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影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抬颌道:“上头种的是什么树?”
“全都是上好的楠木,上百年的林子了,真叫做可惜。”
她唇边一缕笑容:“我明白了。”随即也不管那人身上脏的不成样子,挽住她手臂拉到一边低声道:“年初要修新的亲王府,用了一大批楠木料,想来就是从这里伐的。”
“这倒是奇怪了,素来楠木都是越往南方生得越好,皇家所用楠木都从南方几郡,尤其是自鸣凤郡调度,怎么砍伐此地的木料?再说,双龙峰含着皇家风水命脉,地官春官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们自然是想不出这些花样的。这次建的是永州和亲王府,和亲王上书皇帝,说是久离京城,不能侍奉君王祭拜皇陵,委实思乡情切,希望建主殿和寝宫的楠木能长在京城,也可稍稍缓解乡思之苦。”
“原来如此……偌娜皇帝登基后重修过正殿和御书房,京城郊外那些上了年纪的楠木都用得差不多了吧。和亲王要排解乡思之苦,自然不能用一些不成样子的料子充数,难怪要伐这一处林子。”
水影突然皱眉道:“弄明白了还不去换掉这一身,弄得我也不成样子,待会叫我怎么再上正亲王的车。”
旧版 第四章 双龙峰 中
昭彤影本都起步了,听她那句话回头道:“你怎和正亲王走得如此近?”见那人一怔,神色间居然透出那么点紧张,虽然只是一瞬也没逃过她的眼。昭彤影索性又走近她笑道:“索性搭我的车子回去,你多久没到我家里做客了?”
水影摇了摇头:“今儿不行,我答应了正亲王妃过去陪她说说话。这是十来天前就说定了的。”昭彤影一挑眉:“喝,怎么和琴林家的小姐也攀上交情了。”
水影知道昭彤影与琴林家早三年就闹翻了,说起来也不怪琴林家,实在是这个女子太狂傲;堂堂琴林家家主亲自拿着自己儿子的生辰来向她提亲,连说了三次这人连看看画像都不肯。这件事让琴林家着实变成了一个笑话,那家的家主当然视昭彤影为眼中钉。
不过说到正亲王妃水影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你长久不在京城了,不明白。这位正亲王妃可一点不像琴林家的女人,温柔乖巧,对正亲王千依百顺,亏得那么个大家大支正出女子一点点脾气都没有,正亲王通房宫女一个个收都不曾有半点怨言。也不知道自小当男人养还当女人养。”
昭彤影听得眼睛都睁大了,那人看了大笑起来用力一推到:“快走快走,别脏兮兮的又挨着我。”随即靠近一点道:“明儿晚上来找你,给我备上好酒菜。”
她嫣然道:“记得把日照带来哦——”
水影白了那人一眼,这时少司徒知她博学也过来询问,两人从林木谈到降水量,这么聊了半柱香上下,那边厢正亲王来催她上车了。
刚刚放下帘子,车子尚未动,花子夜往她这边移了三分贴近道:“你与那昭彤影倒是友情依旧。”
她冷笑道:“女子间的友谊岂是淡薄能移的?”
他一开口就讨个没趣,讪讪道:“是啊,你们女人家的友情我是不懂得。对了,那边看下来如何?”
她微微抬眼:“天官、地官、春官,那山脚下挤了这么多人,问他们不好?”
花子夜苦笑道:“本王自然是问了,据说是夏天里砍伐过渡。”
“和亲王要的东西也难怪他们欠思量。”
“你说要怎样处分好?”
“地官山虞并属下降级罚俸,少宰、少司礼罚俸,大宰悔过。”
她答得快速无比,连气都不换一下,瞟一眼目瞪口呆的花子夜道:“太学院东阁需教授律法,身为少王傅连这点都答不出来皇上也无需发我俸禄。”说到最后冷冷一笑,仿佛再说“亏你也是太学院东阁读过书的皇族子弟,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略一顿又道:“明日殿上问昭彤影就是,殿上书记远比我懂得这些。”
花子夜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和亲王远守永州,为朝廷分忧解难,要一些京城的木材无可非议,都是这些混账不会办事。”
她微微抬眼也没说什么,只唇边又那么一缕冷笑。
花子夜见她垂眉低目,难得的沉静,心念一动笑道:“我那别院的菊花开得正好,一起去看看怎样?”
她头也不抬:“今日约我的是王妃,不是殿下。”
“理她做什么?叫人回去说一声就行了。菊花易谢,雨水在冲两日就残了。难得今日出来不去看看岂非可惜?本王再叫人做一桌花宴,你要是嫌闷,再叫上长林班给你消遣如何?”
她冷笑道:“水影岂是任意食言之人。殿下可以不把王妃放在心上,水影可不能不把自己的承诺放在心上。”
花子夜在她这里讨碰钉子也不是一次两次,虽然讨了个老大没趣倒也不生气,一转眼顺着长林班的话题道:“你不是喜欢看剑舞,长林班那台柱舞得极其漂亮,那日怎不过来赴宴?”
水影这才望向他微微一笑:“都说那孩子惊动公卿,千金难请。”
花子夜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连你都动心了?就算旁人请不动,本王难到还请不动一个舞伎?你要喜欢,晚上回去就让他在你床上等着。”
这句话出口饶是水影也脸上一红,轻轻呸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刚才我瞧见他们了。”
“什么?”
“长林班。从山下过,一群人站得远远的朝这边望,看样子‘双龙崩,京师乱’这句话果然厉害,就连外乡来的歌舞伎都要来关心一下。”
“本王怎没看到?”
“隔着远呢,殿下被少宰、司徒们包围着,哪里看得到?若非昭彤影认得台柱的服饰身形我也不能知道那就是长林班。”
旧版 第四章 双龙峰 下
水影原本说了翌日前往昭彤影府邸,可真到那个时候她却不得不失约了。原委也是叫人哭笑不得,原来她前一日在正亲王府陪王妃爬假山的时候也不知什么地方窜出一条蛇,王妃受惊失足,水影反应快一把拽住,结果王妃是没事了,她自己反而被带得滚下山去。那假山虽然不高,可都是玲珑剔透湖石砌成,棱角分明,这一滚下去顿时衣衫破裂鲜血直流,手腕、膝盖都严重挫伤,当时就站不起来了,由几个健壮宫侍抬着送回晋王府,日照看她那个样子惊愕万分,顿时眼睛就红了,幸好还记得自己作为她身边一等宫侍的职责,忍着泪吩咐请太医,收拾屋子,伺候着换衣服等等。晋王年初就按照惯例外出游历,王府执事女官们听说司殿受伤一个个赶来,在院外站了一排。
太医院听说少王傅受伤当然不敢怠慢,来了好几个大夫看了后说没有大伤,不过皮肉擦伤严重或许会发炎等等,要日照一旦发现水影发热就立刻请太医。然而第二日起晋王府就传出话来说司殿身体好转,只要开药无需登门。
虽然水影失约,昭彤影那一日倒也没有太无聊,原来她刚刚处理完公事返家正亲王府的司殿女官就亲自来请。
苏台。迦岚带着王府几个执事女官在花园山亭上赏菊,远远见到她打发走身边人,苏台。迦岚这一年二十二岁,眉清目秀容姿清丽,身材纤长体态优雅,作为前皇太子举止间清雅外又有武人精干内蕴。虽是皇族子弟,又曾在鹤舞领掌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利,苏台。迦岚倒是一点没有染上纨绔子弟的毛病。
她也喜欢漂亮的男子,可从不纵情纵欲,服礼之后与鹤舞世家的公子们有过几段桃花韵事,每每适时放手,后事也处理的妥妥当当,人人都说迦岚王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闲来无聊也会抱身边清秀乖巧的宫侍,亦不曾专宠过任何一人,只挑几个聪明伶俐的择人教他们读书识字,几年下来也有两三个能独当一面。更有一人由迦岚做主当了宫侍长,自此进阶。
相对于和亲王清杨,乃至才行服礼不久的皇帝偌娜,迦岚算得上皇族中少有的清心寡欲,回京之后也很少夜宴,长林班红透京城,自然有人请了过来献给她,也被拒绝。西城家的家主听说这些事情后曾若有所思的对自己的女儿静选道:“说来奇怪,可迦岚正亲王的性子怎么和少王傅有几分相似。”
迦岚自小求知欲极强,而今空闲时也喜欢学文习武,什么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兵法战争都有所涉猎,她年幼时就让太子傅惊其聪慧,称为“天赋罕见”,虽然经历了宫变,又外放九年,往昔太子傅严格教育下养成的那些习惯倒是一点没丢。
待昭彤影上山,她淡淡笑着不要她行礼,待她坐定开口就道:“卿今日殿上应对得当,不愧是昔日誉满京城的名吏。”
昭彤影笑着谦虚几句又道:“恐怕我在殿上说的那几句话昨日就有人说过一遍了。”
“怎说?”
“我谏议中连大宰少宰一并牵连受罚,殿上众人都惊异成什么模样,可花子夜正亲王殿下没有半点诧异之色,恐怕早听人说过一遍。”
“卿口中说的那人——可是水影?”
“她精通律法。”
迦岚淡淡一笑略微一停后道:“那个水影又是怎样的人?”
这话一出口,昭彤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与水影情谊深重,且知她有经纬之才,一直都想拉她出来担当重任,故而找到机会就在迦岚面前推荐,却忘了水影这些年显然受花子夜庇护,恐怕迦岚先注意到的不是水影的才华,而是她与“那些人”的关系。她心道自己处于好心,可别因此给她惹祸,思量间微微抬眼见迦岚似笑非笑看着她一幅等她说明的样子,可偏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犹豫间迦岚又开口道:
“本王在宫中时倒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人,前些日子听我那司殿说宫中旧事才知道原来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她十来岁起随侍于先皇身边,算算日子也就是本王离京前后……”
昭彤影此刻也平静下来,嫣然道:“属下虽与她结交,可她不爱说自己幼年时的种种,属下见她已经是女官长,看到的也是那以后的风光。”
迦岚点了点头,不再就着这个问题下去,突然抬手指一下远处道:“碧龙峰滑坡原委就是殿上说的那样?”
“属下上去看过的确因为树木砍伐过渡所致。”
“昭彤影有没有听说九年前的一个故事?”
“……”
“那一年淑妃得宠,朝廷上上下下都传说先皇要废嫡立庶,皇后为此忧心忡忡,此时有人来对皇后说‘苏台以女子为贵,皇位不得以方传男儿,如今皇帝为宠妃乱章法,且凤林年幼已见妖媚,如此种种乃不祥之兆’,又劝皇后发动宫廷政变‘非独为皇后荣华,实为我安靖王国安泰’。
“皇后本来也不全信那些话,可那人又说‘吾夜观天象,南华殿妖气冲天,不日将使碧龙峰崩’。此话说后不久果然碧龙峰崩塌,皇后大惊,那人再说‘此为妖人乱朝迹象,倘不速断,苏台不复’……”
说到这里迦岚闭上眼睛,想来又想起那痛断肝肠的日子。昭彤影小心翼翼道:“难道那次碧龙峰非自然崩塌?”
“数年后本王听一人谈起,说是当时见岩石上有火药残迹。”
安靖国用火药也有两三百年历史,可不过是过年过节爆竹火花所用,开山修路也有人尝试着使用过,可分量掌握不好,每每出事。倘说有人拿来引发山崩也不是没有可能。
昭彤影又道:“属下亲自上山看过,的的确确没有异样。”
她睁开眼微笑:“卿如此说,本王就放心了。不过——卿可知道不独碧龙山崩了,连流玉河水量也无缘无故连着两年下降。”
“殿下,是独独流玉河无水,还是连白水江的水量都下降了?”
“好,问到了点子上。本王也是这样想的。这两年来京城降雨充沛,倘若只有流玉河无水,那就真是妖孽作祟。流玉河源自白水江,倘白水江上游凌霜、消雪、刑州、和州、永州等地旱灾,那就不奇怪。可是,本王传过少司徒,这两年白水江上游并无郡县报有大灾。”
昭彤影微微皱眉,随即道:“属下不信鬼神之说,殿下不如好好查问司水等部,先弄明白白水江的水位可有变。然后派精细之人溯流而上仔仔细细的查个究竟,此中定有蹊跷。”
迦岚点点头:“人选由你来挑。”略一顿忽然笑起来:“挑一日请你那好友到我这王府来做客吧。本王听说先皇抱病那半年内多亏女官长水影衣不解带侍奉跟前,本王想谢谢她代我们这些儿女尽孝。”
昭彤影跟随她的时间毕竟较短,一时不明白她话中可有什么隐藏意味,只能点点头就此带过。
旧版 第五章 深宫二十年
少王傅水影在正亲王府受伤后十天日照领着一个人从侧门进了晋王府,几乎用跑的速度直奔司殿的别院。此人非常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身上衣衫上绣着松柏花纹,手中又提一药匣,行过时身上随风散出一点药香,可见该是做大夫的。
日照领着她到了司殿寝房轻轻敲几下门也不等回复推门便入,一手还紧紧拽着来人的衣袖。两人刚一进门就听纱帐后一人低喝道:“日照,越来越放肆了!我的房子也是你乱闯的?”
日照一吓立刻跪下头都不敢抬,来人一进房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虽有薰香压着还是能感觉出,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掀开床帐一面道:“有这个心思摆威风还是先顾顾自己的身子,日照为了你在城门外站了一夜就为了抓着我一路快马加狂奔,亏你还吼他,”也不管床上那人反映回头道:“起来起来,准备热水,拿干净纱布,准备好纸墨!”
说话间已经掀开被子动手解开那人衣衫但见腿上、手臂上、腰上都有擦伤划伤,尤其是小腹上一道口子足有寸把长入肉三分,伤处皮肤泛白渗出黄黄的液体显然是严重化脓。小腿上手上的伤都上了药,可腰上、腹上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打理。触手处皮肤火烫显然是在发烧。
待她看完在床边坐下水影才道:“拂霄,这伤不要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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