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靖国人将服礼看作人生第一要事,比婚礼还要重要,即便寒门小户也要竭尽所能。暖席是服礼必备,即便山野穷苦人家都不会不给女儿行暖席礼,何况在皇宫中行服礼的文书女官。”
“不错,所以……”
“属下也看过一些宫礼、宫制的记载,皇宫中只有两种人没法子行暖席礼。一种是罪人,另一种……”她笑笑,不再说下去。清杨笑着接口道:“另一种,就是有至高无上的人来暖席了。”
“殿下倾向的恐怕是第一种可能吧?”
清杨笑道:“许多人都说昔日的女官长是先皇爱宠,本王从来不相信。我那父皇乃是一等一的端正,谨言慎行,怎会做出与女官长暗通款曲,有违礼仪之事。”
“这么说,殿下缺的就只有一个证实了。不过,属下觉得,即便证实了也没什么用处。爱纹镜雅皇帝既然能重用一个罪人,难道还没还她良家身份?”
清杨摇摇头,缓缓道:“本王觉得,其中还有蹊跷。所以,本王前些日子想把她身边受宠的宫侍请来问问,没想到,那人身边就连个宫侍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请动的。”
“……殿下可知道那人除了宫侍,可还有宠爱过的人?”
“正亲王花子夜?”
“殿下!”
清杨笑笑说就是这个样子,你看怎么办吧。
鸣瑛略微一顿,正色道:“也不是没有法子,不过属下要向殿下问一件事。殿下是要用那个人,还是要毁了那个人。”
“本王自然是要用那个人,好歹本王受过她半年监管,对她还是有几分尊敬的。不过,鸣瑛既然问了这句话,你心中想的就是后者,说说原委。”
“属下来京城之前也打听过当年女官长的一些事情。这人身上藏的东西太多,琴林家一直想方设法要她死;花子夜亲王却留她在身边,一刻不离;昭彤影是她的知交好友;秋水清、紫千、西城静选这三个人都与她往来密切。皇上、迦岚亲王这两边她都有所接触;朝廷五大世家到有三家与她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殿下……属下还有一句话想要问,殿下要她,真的就只是爱才么?”
清杨犹豫了一会儿,但想不管怎么说自己总需要一两个亲信知己才行,这人跟了自己好几年,许多大事都交给她处理,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喝一口茶润润嗓子道:“爱纹镜雅皇帝驾崩时的情形本王曾对你说过几次。”那人说是啊,可是王还有什么细节忘了告诉属下。后者笑笑道:“先皇颁布立储诏书后只传入花子夜,说了有一顿饭功夫的话。也就是本王曾告诉你的那几句‘清杨莫带兵,迦岚莫入京,太子莫亲林’。不过,先皇是在立储后三天驾崩,驾崩时太子、正亲王、本王、大宰、大司徒、大司礼等都在场。可之前那三天,不——先皇抱病那半年时间,就只有一个人朝朝暮暮陪伴在他身边,那就是当时的女官长水影。而先皇——先皇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毕竟谈论的是自己的父亲,纵然在自己房中也不敢太过放肆,踌躇许久方道:“爱纹镜雅皇帝心思深沉,我虽然是他的女儿,总还是无法把握皇帝的想法。先皇诸子,少有常承宠爱而不衰者,公卿重臣亦然如此,例外者唯水影一人。十余岁长伴君侧,近十年恩宠不改,其因人解语、细致入微可见其一;先皇若还有信得过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了。爱文镜雅皇帝既能留下话要花子夜夺本王军权,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防备?”
“殿下以为,先皇留下了什么密诏以备不测?”
“若是有,就只能在那人手中;否则,就是没有。即便不在那人手中,她也必定知道详情”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冷冷道:“担心遗诏得到不是只有我一家。”
“这便是琴林家想要至那人于死地的原委?”
“就不知道是不是我那皇弟将她留在身边,片刻不离的原委了。”
鸣瑛微笑道:“如此,属下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上篇 第十一章 此情深如海 一
虽然比京城更南方一些,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处于山间,清平关的气候还比京城更冷一些,尤其晚上怎么都不象已经入夏,宛然还是三月末的温度。日照最怕这种不冷不热,日晚温差惊人的天气,一不小心就生病,他自己是健康的一塌糊涂,可伺候的主子没他那么身强体壮。水影有两次病倒在王府时叹息着说昔日当宫女的时候住在简陋房子里,被褥单薄,每日做沉重的活也不见有什么病痛,看来这人啊还真是过不了好日子。
日照也听说这主子昔年也健健康康,常年往来的太医说就是当初救主时候挡的那一刀伤了元气,这才经不住风雨似的。每每说了这话又笑笑安慰他说当初能够救下来已经是她命大,小毛小病死不了人,再说了,大难不死有后福,若不是那一刀你家主子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水影每天三更初休息,即便到了清平还是不改王府内的习惯,只要日照一人贴身伺候,其余人都不进她卧内。不但如此,就连侍卫也要离门三丈。那日客栈一场打斗后她和明霜的身份都暴露了,也就索性住到衙门里。她位阶高,占了正房,明霜则住在花厅。当时明霜才出发不久,水影就求见了卫方,两人讨论了大半夜,待她回房第一句话便是:“日照,收拾行李,明儿我们去清平关。”
一开始日照只当是卫方放心不下明霜一人去处理那些山贼,故而让她增援。可见她一路小心翼翼刻意不想和明霜碰面,又微服入关,找了最大的客栈着意了解到明霜住在这里后才入住;照样,还是不与这年轻人见面。日照多少知道了些,便问她说女官是不是发现掌书记有不对的行动?
那时水影噗嗤一笑拉他在身边坐下,身子软绵绵依偎在他怀中道:“你果然没有白跟我这些年,到能明白我的心思。”
他淡淡笑道:“女官在南断山遇到那名唤初阳的女子后就对明霜掌书记格外关注,女官还想着他那时怎么没看出那群人有蹊跷的事吧?”
她点点头:“不止如此。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气息,我一时拿捏不住,可那份味道终究是在的。再说,我一直在捉摸这么个人才和亲王怎么舍得送到卫方身边呢?”
日照又想了想,这次声音里有几分不确定。
“女官可是说掌书记明明是文官,可指挥军队宿营布阵皆恰到好处?”
她突然坐正了身子,端得吓了日照一跳,但见这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好半天,突然道:“你跟着我实在可惜。”
“女官!”他惊叫起来,直觉得想要说“难道日照做错了什么,女官不要我了?”可那人只说了那么一句话,随后身子又依偎过来,她本来就坐在床上,这下索性躺在他腿上,依偎过来时顺手拉掉他束发的簪子,拉了一簇头发在手指上缠绕着玩,倒叫他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又忽然要她拿丹霞郡守的信物调动兵马到客栈,埋伏在中庭两侧和底层客房内,但等她一声号令立刻拿下来人。
果然,这一夜他们围住了从明霜房中翻窗而出又身背弓箭,手持武器的几个女子。
那时灯笼火把将后院照得白昼一般,水影高据楼头,几十个人将后院围得水泄不通,眼看那几人即将就擒。
然而,一扬手,一层烟雾。
刺鼻的味道让士兵们呛咳起来,然而就是片刻的混乱,但听水影清清楚楚的声音回荡在小院中,喊的是:“不要动,站在当地,一个都不要动。”
山间夜晚,风本来就大,烟雾极快散去,只见四周的兵士都还算整齐的防守在原位,尤其是大门边的两排,本来在上风受影响小,更是几乎没动过。
可是,火把照亮处已经不见要追捕的人。
事后自然查问在场的每一个兵士,尤其是防守门边的人,一开始人人都咬定没有任何人从自己身边逃走;说得好象这几个人能够钻地上天。突然明霜插了句话,非常淡然的插进来说:“那几个人轻功极好,一阵风一样。”
这么句话出来士兵们面面相觑一番,就有人说好像是在烟雾中看到有影子晃动,更有人指着同伴说觉得有东西从他身边擦过。被指着的人先一脸吃惊,可当看到周围几个人都不停点头的样子也就迷糊了,犹豫再三说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过去还碰到了头发等等,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小的被呛着了一直咳嗽,没法子拦住。
水影默然点点头吩咐关城的属官带士兵们出去继续问,随即望向明霜说掌书记怎么看。明霜起身道:“照那几个士兵说法,好像那些人是上了屋顶。哎,那些人轻功实在了得,我们当时四处查看偏偏忘了去看看房顶。”
她笑了两声就此作罢。
当夜日照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就是怎么都想不出那些人怎么冲破大门口两重防线逃走的,第二日忍不住向水影提起。那人淡淡一笑道:“除了门还有一个方向可以走。”
“女官说的是穿过客房从后院逃么?我也想过,可当时士兵们叫所有人都关上窗,我看过确实没人开着窗户的。”
水影摇摇头说错了,当时不是所有窗子都关着,看着他一连迷糊的挣扎了半天,嫣然一笑道:“当时有两扇窗子开着,一个是你我在的地方,另一个就是明霜的房子。”
从那一日起日照也留心上了明霜,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几天他遵照卫方的指示着力于对清平关遭劫事件前因后果、少朝等人背景的调查。大概也觉察到水影突然出现是代表着一种不信任,虽然没有发作,可神色里藏不住的怒气,除了公事从不多一句话。有几次日照看水影从他身边过时他只当没看到,忍不住生气,怪他没规矩,水影却笑笑说他这个样子我反而放心,被人如此怀疑还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人就绝对有鬼,不能留。
今日也是一样,明霜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后向水影汇报工作,两人又商谈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日照一直陪伴在身边,也觉得累了,打了个哈欠刚刚掀开被子要钻进去,突然想到什么。低下头从床底下拽出行囊,翻出一个小瓶子拿在手上看了半天,终于单手握拳挥了一下,然后快速打开瓶子倒出一点东西在杯子里,刚刚倒上水捧起来就听里间喊了一声“日照——”手一抖,险些把瓶子掉在桌上。
上篇 第十一章 此情深如海 二
一个转身,又是全身一振,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撞在桌角上,杯子叮叮当当好一阵摇晃。
水影披了一件单衣站在门边淡淡道:“吓着你了?”
日照强笑起来:“刚刚还听女官在里面叫人,怎么一下子到了背后。”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放到背后一点点把瓶子塞到袖笼里,口里道:“天气寒,女官快回房。”只盼她马上离开,可那人偏偏进了屋还在桌边坐下,微微一笑:“想喝口水罢了。”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用过就要放到口边。日照从她坐下起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待看到她拿起杯子,手一下子握紧,几次想要开口又犹豫,直到杯口都碰到嘴唇时突然叫了一声:“别喝——”
水影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缓缓放下杯子,先往里面看了几眼,又望向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容:“里面有什么?”
日照刚刚脸色都变白了,此时却轻松起来走过来拿起杯子道:“屋檐上掉下点土,弄脏了,我正要拿出去倒掉就听到女官叫人。”她目光微转,伸手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又看了两眼,果然里面有一些沉淀,看上去象泥土。略一停淡淡道:“哪里来的泥土,这房子也够糟的。”一边说顺手将水泼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见地板没有任何异样,神色才真正平和下来。就拿着这杯子倒了点水,一口喝了下去。
日照本想说这杯子我用过了,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开口,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水影喝完水也不走,将衣服紧了紧,日照立刻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衫为她披上,依旧没开口。衣衫刚刚碰到她的肩,女子一抬手不轻不重的握住他手腕,低声道:“你进来。”说话间起身入房,依然在桌前坐下。日照叫她握住手腕拉入房的时候心怦怦乱跳,自她担任春闱考官起就没有再抱过他,算算也有三个多月四个月了,往里走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这女子的心思又回到他身上;惊的是过一会不知道怎么处置藏在袖笼中的瓶子。哪里想到进了房依旧摆出的是要说话而不是要上床的架势。
“日照,”她的声音分外温柔:“那茶里到底放了什么?”
日照没想到一转眼就话重提,强笑道:“哪里有什么……女官,女官……”没有说完,可那神情满是痛苦,仿佛说“您这么不信任我,难道我会伤害您么”。
她静静看着,过了一会突然一抬手拉住他右手拖到身前,另一只手从宽宽的袖口伸了进去。
“这是什么?”
蓝色瓷瓶在纤细指间轻轻转动,瓶是青花缠枝纹,底色温润如玉,青则如雨过天晴,乃是上好的定南官窑。这瓶子是水影许多年前送给他的,为的是日照有段时间时常头痛,大夫配了药丸要他随身携带。这毛病已经两三年没犯,药丸自然也用不上了,水影都没想到他会将瓶子随身带着,就连到丹霞郡都没忘记。一看到这瓶子,目光又温柔几分。日照站在那里神色慌张,就差没有扑上去夺了,水影看在眼里,却自顾自打开瓶子倒了一些在手上,一看也有一点吃惊,原来不是什么药丸更不是毒药,怎么看都是普通的泥土。
轻轻用手指捻一下,没什么异样,目光含着笑投向他。
日照的脸上又有了一点笑容,这次含着几分羞涩,低下头道:“我除了小时候从家乡被卖到皇宫外,就没出过远门。记得刚到皇宫的时候全身都长满了红疹子,人说这是不习惯那里的水土。我怕这次又那样,听说带一点家乡的泥土在身上,到远方的时候混在水里喝就不会水土不服,所以我就从王府拿了点泥土装着。”
她嫣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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