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欲拜,皇帝却抢先一步,搀起了他。
“老师,先帝尚且允老师同席而坐,朕自当以师礼侍奉。
宛明期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青年,坐到了旁边的椅上,轻轻点了点头,“既然陛下还认这个老师,那我有几句话,要对陛下说。”
那个容貌神似路臻的青年点了点头,听他吩咐。
“要继续推行文教,不可半途而废。”
“是。”
“要抑制外戚势力,削弱部族联盟,推行土地州郡化。”
“是。”
“要……”
宛明期不厌其烦的说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最后,他看着面前低头听训的新帝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最后,一定要在自己死前,处理掉手握兵权的重臣,以防尾大不掉。”
新帝整个人一震,他猛的抬头,却看到那个即便已经老去却依然风流潇洒的男人对他微微一笑,“先帝生前给了陛下什么,拿出来吧。”
新帝愣了片刻,他以一种几乎不可相信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艰难的拍了拍手,侍从送入美酒一杯。
看宛明期不在乎的端起酒,新帝忽然失声叫了一声,“宛相!”却被宛明期淡淡一眼扫了过去。
“陛下现在是一国之君,应喜怒不形于色才是。”
新帝瑟缩了一下,“父皇、父皇说……”他咬了咬牙,声音低了下去,“恐我保不了宛相,所以……”
“所以……要我随了他去是吧?”宛明期淡淡的一笑。
他的眼神飘向了正殿中那具巨大的棺椁,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路啊……你说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那你,何尝又了解过宛明期呢?”
几乎轻到听不到的一句话,他手指轻轻一动,水晶杯落到了地面,一声脆响,碎成了满地月光一般的璀璨。
他看着对面愣住的少年皇帝,又是一笑。
“……现在,我用不到它。”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角慢慢蜿蜒出了一丝漆黑的血液,他脸色苍白,神情却还是淡定而疲倦,又有一点苍郁的讥诮。
面对这样的宛明期,新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忽然深深一躬身,退出了灵殿。
看他离开,早已喝下毒酒的宛明期起身,慢慢的走向路臻的棺椁,忽然笑了起来。
依靠着棺材,他缓缓滑落地面,闭上了眼睛。
“我啊……果然是老了,你教我的南平民歌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什么了……”
明月如洗,照半弯残钩清辉。
宛明期的思绪却飘远了。
遥远的记忆里,有广阔无垠的天地,碧绿的草原,有黑发的少年弹着琵琶,牧羊的姑娘娇羞着青春的容颜,小声的跟着吟唱。
苍茫兮楚江晦,濛濛兮水云外。
他忽然笑了。
于是,月光就这样抛成碎片,犹如灯花,渐渐暗哑。
完
外篇 朝朝暮暮 1…2
第一个故事提亲
对于玉藻前而言,所有的故事都来源于一个小小的失误。俗话说得好,常年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换到玉藻前身上,就改成常年猎艳,哪能不出错。话说某年某月某日,浪子偶然撞到一个个性美人儿被人下了春药面上飞红身子颤抖,作为一个浪子在这样的时刻怎么能不施以援手呢,于是一场风流旖旎,一夜春宵如梦。
作为浪子最得意莫过吃到难到手的美人,而且还是别人铺垫好了她捡便宜。可浪子玉藻前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次大概是太得意了注定踢到铁板,首先可怜的美人儿春宵未尽穿戴整齐后从委屈可怜的不知名下堂夫变成了鹤舞司寇,堂堂朝廷三阶正,比她这个司刑官高了两级尊贵了几倍。然而,这还不是悲剧的极致,真正的悲剧是两个月后浪子在一阵晕吐后求助于大夫,被人家满脸堆笑说:“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这就叫做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那个一个小小的失误造成了严重后果,玉藻前趴在鹤舞司寇府的紫藤花下的软塌上,掰着手指嘀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和她一样烦恼的还有那个“小小失误”的受害者,被人莫名其妙吃干抹净的鹤舞司寇大人白皖。和玉藻前一样,念叨了几百遍“怎么办”之后,白皖终于鼓足勇气来到采花小贼面前,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站在那里一躬到地。
玉藻前抄着双手看他表演,其实是脑子一团浆糊等待别人先出主意。
“司刑大人……”美人儿一开口就让她翻白眼,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居然开口就是冷冰冰的官场用语。
那个人手足无措,脸上已经从苍白变成绯红,过了许久咬了咬牙道:“你……你和我成亲吧。”
尽管自己也在很尴尬的境地里,但是看到美人儿更窘迫的样子玉藻前心情大好,抄着手眉毛往上挑:“什么?你说什么来着?”
这种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玉藻前愉快的玩了几个来回,听到美人儿想方设法“哄骗”她成亲,几乎把能想到的许诺都说了一遍,从愿意跟随她生死相许一直到“随便你娶多少小妾都可以”。
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玉藻前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又犯下了第二个“小小的失误”,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鬼迷心窍的点了头:“好吧,我们成亲。”很多年后想起这件事,玉藻前总是一把搂过心爱的小女儿,点着她的鼻子说:“一定是你在作怪,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一心向着爹爹。”
当美人儿得到许诺然后喂她又喝下一碗亲手熬得保胎药后,一个人在房内面对漫漫长夜的玉藻前将刚刚结束的一幕回想了一遍然后发出一声尖叫“不要啊啊啊啊啊——”她貌似玩得太高兴了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两个到底谁嫁给谁?”回味白皖那一系列话语,怎么听都是“让我娶你为妻吧”。玉藻前顿时耷拉下脑袋,是啊,虽然安靖女娶男嫁是正道,可出类拔萃的男子往往不愿成为附属。且贵娶贱,高位娶低位也是正道啊,难道她玉藻前就这样糊里糊涂把自己的未来的自由舒适卖给了一个……一个绿萝带的男子么。
可怜玉藻前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咬牙切齿第二天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她玉藻前只娶不嫁!若是美人儿不识相非要坚持不切实际的愿望,她立马挥手和他说再见。她玉藻前是什么样的人,名满京城的浪子,锦绣书院、少年登科,家里有金山银山,钱多到俸禄给她当零花钱都嫌少的地步,她勾勾手指头京城等着被她垂青的名门子弟、美貌少年多的能从家门口排到巷子口。要找一个美貌乖巧年少可爱的男人来当宝宝的“嫡父”还不就是翻翻手掌的力气;要真让自己嫁给一个绿萝带其实也不怎么美,还比她大个快十岁的男人,她玉藻前下半辈子就不用出来见人了。
一个晚上胡思乱想,到凌晨时分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还睡得异常香甜,再醒过来日上三竿。她的床边随侍的家奴一脸“主子你总算醒了”的表情,在她依然昏昏沉沉的时候伺候她穿上衣服梳洗完毕,然后把门一开。
玉藻前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司寇府的人影,都是年轻的女子,衣衫华丽容貌端雅,位阶最高的那个仿佛是见到过的,几个月前,她去拜访永亲王的时候……
这群人带着可疑的笑容将她围住,笑吟吟的说:“司刑大人可起来了,我们永亲王殿下等候已久。”于是,她便被“请”——其实是被押解到了鹤舞正亲王府,见到了苏台迦岚同胞兄长永亲王蕴初以及蕴初那个司殿出身的王妃。那两个人笑容满面、亲切可人,尤其是永亲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吟吟道:“早上听司寇说已经与司刑大人说定了要结亲,殿下和我都十分高兴。”说着瞟一眼她的小腹,笑容更深,别有用意。还没等玉藻前开口,永亲王也笑吟吟道:“司刑大人嫁给我们鹤舞司寇后,也算是我们鹤舞的一员了。白皖能娶到司刑大人这样的人才,真是他的福气,本王也替他高兴。”
这两个一搭一档,一唱一和,说得眉飞色舞,玉藻前差一点就扑地大哭,“嫁”,谁说她要嫁来着。嫁了她就终生低夫婿一头,从此不能取小妾、不能动美貌的家奴,就连寻花问柳都要当心被抓出来;而且违反了还不是回家赔罪跪院子,若是夫婿不高兴把她往春官一送可是轻者挨棍子,重者坐大牢,这还让不让她活。
玉藻前哭丧着脸眼睛转转这才看到那个始作俑者也坐在殿内下手,靠近永亲王,坐得端端正正,目光低垂,神色淡然。永亲王笑吟吟看着他道:“皖准备什么时候迎娶,本王看这件事宜早不宜晚,便在鹤舞成亲吧。到时候本王亲自为司刑大人送亲……司刑大人,这样不委屈卿吧?”
玉藻前低着头不发一眼,心里小猫挠爪子。
王妃握着玉藻前的手,目光有如婆婆看新媳妇,上上下下细打量,声音甜美表情可亲:“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好日子,先把订亲的仪式办了。司寇快去找媒人来,准备好文定的聘礼,然后司刑大人自然不能再住在你那里了,搬到王府来吧。”
永亲王连连点头:“王妃所言甚是。卿快快操办,所需一切费用物品皆先从王府拿。至于文定的聘礼,本王有几件绝好的宝贝,卿过来挑。”话是对白皖说,可几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玉藻前。玉藻前明明白白读出这眼神里的意思,那就是:“你敢说一句‘不愿意’试试看……”,她确实不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偷腥总比没命回去强。
永亲王夫妇继续心满意足的讨论婚礼细节,玉藻前心里的小猫持续挠墙。
过了许久,永亲王忽然想起这里还有个正主儿,笑吟吟道:“皖怎么不说话,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白皖这才抬起头,望定蕴初,红着脸但是坚定不移地说:“殿下误会了。臣……臣不是要在鹤舞迎娶司刑大人。臣……臣是要嫁给她!”
第二个故事小别胜新婚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苏台迦岚带着昭彤影、黎安璇璐等一干人离开永宁城返回领地鹤舞,原鹤舞司寇白皖右迁殿上书记,赴京城任职。此时距离白皖新婚之后与玉藻前分别已经一年有余。
古人说“近乡情怯”,这句话一点不假,而且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个中意味。比如白皖,一路策马扬鞭、兼程倍道,赶路赶得从人一个个叫苦连天说这不是到京城上任,整个是急行军。然而这天过了皎原,永宁城高大的城楼在天边依稀可见,白皖的行走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马鞭子拿在手上晃晃悠悠,马儿乐得偷懒,晃荡的一路行来苦不堪言,就等着到家洗澡换衣服抱着被子闷头大睡的从人们抓狂。从人们小心翼翼问:“主子,不赶着回去了么?”要赶赶不定还来得及在家里吃午饭。换来当主子的一个白眼:“多话!”
婚后分别并不是白皖第一次经历,想当年他和妻子秋之一时赌气参加了进阶考,原本秋之等着看他笑话,结果他一番风顺府考、郡考、京考,二等榜上题名。在京城当了一年官苦苦忍受相思之苦,到了新年请了假飞奔回家看到的却是秋之一张冷面孔。还没等他换好衣服喘口气,便看到一个穿着精致锦衣眉目如画的青年过来,在他面前跪下叫了声“大哥——”。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一天经历了多少“惊喜”,除了一个怎么看都比他年轻比他漂亮肯定还比他温顺的小妾,奶娘还抱过来一个粉嘟嘟的小男孩,说是“他的”儿子。可怜他在京城一年多秋之一天都没来看过,也不知道隔了几百里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有了这一次惨痛的经验以及后来更惨痛的故事后,白皖对于婚姻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多大期待。和人们想象的不同,和秋之离缘后他并不恨这个女子,若是恨,早在发现秋之当了鹤舞领内的官员后就发狠报复了。相反在佩戴绿萝带成为人们笑柄的这些年,白皖更多的是反省自己,拿着本《男则》翻来翻去,怎么对照怎么自己不是个好男人。这一次糊里糊涂因祸得福嫁了个年少的妻子玉藻前,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小姐,容貌出众、性格讨喜,不管用什么尺度去衡量都是一等一的优质。嫁了这么一个人,白皖高兴只有三分,担心反而七分。尤其是返回鹤舞后,永亲王看他的表情总带着几分“你怎么这么傻”的味道;至于秋林叶声更是在某一次毫不客气地问:“皖啊,明明有永亲王殿下还有我们那么多人为你做主,你怎么不娶反嫁呢……”白皖听得出言下之意,那就是“你这个傻瓜,你那夫人比你年轻还生的漂亮,有钱有前程,娶了她你都不见得看得住,让她占了上风……往后还有你立足之地么?”
话说某日夜色天光良辰美景,白皖陪着永亲王赏景喝酒,喝醉了被问出真心话,叹息着说:“若是娶了,一辈子都要带绿萝带。那个人……那个人哪能受得住跟一个带着绿萝带的男人过一辈子,不会有好结果的。”永亲王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义薄云天的说:“将来那人要是对不起你,本王替你撑腰。”他迷迷糊糊的摇头,说:“只要一辈子有玉藻前夫婿的名号,只要衣罗还是我的,别的都随便吧……”
经过这一番对话,永亲王对这个属下的同情心泛滥,于是他人不在京城玉藻前的正道小道消息接踵而来。所有的消息都差不多,都指向一个让人奇怪甚至害怕的结论——这一年来浪子玉藻前蜕化成了居家贤妻良母,花街不去、戏子不抱,潋滟池游夏都传说她只亲了亲美人脸、搂了搂美人腰,别人和美人双双进舱的时候,她和其他清心寡欲的喝酒猜拳闹了一整夜。
这天白皖要离开明州了,永亲王在王府给他饯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妃略微离开一阵,永亲王咳嗽两声道:“皖啊,回家的时候不要太赶,到皎原住个两三天,让人先回家通报一声。”他一时犯迷糊,愣愣的说:“就算要准备,也不用两三天吧……”苏台蕴初一脸“你还真是傻啊——”的表情,低声道:“当然不是让司刑给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