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点点头,又望向董越、牛辅二人。昨天夜,他收到前线回报,盖军前锋攻占新丰、骊山,甚至有斥候闯入霸陵境内。说实话,他当时份外震怒,新丰、骊山,可谓坚城、要塞,两地守兵相加,接近万人,就算面对十万大军,也能坚持一阵,然而他没有想到董军竟然这般不济,仅仅一个照面,就被盖军突破了防线。
“……”董越、牛辅讪讪而笑,大感惭愧。当初韩遂要求他们布防新丰、霸陵,抵御盖俊大军,为破长安争取时间。两人认为长安局势不明,怀疑韩遂想趁机削弱自己,乃留羸兵、弱卒,而将精锐赶至长安。他们此举也不是想放弃霸水以东诸地,只是觉得不该把精锐士卒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留下的守兵虽弱,但凭借地利之便,拖延个五七八日不成问题。等到盖俊大军攻克诸县,进抵霸水,长安多半也顺利陷落了,那时,并力韩遂,共同对抗盖俊,可以将己方损失降至最低。可惜,事与愿违,守城士卒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脆弱,以至于连一日也坚持不住。
事已至此,埋怨也无用处,韩遂不打算追究,问道:“盖俊到哪了?”
董越回道:“刚刚收到消息,盖俊大军已过郑县境,正在全赶赴新丰,以此推算,两三日间就能推进到霸陵、霸水一线。”
“……”韩遂默然。换句话说,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刚刚稳定下来的长安,就要面临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恶战。
韩遂陷入沉默,董越、牛辅也都闭口不言,殿内,鸦雀无声,气氛沉闷而诡异。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外援
未央宫,某殿,韩遂坐于主位,神色淡然,底下洋洋洒洒数十人列坐,却是各个凝神静气,殿内气氛沉闷,同时漂浮着一股诡异之气。
如今,大兵压境,长安面临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对手非常非常强大,盖俊自统兵以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未尝一败,是世人公认的大汉国第一良将,在场无论是韩遂一方,抑或董军一方,都曾惨败于盖俊之手。今盖俊将大军十余万众,逼近长安,己方必须同舟共济,精诚团结,方可有一线生机。
然而,韩遂、董军双方毕竟只是盟友关系,不可能完全摒弃私心,比如,盖俊大军分为东、北两个方向,东强北弱,谁守东方,对抗盖俊主力,谁守北方,对抗盖俊偏师?这可是一个大学问,说到底,谁也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而成全他人。
事态危急至此,韩遂犹能面如平湖,不慌不忙,单以养气功夫而论,便非常人所能及,他能在大汉国升平之际崛起,成为一方之主,雄霸西凉,号令汉胡,不是没有道理。韩遂目光平静地望着董军众将,眼带深意,直令董越、牛辅等人若有如芒在背。
牛辅、董越下意识避开韩遂目光,相顾而视,他们受阻郑县城下时,盖俊便屡屡抛来橄榄枝,时大军困顿,前途晦暗,面对河朔霸主的招揽,诸将不是没有动摇过,提议归降者亦不在少数,但最终,两人还是咬牙拒绝,坚持进京。而今,于公,牛辅、董越官至将军之位,同韩遂共秉国政,于私,略得财货无数,称得上富可敌国,他们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投盖俊,绝无可能获得这么多好处。
为了守住既得利益,两人也要拼上一拼。似下定了决心,两人同时点点头。董越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抱拳一礼,大声谓韩遂道:“韩公,盖俊炰烋河朔,自恃强盛,生有祸心,今举兵而南,放毒关中,威胁社稷,我等欲与争衡,非齐心协力不能敌也。”
牛辅亦起身说道:“韩公为国家元,我等愿受驱使,共破顽敌……”
韩遂尚未有所表示,董越却皱起眉头,看了牛辅一眼,双方只是同盟,而非从属,牛辅此言未免过于卑微,把己方放到一个极为不利的位置,这可不是好现象。
韩遂高居其上,诸人表情,尽收眼底,乃展颜笑道:“诸位有此心意,则盖俊无足虑也。”
接下来,韩遂开始针对盖俊,与众人商讨应敌之策。
长安内外,韩军有兵八万余众,步骑各约半数,董军则有兵四万余不到五万,其中骑兵约一万五六千人,步卒三万出头,兵马过十三万。长安联军的优势在于,占据地利之便,骑兵众多,至于什么朝廷大义,不提也罢。劣势在于,兵员素质上,稍逊盖军,是以,过河决战为下下之策,不足取也。最佳之法是北守渭水,东屯霸水,即使防守不住,亦可放任盖军渡河,而后借由铁骑突之。
具体布置如下,北方战线,韩军、董军各遣军一万,以韩遂部将、扬武将军杨秋为北方督,董军大将、奋威将军胡轸为副,下辖将军、中郎将梁兴、张横、麴演,董基、郭汜等十数人,守虎圈、渭桥等地,抵御渭水以北的左冯翊高陵盖军。
东方战线,全面弃守霸陵等地,退回霸水以西。霸水西有支流长水,民间俗称浐水,沟通不便,韩遂乃一分为二,划分两大战区:南方战区,即浐、霸二水间,韩、董二军亦各出兵一万五千,总计步骑三万人马,董军以左将军牛辅为,韩军则以扬威将军程宜为,分屯霸上、蓝田。
霸水对岸的霸陵和渭水北方的高陵相距非常近,东、北两支盖军随时有可能合兵一处,因此霸水北方战区不仅需要承受来自东方的压力,还要随时应援渭水一带的杨秋、胡轸部。韩遂对此路最为重视,不惜血本,出兵多达五万之巨,其中韩军三万,董军两万,韩、董大军的主帅分别是前将军董越、杨烈将军麴胜,驻枳道、长门等地。
最后,韩遂则自将大军三万有余,坐镇京师,统摄全局。
董军虽然名归韩遂之下,实则自有系统,且双方曾经乃是生死大敌,于沙场之上,数翻恶斗,皆伤亡惨重,积怨甚深,而今韩遂采用混编之法,颇有不妥之处,一个不好,便有阋墙之祸。然而韩遂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如此安排。如果双方泾渭分明,盖俊很有可能无视董军,而猛攻韩军,削弱他的力量,改变韩、董实力对比,届时盖俊就算没有取胜,也可暂时退走,挑拨韩、董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董越、牛辅面面相觑,韩遂这么布置,对双方一视同仁,似乎很公平,实际呢?董军尽数开赴前线,且被打乱,这场恶战下来,纵然取胜,也很难再有作为。不过谁让韩遂实力过于雄厚呢,事实上他出的兵甚至比董军还多,可谓公允,让董军诸将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策略既定,诸将各自散去,返回营中,准备开赴前线,房间内只剩下韩遂、阎忠、李相如、成公英四人。
韩遂右手食指富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默默思量着诸事,半晌,回过神来,谓结拜义弟李相如道:“先前派出的使者,算算时间,也该快到武威了吧……”
“多半已经过河,入武威境……”李相如点头答道。继而眉峰一蹙,提出心中所忧之事:“卢水胡虽曾同我等合作,共破赵岐,然其目的乃是自立,如今盘踞武威、张掖,自成一国,不与我等往来,不比湟中羌人,他们当真会应我等所请?”
原来,韩遂早虑盖俊之事,心知长安一下,双方必然爆大战,说实话,他没有信心独自应对盖俊,便提前做了准备,派使者赶赴武威,欲游说卢水胡,让其配合河西四郡韩军,从背后偷袭北地郡。北地郡乃是盖俊起家之地,经历甚久,盖俊若闻北地失陷,必定会派兵回援,如此一来,可大大缓解长安的压力。
成公英代韩遂回道:“北地富庶,卢水胡窥之久矣,只是盖俊素来强势,北地兵强马壮,诸胡不敢生贪婪之心。今盖俊举兵南来,可谓倾巢而出,北地兵力空虚,卢水胡看在眼中,岂能不动心?”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李相如不以为然,说道:“武威、张掖之卢水胡,进兵北地郡之路,无非三条,一是往南渡黄河,经安定,进抵北地,但走这条路,必然会被北地盖军事先察觉,失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不足取也。”
“第二条路是北上出塞,迂回到北地郡之北。然塞外茫茫,荒无人烟,极有可能迷失方向,耽误大事。”
“第三条路是往东南,逆行当年霍骠骑进军河西之路,横穿两千里沙漠,入先零羌居地,翻射姑山、渡泥水河,进入北地郡。此路……”说到这里,李相如摇了摇头,霍去病乃是一代军事奇才,又甚得汉武帝喜爱,其所部兵马,都是经过挑选的精兵强将,其余汉将,只能分到霍去病挑剩下的,是以,霍军精锐程度,冠于诸军。李相如显然不认为河西郡兵和卢水胡组成的乌合之众可以比肩霍军。
成公英道:“北地郡如今兵微将寡,一旦杀入其境,必定顺遂。北地素以富庶闻于西北,钱粮之巨,何止亿万?面对这么大的诱惑,足以使诸胡甘冒风险……”
韩遂轻轻拍打书案,打断两人争论,开口说道:“好了,话就到此为止吧,再辩下去也是无益。我们虽可借助外力对抗盖俊,但不可过分期待,主要还是得靠我们自己。”韩遂当然不会像口中说的那般不在意,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视,麾下文武只知他派人游说卢水胡,至于其中细节,则不甚清楚。
韩遂为了逼卢水胡出兵,除了答应对方,北地钱粮己军分文不取外,还答应割让武威全境,及张掖东部,并正式承认卢水胡政权。近年来崛起的卢水胡领沮渠元安,为人野心勃勃,颇有建立一番事业的意图,韩遂相信对方闻之,必然就范。
韩遂出手看似“慷慨”,但其实并没有损失多少,像北地钱粮,原本就不是他的,像承认卢水胡政权,一句话而已。至于割让土地,卢水胡原本就占据着武威北方、张掖东部,韩遂以武威以南数县为代价,诱卢水胡出兵,怎么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韩遂丝毫不担心卢水胡尾大不掉,就算让它得到北地,又能如何?在韩遂眼中,蛮胡就是蛮胡,永远上不得台面。方今四海虽乱,犹是汉人天下,待日后稳定社稷,腾出手来,遣一支偏军就足以灭之。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卢水胡
凉州,武威郡,休屠泽畔,蔚蓝的天空,高高悬挂着一轮红日,尽情挥洒光辉,强劲的夏风不断吹拂着,但也不能驱走半分暑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顶顶毡帐,犹如一叶叶白色小舟,填满百里碧海。
毡帐小者可容数人,大者可纳数十人,规模大体如此,然而在这数以万计的毡帐之中,有一座毡帐建制远远过旁者,装饰亦有特殊之处,它立于中央地带,受到万帐拱卫,一看就是领所居之地。没错,这座毡帐,正是卢水王沮渠元安的王帐。
卢水胡据说是匈奴休屠王之后,归顺汉国后,生活于武威休屠泽周边,后渐渐扩散至卢水一带,乃称卢水胡。他们和并州、凉州屠各族一样,与塞内、塞外诸胡混杂而居,血统斑驳,以致多有黄须碧眼者,被南匈奴人骂为杂种,不承认他们是大匈奴的后代。
卢水胡没有王者,只有大大小小的贵族,因此平民乃至低贱出身的人,若想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加入汉军,建立功勋,以求封赏。延续至今,渐渐成为一种风尚,族中勇士,常以【汉卢水什长】、【汉卢水百长】、【汉卢水千长】等职随汉军平讨叛乱。卢水胡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数百年来,卢水精骑之名响彻西凉,和湟中羌、屠各人并列,堪称大汉国西疆汉军三大外兵。当然了,屠各人因为前些年举兵叛乱,被盖俊击败,逃至朔方,几至灭族,再难与卢水胡、湟中羌相提并论。
前有言及,卢水胡本无王者,沮渠元安乃是于四年前自立为王。说起沮渠元安,颇具传奇色彩,其父乃是卢水胡权贵之一,但他的生母却为仆女,若非其父子嗣稀少,算上他也只有两个儿子,他的待遇,未必会比奴仆高上多少。沮渠元安从小臂力过人,精于骑术,猿臂善射,才过双十之年,就已是卢水胡著名的勇士。适逢其兄意外堕马摔死,原本没有继承权的沮渠元安一跃成为接班人。
中平初,黄巾暴起,肆虐汉国诸州,沮渠元安将兵随盖俊赴关东平叛,屡立战功,甚至得以面见大汉天子,其父虽老来得子,亦已撼不动他的地位。后沮渠元安功成归家,利用其父重病的良机,顺利取得权力,代父治民。这时,沮渠元安展露出杰出的政治才能,其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卢水勇士、俊杰,无不至者,短短一两年间,治下牧民人数急剧膨胀,扩大数倍之多,成为卢水胡有数的权贵。
中平中,敦煌太守赵岐持节将河西四郡兵,讨伐金城韩遂。凉州混乱,符合卢水胡的利益,诸权贵乐得看热闹,无意介入,但沮渠元安力排众议,坚持出兵。沮渠元安这几年所作所为,颇得人心,诸权贵不好拒绝,只得顺从。却不想两军对垒之际,沮渠元安突然临阵倒戈,攻击赵岐之背,与韩遂前后夹击,尽歼汉军。
就在诸权贵不明所以的时候,沮渠元安又把屠刀对准他们,尽显狰狞。沮渠元大肆清洗异己,奖拔亲信,取得军队大权后,返回卢水居地,并本部铁骑,横扫卢水胡全境,顺者生,逆者死。次年,沮渠元安完成一统,乃登坛祭天,称王建制。
现而今,沮渠元安治下部民达四万户、二十万口,盛兵五万。不用怀疑民兵比例,游牧民族就是这般,说全民皆兵可能是夸张之言,但四五人就有一名战士却是事实,危急时刻,可以达到三抽一。换句话说,胡族男子十二以上,七十以下,皆为战士。
卢水胡王帐内,数十名胡将各安其位,或大碗喝酒、或以刀割肉、或摩擦刀柄、或与左右低声交谈,显得漫不经心,然其等身上,无一例外散着一股彪悍的气息。
在这一种如狼似虎的胡将之中,有一人最为显眼,也是距离王座最近的人,即使盘坐胡椅上,也掩盖不住他伟岸雄壮的身躯,粗粗估测亦在八尺开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他年约四十余岁,浓粗眉,目若铜铃,须髯如戟,方正的脸容上,满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份外狰狞,莫说小儿,便是成人看见也要为之惊惧。
这胡人巨汉不是旁人,正是卢水胡大王沮渠元安的姐夫,也是其帐下最为得力的大将,罗侯。
罗侯虽然逊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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