“后宫五百侍卫,到时候我把人尽量调开,栖凰殿、慈宁宫、慈心宫、倚凤殿的当班统领都是我的心腹人。所以,不是八百人,还要加上我们后宫侍卫至少两百人。”这个人是现任后宫侍卫统领,她是芦桐叶手把手带出来的,又曾在水影手下,对这两人既敬佩又感恩,芦桐叶在她面前一透出点口风,那人立刻答应,并说:“芦姐姐参加的事怎能少我?”
外面风雨更急,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花子夜忽然站起来,沉声道:“各位,胜败就在明日。花子夜无心凰座,但不忍看天下分崩离析而圣上不问民生。明日之事乃是要杀家灭族的,让各位牵扯在内,却又不能允诺各位将来的富贵,花子夜深感愧疚。”
他话没说完,西城静选站起来道:“殿下何出此言?我等也不是为了富贵才跟随殿下!”
“行了,”水影微微长身,止住众人,沉声道:“明日酉时,芦桐叶带正亲王府、端孝亲王府、晋王府等全部八百人分批进宫,替换宫内卫士。待到起更,皇宫下钥后,立刻动手,控制栖凰殿、慈宁宫、慈心宫、倚凤殿。拿到兵符后——静选,你与景王殿下立即到五城兵马司,统率照理是殿下的人,可她若是反抗——立杀之!”
又望向后宫那两人:“宫门与后宫之事就拜托二位。”
“王傅放心,下官誓死完成。”
如此又讨论了一阵,众人分批离开,花子夜披上斗篷也准备回王府最后安排,水影上前两步拉住他道:“殿下……”
花子夜苦笑道:“放心,既然到了这一步,我绝不会临阵反悔。”
“不,还有一事要请殿下出面。”
“什么?”
“明日事成之后要想让京城内彻底太平,不动用军队是不行的。所以,琴林家那里还是要靠殿下去说。”
“她们……她们二人如何肯……陛下是琴林映雪的亲外甥女,她们家的富贵都在陛下身上,而我们……”
“陛下固然是琴林映雪的亲侄女,殿下也是他的亲外甥,还是叶芝的女婿。叶芝是最懂得为自家盘算的,京城如今岌岌可危,能够另外有一条安身保命的路,她们还会死抱着皇上么?不过,千万不能让拂霄知道。拂霄聪明精细,又死忠圣上,她留在永宁城中终究是隐患,最好让映雪把她调开,让她出城几天。所以,还是要殿下出面,劝说您的岳家审时度势。”
花子夜在门边站了好半天,点点头:“本王尽力而为。”
“殿下——”
“本王明白,若是那两人不肯,本王不会让她们活着出正亲王府。”
“纵然肯,也不能都出正亲王府。”
花子夜点了点头,开门走出,花子夜点了点头,开门走出,门内,水影沉声道:“殿下,明日彗星袭月,正合人主更替!”
十八日上午依旧狂风暴雨,攻守双方都闭营不出。午后,雨收云散,到了傍晚时分阳光照耀彩霞满天。入夜,云淡风清,星河辉映,神官们多日不能观察星象,这一夜纷纷出门仰观天象,期望从星斗的微妙变化中解读红尘岁月。
当天,京畿所有夜观天下的神官都看到了让她们颤抖的天象——彗星长长的尾巴扫过月亮。彗星袭月,自古以来被视作重大变化,而且是关系人君的重大变化发生的前兆。联想到这一年正月发生的日食,神官们又是一阵颤抖,忍不住要想:“这一定是国之将亡的预兆呢?”神官们强忍住窜过脊椎的惊栗,回到房中写给春官官长和代理大神官的公文,通告他们观察到了彗星袭月的异常景象,请朝廷有所准备。
当夜皇帝苏台偌娜看了几份奏章后没有去玩招魂游戏,而是召姚锦前来侍寝。围城之后偌娜很少召妃宾,仿佛更愿意将春宵与皇后虚无缥缈的灵魂共度。这日姚锦好不容易奉召,细心打扮了一番前来栖凰殿,皇帝却恹恹的,和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他也不知原委,只有尽力搭话。
到了二更半,姚锦劝说皇帝早些休息,以保凰体。偌娜点头,两人依偎着刚要往寝殿走,忽然听到一些异常的响动。姚锦惊问原委,栖凰殿当值的女官说:“没什么,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摔了东西。”姚锦没有在放在心上,偌娜却停住了脚步,皱眉道:“摔了东西为何如此嘈杂?你再去看看。”
那女官应了一声刚刚往外走,门外忽然跑入一人,扑倒在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两人大惊,转身往外看,那女官——便是引推荐神官而获重用的御书房侍书官趴在地上叫道:“谋反——有人谋反!”
话音未落殿门洞开,兵士们跑步的声音疾风骤雨般传来,苏台偌娜一甩袖:“何人喧哗!”随着声音一人大踏步走进来,身材高挑,一身铠甲,姚锦没有看过她,偌娜眼睛微微眯起,过了一会儿道:“芦桐叶?”
来人一恭身,不发一言。
姚锦大叫:“侍卫,侍卫何在?快来护驾!”
皇帝一抬手,望着芦桐叶道:“花子夜在哪里?让他自己来见朕!”
芦桐叶没有答话,倒是外面又一人进入,望定皇帝道:“正亲王殿下在府中休息。”
“哦——他要朕的皇位,倒不敢亲眼看着朕写传位诏书给他?”
水影也是一身戎装,佩戴长剑,神色平静淡漠,目光凝重,望定偌娜道:“陛下误会亲王了。正亲王殿下无意染指凰座。”
偌娜在正中的座椅上坐下,双手扶在扶手上,头微微仰起:“那么卿等所来为何?难道是永宁城破城,卿等要誓死保卫朕脱险么?”
皇帝端坐殿内,神色自若,士兵们看着这份君威不由得害怕起来;水影神态如常,上前几步道:“臣等请陛下下一道诏书——因病不能理政,诏命正亲王花子夜殿下监国摄政,一切军政皆暂由花子夜殿下做主。”
偌娜放声大笑:“好,好一个监国摄政,花子夜不但要凰座,还要青史无暇。朕,不写!”
“陛下不写,臣愿服其劳。”说罢朗声道:“陛下身体不适,扶陛下入内。”然后拜倒在地:“躬送陛下——”
到东方破晓,大事已定。
这日清早永宁城许多居民都是被兵士们往来奔跑呼喝的声音惊醒的,大家趴着窗缝猜测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乱虽乱,可到了日头高升,市集照开,官署衙门的大人们照样坐着轿子骑着马往来,人们也就稍微喘了口气。
这日清早汇聚于朝房的大臣们没有等到皇帝早朝,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内廷女官来传旨说皇帝染病卧床,即日起由花子夜摄政,所有政令皆由正亲王做主。暂时停朝,有事的到正亲王府汇报。又传花子夜令,让六官官长到正亲王府议政。
大司礼等出了朝房各自上轿上马往凰歌巷走,琴林家的两姊妹原本就没来上朝。大司礼低着个头往前走,直到被卫简两人追上。大司寇开口便道:“大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早朝圣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
司礼沉着个脸道:“天有不测风云。圣上年来身体不佳,近日又操劳国事,难免染病。”
“可就算是染病,也不用命花子夜殿下摄政,还下旨全权统辖军政要务,这可是过去没有的?”
“圣上的意思我们照办就行了,何必想那么多。”
几人点头称是,三个人闷头向外走,走了一阵那司寇到底忍不住,低声道:“两位大人,可曾发现今天街上兵士特别多?好像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来了。”
卫简也道:“是啊,还有……两位有没有发现今天皇宫里的侍卫生面孔也很多。”
司礼依然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司寇小声道:“宫门的侍卫首领……下官好像在正亲王府见过。”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照容道:“多事之秋,少言慎行。”
转眼到了宫门,大司礼先上车,卫简和司寇由再说话,忽然两家的家奴都飞奔过来,到主人耳边嘀咕了几句,但见两人都变了脸色。两人互相看看,过了一会儿司寇先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下人说下官的家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起来了。”
卫简深深吸了口气道:“彼此彼此。”
司寇又缩了缩脖子,扭头小心翼翼看看皇宫,目光和一边的侍卫对上又一个激灵,喃喃道:“变天了,变天了……这可怎么办好?”
司寇这两句话翻来覆去一直嘀咕到进了正亲王府,但见这一日府内充满着一股凝肃之气,到了正殿,见人来人往,外面站满了侍卫,一个个神情戒备。几人到了殿内向正亲王花子夜行礼,偷眼一看,见他旁边果然站着少王傅水影,旁边还有好几个人,都是朝廷四位向上的要员,看神情都很恭顺。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现下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是“正亲王一党了。”
花子夜说了声:“看座。”几人坐下,目光又扫了一圈,发现大司马琴林映雪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凝重。最靠近花子夜的地方还坐了一人,居然是许久没有上朝的西城照容。
待到几人落座,花子夜开门见山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些变故,而今本王奉旨监国,处理一切军政事务。”
几人不说话,听他又道:“本王计划与苏台迦岚和谈。今日找各位来,就是商量和谈细节。”
几人互相看看,过了一会儿大司礼道:“此时重大,不知道圣上……”
“圣上已将所有事务委托本王。”
“可是……”此人看看卫简,见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犹豫了一下道:“圣上抱病,可否让我等去探病?”
“是探病,还是信不过本王?”
大司礼一个激灵,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个时候卫简微微抬眼道:“此事重大,若能亲耳听到陛下的意思,我们做臣子的也能放心。”
花子夜微微一笑:“有这个必要么?”
十九日,苏台花子夜以正亲王名义颁布诏令,任命景王苏台璟、白皖二人为正负使者,与迦岚二度谈和。和过去的很多事情一样,苏台花子夜的重要决定后总是有水影的谋划。选用白皖是没有异议的,但其余那个人是谁,或者说什么人有资格代表花子夜和苏台皇室去讨价还价。首选其实应该是作为宗室长辈的端孝亲王和代摄大宰之职的琴林映雪,然而前者得知花子夜发动了宫廷政变后痛心疾首,尤其是发现自己的女儿也牵扯在内,还瞒着自己动用王府侍卫,当天抓着拐杖追打景王。至于琴林映雪,她与迦岚素有罅隙,要她去对方的营地,那和要她的命没什么区别。
斟酌再三,水影推荐了景王。不管端孝亲王怎么反对,怎么愤怒,这位景王殿下早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景王这些年来也是一无所成,琴林家与端孝亲王有矛盾,皇帝也看这个长辈不顺眼,连带着端孝亲王的女儿也被打入冷宫。她已经三十多岁,太学院东阁考核的时候是第一等,先皇也颇为器重,可一天都没有担任过朝廷的职务,就这么被养着,终日里无所事事。好几次景王请求朝廷给她些事情做,外放地方也可以,哪怕是抄抄写写也没关系,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王姐有什么不满么?”每次都让她和端孝亲王一身冷汗。
景王与苏台迦岚的关系属于不近不远的那一种,与昭彤影倒是颇为友善,她出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