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那年结识同样出于名门贵族的卫家伯爵次子卫方,两人一见钟情,一年后结为夫妇。照容迎娶卫方时她的母亲竭力反对,理由是“这个孩子才华太盛、容貌又好,做不了你的贤内助。”还说“娶夫娶德,你日后出将入相,倘若丈夫跟着凑热闹,偌大一个家谁来当家?”尽管如此,照容还是与这个聪明过人的青年结为秦晋。此后,夫妇二人各自在官场上奋进,卫方嫁照容时对她说:“卫家有志气的男儿不会绣楼终老,我就是嫁给你也要参加下一次进阶考,如果考上了,我要做官。”他说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本来还有半句是“如果考不上,我就定下心来相妻教子。”哪里想到话没说话照容嫣然一笑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喜欢有志气的男子。”
卫方在嫁入西城家的第二年进阶为官,其后就是常见的官场浮沉,夫妻二人经历过两地分居,也曾因为对方的沉浮而彻夜难眠。他们两人情意虽深,时间长了的确发生了其母提醒的状况,那就是两人均在朝廷上长袖善舞,无人愿意退守家庭,主持家务,担负家主“齐家”的职责。于是两人成亲十年之后,在卫方的劝说下,照容迎娶了侧室,也就是出生破落世家的洛远。尽管新人年轻貌美,性格也比卫方柔顺许多,照容心中眷恋之人依旧是结发。不过,她倒是真心想要给他一女半男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能如愿,如今她一女二子均处于卫方,其间虽然有过卫方外放,整整两年多都和洛远相伴的经历,这个侧室膝下还是孤孤零零。
这一日照容自然对着洛远说尽了好话,又陪着吃了顿饭,看他一身新衣,束发、冠带、佩饰都挑得是最好的,虽然也不是青春年少,可容貌清雅、气质优美。照容看着忍不住想到他进门的那一天,大红吉服包裹着十八岁少年的翩翩身姿,以及那双透着不安却温柔的眸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照容真的放了心思在眼前人身上,也就不难看出洛远今天藏着什么心事,几次要开口又放弃。她就温言说你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听,又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即便是难办的事也不要紧,夫妻本来就该同甘共苦,不要说解决些事情呢。
洛远这才道:“我前两天听静选说朝廷要调动四镇兵马了?不知道怎么调动,会调哪些人?”
照容噗嗤一笑说原来是这么件事,远你也不用绕圈子了,你想问得不就是西城那孩子能不能回京么。
洛远叹了口气道:“他到边关那种苦死人的地方已经整整四年,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扶风那里一天到晚打仗,每次听到边关有个风吹草动我就心慌的不行。这孩子也真狠心,一去四年连信也不写回来。”
她苦笑道:“远啊,西城那孩子其实写了不少家书,次次都问到你的安泰。当初你发了那么大的火,差点没要了他的命,他不敢写家书给你,也不敢回来,就是不知道你气消了没。”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笑道:“怎么,气消了,气消了改明儿我让他回来。”
“亲手拉扯大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气消不了的,可他是朝廷的人,哪里是……”本来要说哪里是说一句回来就一定能回来的,看到照容笑吟吟的样子,心念一动叫道:“你是说……”
“说不得我这次也要用点不光明的手段了,总要让你见到西城那孩子。那孩子在军中,多少也算归方管辖,他位阶不高,调动起来不麻烦。”看到洛远眉开眼笑,心中颇感安慰,可这么一岔,脑子里又浮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个永州的考生到底考上没有?”
尽管放不下,西城照容最终还是听取了卫方的意见,静观其变。用卫方的话就是,不错,你堂堂大司徒上书皇帝说这次科考有透题嫌疑,皇上一定会极其重视,马上责成大宰等人彻查,将卷子封了,发榜压下。可是,光凭那么个传言,你就真的能查出个结果。若是察不出什么,延迟发榜必定弄得人心惶惶,另外,你叫涟明苏从此如何自处?倒不如记着有那么回事,静观其变,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发榜半年一年以后证据十足的来揭发进阶考舞弊的案例。
就这样,二月十二日午时,考场正门准时贴出了红榜。
放榜时考生拥了一堆不说,就连一些刚刚下朝的官员也特意下了轿去凑热闹。玉藻前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看完对旁边人道:“和亲王将永州才俊都献给朝廷了。”站在边上的是西城静选上上下下看一遍榜,发现果然永州阶上进阶最多,且原阶多为六、七,进一两阶后往往调任其余州府为主干,或者提为京官,心中一动,口上也应和道:“果然是将一州英才进献,难为亲王不心疼。”
玉藻前哈哈一笑,说亲王真是为朝廷效忠,就连封地都治理的才俊辈出。另一边有人跟了一句:“司刑如此仰慕亲王的话,那有个好消息,和亲王殿下再过几天就要进京了。”
两人寻声望去,见是昭彤影。
上篇 第二章 杏花春雨 下
玉藻前对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知根知底,压根懒得接口。可惜西城静选就没那么明智,她本来就是“母命难违”才来看这张红榜,一看永州果然阶上进阶了好几个。她在天官属下,要拿到地方官员名册并不困难,早弄明白那个“不学无术,靠着家里地位进阶”的到底可能是哪一些人,如今一看,居然各个都在榜上,忍不住叹一声到底是母亲大人,果然比她要敏锐百倍。这会儿听昭彤影说到和亲王,笑了笑道:“怎么这么说?”
昭彤影巴不得有人接她的话,当下精神百倍:“眼看祭天大典在即,殿下难道不回来看看?”
“我看难说。和亲王殿下自今上登基那一年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后,都已经四年多了不管祭天还是祭祖都不曾回来过……”
昭彤影嫣然一笑:“西城大人,要不要定个彩头?我说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都不曾回京,今年这个祭天和亲王都一定会来。不但回来,一时半会还不会急着回封地。”
“……好,什么彩头?”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不多——一顿酒罢了,哪怕路边小酒店掺了一大半水的低等酒,加上一点水煮花生当下酒菜都可以。只不过——”故意拖了个音,把别人逗急了才不紧不缓道:“只不过,输得人在请这顿酒的时候要为赢的人请到京城五大世家的人作陪。话说在前头,可不能找出一个有家名的都算,必须要五大世家里说得上话的家系后代。”
静选笑道:“这也不难,就这么定了。”
那人笑眯眯望向玉藻前:“听者有份,你当一个保人吧,早晚总有这一顿酒吃。”说罢笑着挤出人群扬长而去。静选本来不觉得什么,可看她笑得小狐狸一样不由得有点发慌,转头道:“我怎么总有一种被人下了套的感觉?”
玉藻前嘿嘿一笑:“静选啊,我说你这一次若是输了恐怕有苦头吃了。”
“不就是一顿酒席么。”
她摇摇头一脸同情:“西城大小姐,您听明白了她后头那个要求,要五大世家里说得上话的家系来作陪。这京城五大世家之间可不是水乳交融,大有彼此恨不得对方被灭族的存在,你要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酒席上谈何容易。当然,若是你母亲大司徒的情面,不要说家系里的,就是要五家当家其聚也不难。问题是,你是要他们来给昭彤影那家伙作陪,要是你们五大世家的人个个都愿意见到这位殿上书记,当初她也不会落到先皇刚刚驾崩就落到遭人排挤,最后一怒之下挂印而走。我倒想要看看西城大小姐到时候怎么拿着昭彤影这三个字去请琴林和紫家的人。”
静选皱眉道:“怪了,就这么肯定必是我输?要是我赢了,殿上书记岂不是更难堪。”
“哎哎,你果然不了解她。这个人从来不下会输得注,没有八成把握再高的利都当不存在,所以啊,我从十四岁起就是她说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不和她打赌说不可能。”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挤出人群。此时通往考场的几条巷子上都挤满了人,故而两人都把车子停在巷子外较远的地方。当下边走边说,静选越听越没把握,偏偏这个时候但听远处传来“让道——”“回避——”的清道叫喊声。这两人还正纳闷说什么人这么张狂,全京城那么多大街小巷可以走,明知道今天放榜偏到这几条路上来清道,转眼间就已经看清楚招展的旗帜。
一看之下就见静选的脸色都变了,在那里呆立了好一会儿咳嗽两声哭笑着拍拍已经笑得快没力的玉藻前道:“过两天给你发请柬。现在我要回去看看怎么才能动用我母亲大人的脸面来凑齐五大世家的弟子陪席了。”
这人强忍着笑点点头:“那么再下就恭候佳音。啊——说好明天的皎原之行是不是取消了呢?”一句话,换来对方狠狠一个瞪眼。
苏台王都两面环山,一面靠水,水是安靖国最大的河流白水江,向北、向南均有高山为屏障,出北门三十里是横跨白水江的云桥,出南门二十里则是皎原,这两地为进出京城必经之路,自古而来上演过多少人间悲喜,又孕育了几多诗文传世。尤其是皎原,位于绵延五百多里的初月山脉下,白水江穿中而过,南平山山高峰险,瀑布溪流婉转交织为王都第一名胜。
“春雨皎原,秋风云桥”这是苏台人时令赏景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春日应当前往皎原,那里十里杏花,满山杜鹃;而秋日胜景则属云桥,枫叶如火、冷涧深潭。
皎原不但风光独绝,且是南下东去必经之路,多少文人墨客、游人官宦,在此一杯清酒一支柳枝,此一去燕楚秦魏千万里。安靖文学史上不知道有多少诗篇产生于皎原,或写行旅、或抒别情。此地作为清渺、苏台两代皇都胜景,通衢要道,又不知道有多少典故在此发生,有多少称王败寇在此上演;有此一别,黯然悲去,前途渺渺无人问;也有一别此地后,四海遂为家。
每年春天,苏台皇都上到王宫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但凡有点时间有点闲钱,都免不了到皎原赏花踏青,不辜负一季花月。富贵人家的千金和平民女子自然三五成群、驱车纵马,个个都穿得如花如梦,潇洒过处自能让青年男子侧目。而大家闺男、小家碧玉也不舍得浪费这大好春光,由家人好友陪伴着,翩翩行过杏花丛中,可又不时向中意的女子飘去一道含着情意的眸光。
行于杏林之中的自然不乏身着官服者,只要身着官服,即使是年轻男子也比他们的同龄人自若许多,或携友或单身,潇潇洒洒的享受春光。在苏台,春日踏青本来就是最好不过的社交机会,年轻男子都希望能如戏文中或话本中那样,捡一支花、落一本书间俘获一个富贵千金的心;至于年轻女子,自然也在其中寻找艳遇的机会。
昭彤影出生于京畿数一数二的富商人家,从来一掷千金,又极其懂得享受生活。她不但一到京城就大手笔的买下一幢宽敞宅子,且早在少年时任殿下书记时就在云台、皎原各有别业。她着实喜欢皎原的妩媚婀娜,即便隐居南山之时每到杏花开日,总要到皎原别业住上好几天,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她华车锦衣,云鬓高拥、凤凰步摇,更有佩环玲珑,原本就是倾国之色的女子,精心装扮下到不知这满眼杏花妖娆,还是花下之人妩媚。也不要下人跟随,施施然一路行来,边走边看,兴致高时吟咏一两句前人佳作。到了午时前后,来到溪流婉转,落茵缤纷,绿水残红绕梁柱的清雨楼畔。正抬头望青山花树之间清丽端秀的皎原第一名胜的风姿,但听身后一人幽幽吟哦道:“杏林拂画阁,薄红缨带流,十四年重过雨楼,花下系船由未稳,叹几回,思旧友。黄鹤过楼头,故人曾念否?旧春风,混是新愁。欲折新枝同把酒,终不似,少年游。”
她被这俊秀词句惊着,脱口叫了一声“好词”,寻声望去,但见花树后转出一名白衣青年,也正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十四年重过雨楼,花下系船由未稳,叹几回,思旧友……好句!”一边赞美一边端详面前人,内心里称一句“好漂亮的人儿”。白衣青年大约也没想到开口之人不但年轻而且美貌异常,起了几分羞涩,往一边退开几步,让出道来等那人过去。
昭彤影却偏偏靠近了两步,扬手折下一支杏花递与那人,柔声道:“欲折新枝同把酒,终不似,少年游……虽不敢与卿之旧友相提,亦愿请卿饮一杯酒,如何?”
上篇 第三章 少王傅 上
火红的杏花枝轻轻递到身前,枝头花瓣在他指尖微微一触。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又象被灼到一般缩回,可那人乘势往前一送,花枝最终到了他手中。耳边听得那人婉转优美的声音“这边请——”
清雨楼不愧为皎原名胜,傍水对山,其间布置更是精雅绝伦,雅座均设在面山一边,用餐的人一抬头就是崔嵬蜿蜒的南平山。二楼大堂有年轻貌美的男女吹弹演唱,却不是一般酒楼那样多唱妖娆的艳词,而是格调高雅的作品。据说,苏台皇都的诗人常常以作品能在清雨楼上被唱响而感到荣耀。
昭彤影含笑报上自己的名字,青年略有吃惊神色,随即道:“下官永州和亲王府七位书记明霜。”这官职一报,她面上一点不见变化,内心中却委实叫了一声“可惜”。
苏台王公之家和具有开府权利的高官幕府中,“书记”、“文书”这些位阶不高、职务不重,但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的官职常常是贵族高官们用来安置情人的花样。真正的宗室女子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就算纳妾也不能太随便,于是对一些出身低微又非常宠爱的男子,赠以这些自己可以随意支配得官职,既可以名正言顺带在身边,又让情人多少有了位阶。事实上,说“情人”都是客气的,这样身份的男子,甚至带上“官妓”的痕迹。昔年那个与她倾心结交,被她称作才华罕见的女子——后宫女官长水影,也被不少人说成是爱纹镜的宠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