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朝过后,谁也没吃到那桌酒,只因为两个人都打听出了原委。当天晚上又凑到那酒楼上讨论起来。都是连连摇头说古怪,又忍不住发笑。末了昭彤影总结一句话:“可见啊,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结发之情果然与众不同。”
玉藻前跟了句:“所以说,宁叫人打儿,莫叫人分夫。琴林卓这个跟头栽得可不浅,只不知她做什么非要凑上去找这份罪受。”
昭彤影淡淡道:“要说浅显得原委也能猜到一些,深了就捉摸不透。”
那人说既然如此就先把浅的说来听听。
“简单来说,就是昨日你提到的大司礼折子上的话——男子持位而骄,扰乱乾坤、颠倒阴阳。长此以往礼法不存、礼仪颠覆。”
“有道理。那么深的呢?”
“深的就是我怎么想都不觉得琴林卓是能做出如此意味深长之事的人,何况她与紫家也没什么交情,拂霄和紫家公子定亲统共没几天,她准备这件事可准备了不止一两个月。别的不说,那个献给大司空的美人倾国倾城,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出来的。”
“哈哈——昭彤影啊,你这个人想事情就是太复杂。这深的原委你一想就明白,浅得反而迷糊了。琴林卓的举动那是再明白不过了,要么为过去,要么为将来。这将来么,卓回京后任在冬官中,而皇上已经下旨在芍阳重建二十年前毁于大火的万年宫。这是个肥缺,值得四姑娘费点心思。至于过去,你忘了她前一任在什么地方?而咱们司空大人新年后又做什么去了?”
昭彤影一想对啊琴林卓放得是北面某一州的知州,辖区内有马鸣关为扼守要道的重要关口,前些年一场山洪毁了大半城墙,朝廷拨款整修,负责的就是知州琴林卓。而大司空一过年就往北面察看去年兵灾过后各处要塞关城的情况。想到这里摇摇头:“亏她找到那么个绝色女子来讨好大司空,只可惜司空大人不但不领情还布了陷阱让她往里面跳。装着接受她的美意收了宅子,约了时间请她在藏娇‘金屋’喝酒庆贺。结果却让自己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去‘接收’,妙啊——平日我看大司马喜怒不幸于色,没想到也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玉藻前用力点头大笑着说:“如今卫家告她诱人犯法,明知司空是冠妻姓的,却送外室与他,败坏朝廷律法。死活要抓她到春官面前说理,这位四姑娘看样子又要到外头吃几年苦了。”
昭彤影放声大笑,笑了一阵突然脸色阴沉,缓缓道:“可惜啊,吃苦的不是琴林四姑娘,而是她任职那地方的百姓。如此东西就该削职为民,终身不录用。”
“不错,换了你我定然如此,可是谁叫人家的娘是皇帝的娘家姨母,堂堂大司寇。”
“权贵当道,国法无存。数年前如此,而今变本加厉。”
玉藻前脸色一沉冷冷道:“难道你又想上一个万言书?”
昭彤影怔了一下,随即微笑道:“若还是只是上上什么万言书,我还不如回南断山闲云野鹤去。”
上篇 第十八章 流火 三
七月流火,酷暑渐消。晚风已经有了几分清凉,难熬的夏日虽然过去了,可永宁城的气氛却是一日闷过一日。
恰如昭彤影预料的,那个童谣在七月末流入了京师永宁城,又用不上两三日流过十丈高墙到了深宫内院。然而这个童谣并没有象苏台迦岚担心的那样在京城掀起三丈浪涛,相反宫内平平静静,只偶然在妃侍之间作为闲暇时的谈资,揣测这最后一句话是怎么出来的,又有什么意思。说话的时候照例小心翼翼,一个比一个猜得玄乎,缩在一起嘀咕时那脸上的神情也越发鬼魅,然而,说这些话的人其实没有一个真心相信自己所说的。迦岚有一日对昭彤影说“苏台皇族把那件事埋得太深,到如今知道的没有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不能也不敢拿出来对人述说,许就是为此才波澜不惊”。
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在潋滟池中画舫之上,画舫未开,系舟柳下。斜阳向晚,一席清淡菜肴,一杯葡萄美酒,再对一个知音之人。
“面上波澜不惊未必地下没有暗流汹涌,这不能对人说才更是可怕。殿下——敢问殿下,皇室之中有几人对苏台与千月这段渊源知晓的?”
“不多——前代的话端孝亲王,本代和亲王必然是知道的。至于王兄——花子夜成为正亲王后应该有所了解。其他的人么,先皇心腹的大臣多少也知道一些,虽然不全。”
昭彤影点点头,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对了,王兄在白鹤关大捷已经多久了?”
“快一个月。”
“十万大军还留在白鹤关么?这扶风边城山高水远,边关风沙侵骨,黄土磨人,王兄怎么如此留恋呢?”
“属下以为花子夜殿下是在等一样东西。”
“朝廷召人回来的公文?”
“殿下可有心助一臂之力?”
“那倒不必。”
她秀眉微颦突然微微一笑:“殿下如何看待少王傅?”
“王傅发迹之时本王已前往鹤舞,甚少交往,所知不祥。”
“殿下也听说过少王傅昔日与我乃是至交,可知我与她是如何结识?”
迦岚笑了下说我在鹤舞,哪里会知道京城这些事,书记看样子今天心情很好想要说些往事给本王听。也好,本王一直对那些年京城的事好奇得很,书记请说,本王洗耳恭听。
“我初见她那日,她正是新科进阶的第五名,琼林夜宴。那一日夜宴上我对她说‘你那篇文章写的极好,这一科经史两卷都数你的文章最好’,就这般结识。少王傅甚少提少年宫中之事,不过我听人说早在她进阶登科之前,甚至早在为女官之前就已是先皇掌上明珠,殿下说一点不知道可不应该啊——”
“本王并未说不知道。卿也知道本王素不受先皇疼爱,除了例行请安问好并不常在先皇身边。那人——那人也就是先皇身边侍立的一个侍女……”
那个人啊,苏台迦岚内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个人第一次看到时一点印象都没留下,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竟不知道是哪一天,整个后宫一夜间都在偷偷的说那是皇上宠爱的小宫女。她第一次听到以为是父皇新宠的御侍,特意去看了一眼,一看就知道自己相差了,那人居然是比自己还小上那么一两岁的模样。
“那个人啊——那是水影,原先是最低下的宫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分,叫皇上收在身边伺候。听说皇上可宠爱她了,提了做一等宫女,还要文书女官教她读书习字。”那是当时她身边女官打听来的消息。
再见便留上了心,果然每一次父皇的御书房或是栖凰殿,御座旁总能看到这个女子,一身宫女服饰并不耀眼,静静地站在边上。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也常常见她坐在角落里,面前一张书案,或一卷书或一张纸,专心致志的读写,偶然抬一下眼;而那个九五至尊的人略有一个举动,她便会不声不响的起身,然后就有一杯茶、一支笔恰到好处的送上案头。也不知怎的,她一留上了心就直觉得不怎么喜欢那个人,总觉得那神情有一种刻意的压抑。笑得太娇,目光太柔,让她总觉得会一个不小心笑会带着无限幽怨,而那柔和的目光,兴许一个转头间就是刺眼的耀目。她忍不住对女官长说了,那女子也是父皇的心腹陪伴父皇一同长大的,听了她的话噗哧笑了说您是至高无上的太子,怎么吃起一个低微小宫女的醋来了。
那一刻她才猛然心惊,原来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不是那人的娇和柔,而是觉得父皇对她的样子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般,而她反而成了生分的“太子”而不是承欢膝下的皇女。
虽然被女官长一语点醒,再见还是不喜欢那个人,有几次她来见母后,皇后夸她聪明伶俐还说太子不如向皇上讨了她来做伴读吧。然而她对那人就是产生不了亲近的念头,而那人总是温顺乖巧的半垂着头,目光微抬轻轻唤一声“太子”。有一次她见到女官长和她说话,神色非常的严厉,而那人微微扬起头面沉如水,那目光更是锐利的让人一见难忘。那个时候她就想果然那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
“殿下——”昭彤影笑意盈盈,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不知过去有没有人说过,少王傅的相貌有一些象殿下。”
“啊——”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太子傅说过。”
她被贬鹤舞时女官长已经病逝,后宫来送她的只有为她启蒙的文书女官,还有就是已经破例提升的水影。太子傅西城雅在车马启动时突然对她说“水影那孩子长得有一些象殿下——”那时她正哀哀哭泣的望着渐行渐远的永宁城门,乍然听到那么一句话怔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后来也就彻底忘了。
“昭彤影,本王听说朝廷已有意派出钦命巡查使前往鹤舞。”
“那正如殿下所愿,殿下对这人选可有想法?”
“本王对朝中新锐尚不熟悉,卿的想法呢?”
“若照规矩该从春、秋两官择人,既是巡查使,秋官为佳。对外可说提点刑狱,巡查也可不限于鹤舞一郡,这样殿下的面子上也过得去。秋官之中若说合适,莫过于四位司刑玉藻前。”
“司刑年轻才盛,本王久闻盛名——”话音突然停住,昭彤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人水边牵马而立,对着船家喊“敢问是哪一家的画舫,可否容我上船避雨。”
两人这才发现外面乌云四合,一场骤雨将至。又听那人道:“在下西城玉台筑,可否容在下上船避雨?”
船家尚未发话,苏台迦岚却嫣然一笑起身出舱——
“公子请——”
上篇 第十八章 流火 四
西城玉台筑这一夜没有回家伺候的小厮急得团团转,偏偏这天晚上洛远亲手做了夜宵招呼全家来吃,这一下小厮保也保不住。照容得报这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骂了句“孽子”,又对洛远说你说的一点没错,放出去两三天果然越来越不像话,连夜不归宿都做出来了。当下要叫人出去找,还是洛远拦下说玉台筑这孩子外放的时候都没什么淫荡举动,到了京城难道反而不像话,这不可能。他在京城里朋友多,兴许路上遇到什么人说得高兴在人家府里歇下了。又问小厮大少爷到底去哪里了。小厮说玉台筑吃过午饭突然说哪一家的青梅酒快要开坛了,要去抢两坛托人给老爷带去。
照容听到儿子孝顺脸色稍和,洛远却笑了起来说这就对了,那地方玉台筑和我说过在潋滟池东面,傍晚又那么大一场雨,兴许哪里躲雨去了错过城门关闭时间。
果然,第二日一早西城玉台筑提着两坛青梅酒从边门进了西城府。才一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小厮挤眉弄眼的,心知不妙,果然推开门就见母亲照容和侧室洛远坐在那里。玉台筑知道不好放下酒坛子,笑吟吟走上前半跪在照容膝边将头凑上去柔声道:“娘,我给爹买青梅酒去了。”
西城照容原本一肚子的气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训斥他,哪想到儿子一进来就撒娇起来,放了两坛酒在地上,看封口就知道果然是丈夫最喜欢的,每年开坛时连几个王府都派人去排队的字号。又见他仰着头,眼睛眨巴眨巴一脸等着表扬的模样,宛然还是七八年前乖巧可爱的样子顿时心就软了。可还是哼了一声:“你昨晚哪里去了?连回家都不知道,你一个没出嫁的男子,还要不要名声!”
玉台筑听了这句话就知道没事了,站起身来往侧边凳子上坐下笑道:“在城外遇了场雨,借人家画舫躲了一阵。孩儿也记得关城门的时间,雨没停就要走,可人家不肯,那人来头太大孩子不敢违逆。就这么过了时间,在船上过了一夜。”
“来头大……你遇到什么人?”
“正亲王殿下。哦,还有殿上书记。”
“迦岚殿下?”
“是啊,孩儿要告辞,殿下却说和殿上书记两人喝了好半天酒,正觉得倦怠,要孩儿陪着多一个人说说话。我也知道这般不妥当,可殿下开了口孩儿哪里敢说不。”
西城照容又骂了他几句,也就是说谁叫你不弄清主人就往人家船上躲,你一个年轻男子随随便便上人家的船,说出去看你日后还能不能许好人家。玉台筑笑了起来说母亲大人啊,孩子懂分寸的,再说当年您让孩儿行了暖席礼,较劲起来早许不了很多人家了。随即道:“说来也巧,昨天去买酒的时候还寻思要怎么才能送到丹霞,一转眼就有人了。”
照容怔了一下道:“正亲王府有人回鹤舞?”
“不是——”略一停想起今天是旬假不上朝,照容兴许还没知道那消息:“进城的时候听说的,前些日子正亲王是不是上了折子说鹤舞闹巫蛊,纠集流民祸乱乡里,请朝廷想法子么。”
“不错——你们一晚上到说了不少话。”
他笑笑当作没听出话里的挖苦,继续道:“朝廷点了巡查使了,就这两天出发,说是顺便提点刑狱,届时要路过丹霞,我托她带过去。”
“点了什么人?”
“说来也巧,一般的人还不好意思麻烦,正好是熟人——玉藻前。”
照容心中咯噔一下,心道昨天散朝后还和卫暗如说起鹤舞这件事,都说巡查使是一定要派的,可这人选实在费思量。要知道巫蛊一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就是有人愚弄百姓;往大里说以巫蛊混乱民心,动摇国之根基,问一个谋逆之罪也不难。她和卫暗如都觉得从春闱放榜起这朝中就不怎么太平,先是将卫方放了丹霞;之后又有好几家的当家或者大系从京官放了外职,虽然个个都是封疆大吏,总还是叫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被放出去的几乎都是那些素来不喜欢拉帮结派,和昔日的太子以及和亲王都没什么瓜葛的人家。
再往后就有那让人听了心中发毛的童谣,还没缓一口气紫名彦却上了一道折子遍数男子为官议政的坏处。那时她就觉得奇怪,紫名彦再嚣张也该知道这道折子上去了会有什么后果,这朝廷中有多少男子在为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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