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原本还想着今日上朝时发生的事,听王初这么一说,他疑道:“你不是要带她回王府吗?怎得忽然改了主意?”
“她不想回王府,”王初叹道:“我只好请你帮我这个忙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好阿袆。”
司马绍笑道:“阿袆大概是不愿触景伤情吧,你且放心,我会安排人照顾她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初咬了咬唇,踌躇着道:“庾文君的为人你也是知晓的,我怕她不明就里伤了阿袆。所以还是让阿袆跟在你身边我放心些。”
眼看司马绍脸色要变,王初忙找补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保她安全。”
上回元姬的事王初至今还记忆犹新,若是让司马绍误会自己是要他收了阿袆,他不跟自己翻脸才怪呢,何况王初原本就没有这个意思,所以还是赶紧说清楚的好。
王初愿意向自己解释清楚,说明她心里在意自己,司马绍不禁转怒为喜,他一口应道:“好,我答应你。”
“殿下,不好了!”何康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喊着。
司马绍将脸一沉,斥道:“怎得这般大惊小怪,出甚么事!”
往日很沉稳的何康跑到司马绍跟前,一脸惊慌的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甚么事?”
何康看了看王初,司马绍不耐烦的训斥道:“你难道不知我没有不可对阿初说的事吗?”
“是,殿下,”大概事情真的很紧急,何康也顾不上别的了,他一咬牙,道:“殿下,属下方才见到王司空正领着中领军王处重、左卫将军王世将、侍中王武子、江州刺史王世儒等王氏一门二十余人跪于台城外。”
“你说什么?”王初大惊失色,局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为何先前王导丝毫没有跟自己提过。
司马绍一扫先前的不耐,他慎重的问道:“你说仔细一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属下只知道因为王,”说到这里何康及时住了口,他看了一眼王初,道:“王大将军起兵向健康,光禄勋王处弘出逃,大概是因此司空才以罪臣的身份跪于宫外向圣上请罪。”
想来何康平常说起王敦是不会这样客气,王初却没心思同他计较。因为平日来她很少和王含来往,所以还不知道他已经出逃的事,王初恨道:“阿伯这么做简直是火上浇油,连我都还在建康,他怕什么!”
司马绍想得却不像王初这样简单,他担心司马睿真会一怒之下向王家下手,急忙对王初说道:“阿初,你听我说,父皇已经将刘大连与戴若思都召回了京都,趁父皇还没有开始对付王家,你赶紧离开建康。”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只要圣上不想与我阿父决裂,就绝不会向我们下手的。”
“阿初你可知晓,”司马绍原先怕吓住王初,此时见王初这样笃定司马睿不会与王家决裂,才道出今日上朝发生的事:“刘大连今日与刁玄亮一道向父皇进言,请他下令将王氏一族满门诛杀,以绝后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明
司马绍的话简直像是五雷轰顶,王初从没想过整个王家都有可能会在王敦的这次起兵中覆灭。因为她知道历史上王敦会谋反两次,所以一直未曾设想过历史会有这么大的变动。司马绍还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自从回了王府,王初就一直坐在府门口。直到府中燃起了夜灯,晚霜打湿了衣角,她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
下人们看出王初心情不佳,没有一个人敢去打搅她,就连梅远和杜若都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边候着,不敢上前。
宫门关闭之后,王导带着满身的疲惫往乌衣巷行去。在门前静坐良久的王初一听见为王导驾车的车夫的喝声远远的从巷口传来,顿时如同被惊着的夜猫一样嗖地跳起身,只是她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迎向王导。
听下人说王初在前面,王导便撩起悬在车门前的帷幕,用低哑的声音唤道:“阿初,上来。”
王初跳上牛车,挨着王导坐下。她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坐在王导身边。
“唉,”王导轻抚王初的头发,叹息道:“阿初,苦了你了。”
从西池回来这么久,王初这时候才稍稍感觉到一丝安心。听到王导这句话,仿佛是得了依仗般,王初的眼泪潸然而下。
王导没问王初为何而哭,却缓声说道:“阿初别怕,阿叔定会保你周全。”
默默的流了一会儿眼泪。王初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低声道:“阿初只是没想到,眼下的情势竟坏到这个地步。”
“阿叔你说,阿父他有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
若说身经百战的王敦没有想过一旦他起兵。便等于将在建康的家人置于会成为司马睿人质的境地,王初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先前他还向司马睿上书。请求将自己手下扬州籍的将士家属接到荆州去。他这么做的的目有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司马睿,因为若是司马睿对他存有戒心,定然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二则若是他真的同意王敦的请求,那么将士们定然会因为能合家团圆而对他感恩戴德,如若司马睿不许,他还可以以此煽动将士们的不满,以便做为日后起兵的借口之一。可以说他在这件事上,是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城府如此之深的王敦,岂会不知,一旦他起兵,还在建康城中的琅琊王氏族人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自从司马睿登基之后。对豪门大族多有压制,那次发奴为兵更是引得许多大族的极为不满,健康城中,除了司马睿为数不多的亲信之外,大概不会有几人会真心实意的反对王敦。可即使如此,若司马睿真的下决心要铲除王家,大概也同样不会有多少人真心为王家奔走吧?他们此时更多的是想要坐山观虎斗,无论哪一方胜利,他们都能从中获利。这些事。王敦竟然从未想到过吗?
可是如果说王敦真的没有考虑过王氏众人,没有考虑过他唯一的女儿王初的安全,王初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难道王敦真的如此铁石心肠吗?王初一遍一遍问自己,只是事实摆在眼前,王敦甚至没有试图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什么也没做,如同一个毫无牵挂的人一般。就这样起兵了!
就算司马睿不会下杀手,王初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王敦。她心中那股由于听到刘隗等请求将王家族灭的消息时生出的恐惧,渐渐被对王敦的怨气取代,她望着王导,轻声问道:“阿叔你告诉我,阿父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
“阿初,”王导看着她,像是有口难言,半晌,他才又说道:“阿初你记着,不论如何,你阿父都不会抛下你不理的。”
“那为何他就这样贸然起兵?难道他不知道咱们都在建康吗?”一直强自镇定的王初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车夫担忧的回头往车里望了望,又摇着头继续驾车前行。
“阿叔不想骗你,就连阿叔也不能向你保证圣上一定不会降罪于王家,但阿叔会尽力争取,只要有一丝希望,阿叔都不会放弃。”王导保持着沉稳的表情说道,“虽然有不少人反对你阿父,甚至发了檄文声讨于他,但毕竟还有很多人是支持他的。你阿父这一路胜多败少,过不了多久,便能到攻到健康了,到那时,悬在咱们王家头上的利刃也就消除了。”
或许是连日来王家遭受到许多的前所未有的威胁,使得原本并不是很赞成以武力解决问题的王导也盼着王敦早日攻到健康来。
“咱们王家真能渡过此劫吗?阿叔有几分把握?”
王导望着王初,沉吟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对王初说道:“圣上手中兵力薄弱,戴若思与刘隗的军队才刚刚建军不久,与你阿父手下征战多年的将士不可同日而语。且建康城内宿卫六军的兵力十分薄弱,其中……”
“在宿卫六军的左卫将军是世将阿叔、中领军是处重阿叔,圣上大概不会不忌惮一些。”王初钦佩地接口道。王导这样一分析,她便有些明白了,原来王导这一举动背后其实大有深意,他既是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忠心不二,又能令司马睿迫于压力而无法断然下令,“所以阿叔便带着几位族叔跪于宫门前请罪?”
“这也是无奈之举,想当年我与圣上是何等默契,哪知转眼便裸至如斯境地!”
“阿叔是在为此难过?”现在这件事关系到王氏一族百余人口的性命,这时候可不能有丝毫退缩,王初方才以为王导早已下定了决心,见他竟苦笑了起来,担心他会因为顾念君臣之情而左右摇摆,不禁对他说道:“可这也是为了保全咱们王家,若不是圣上一再相逼,如何会闹到如斯境地啊。”
“就像眼下,圣上是还没有将王家灭族,可这难道是因为他还顾念着昔日与阿叔的情谊吗?咱们王家这些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不过是因为圣上怕万一战败,将来没有退路。况且咱们王家于他而言,还有可利用之处。一则阿叔可以与刁协、刘隗一派相互制衡,二则也可以在关键时候制约阿父;再说,阿叔又既没有与阿父互通有无,也没有像我阿伯那样逃跑,此时若是贸然降罪王家,旁的士族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因为担心有朝一日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在自己门户之上,而与他司马睿离心离德吗?”
王初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我看得很明白,他司马睿并不蠢,留着咱们,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你说得这些阿叔又岂会不懂?阿叔只是心中感慨罢了,”王导恢复了原先的沉稳,道:“如今阿叔只想尽心竭力保全王家,旁的都不重要。”
话音刚落,牛车便稳稳的停在王府门口。两人遂下了车,往府内走去,王初忧虑道:“即便如此,也不知司马睿何时能饶过咱们,阿叔这样日日跪在宫门口,膝盖如何受得了啊?”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算不得甚么,”王导故作轻松的笑道:“王家犯下这样的大错,圣上没有一怒之下将阿叔投入狱中,已经是格外优容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顺了这口气,”王初郁闷的说道,司马睿一日没有亲口恕王家之罪,那灭族的危险便会存在一日,她自顾自咕哝着:“设若哪日司马睿气很了,从而不顾利害,真的下令将王家族灭,那时再想逃也晚了。”
“别瞎说,”王导正色道,“阿叔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的,还有圣上便是圣上,阿初且莫犯讳。”
“他身上就没有一点值得我敬重的地方。”王初没好气的说,见王导还要教训自己,她不情愿的应道:“阿初知晓了。”
和王导交谈一番,王初总算放松了许多,毕竟知道王家被族灭的可能性极其微小还是很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只是对于王敦,她依旧心怀怨念。连司马绍都会想到让自己往别处去,为何王敦却只言不提,这件事若是不让她弄清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王导上交了朝服,每日一早都会身着素服,领着王初那十几位身担要职的族叔到宫外跪着等候发落。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一直到第十日,王初终于沉不住气了,那日王导回府,王初不禁问道:“为何圣上还不恕王家之罪?阿叔这样日复一日的跪下去,何日是个头啊!”
王导大笑道:“阿叔正要告诉你,今日圣上召见阿叔了。”
“真的?”王初惊喜的说道:“这么说圣上已经原谅阿叔了。”
“是啊,”王导感叹地应道,“今日阿叔见到圣上了,只是他苍老了许多,就连头发,都比从前稀疏了许多,我几乎都不认得他了。”
对王初来说,这也不足为奇,司马睿本就没有大才,若是在太平年间做个富贵皇帝也还罢离了,可惜他偏偏生在乱世,又遇上最有权势的将军举兵向内,往日或许还可以向最得力的谋士王导问计,可谋逆之臣偏就出在王导的家族,他能安稳得了才怪呢。
对于他司马睿,王初从来没有好感,眼前的局面几乎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想到他所做过的那些可恨之事,想到他是如何对待司马绍的,王初实在无法对他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战败
在司马睿心中,对王家只怕还是疑虑重重,但这并不妨碍他给王家指派任务。
在宫城的那次见面之后,司马睿先是下诏任命琅琊王氏族长王导为前锋大都督,紧接着又任命原先为中领军的王家族人王处重为尚书右仆射。
从表面上来看,司马睿的原谅便代表着以王导为首的整个王家都将要同王敦站在对立面。这的确是一个两难的境地,然而王氏众人若是想在这场战争中保全家族,此时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这一切。
守卫建康的众人自然不会只靠王家,司马睿的军事部署简单明了:戴若思领兵扼守建康朱雀桥,负责建康城的正面防卫;刘隗前进至金城迎击王敦大军;右将军周札驻守在建康西面的军事要地,建康城的门户石头城。
先前,在国内局势一片混乱、众人还在制定应对措施之时,王敦已经派遣了他手下得力的谋士——吴兴豪族族长沈充在吴兴先行起兵。吴兴并不是军事要地,但那里却是向健康供应粮草的中转站。两军对垒,粮草的重要性自不消说,这也是王敦选择让沈充自吴兴起兵的原因。直到此时,司马睿才派遣太子右卫周筵领兵至吴兴平定沈充之乱。
司马睿不仅为健康附近的地方官全部加了军号,与此同时,他还正式下诏命令最先响应他讨伐王敦之诏的甘卓、陶侃从背后袭击王敦。
将一切都部署妥当之后,司马睿又派遣王氏族人,也是他自己的中表弟的左卫将军王世将前往王敦军中劝说王敦土兵。
他的这一举动。令所有稍有见识的人都无法相信,这会是一个即将面临大战的帝王做出的决定。因为既然已经准备决一死战,那就没有任何可以退缩的余地,他这么做。将他对这场战争的不自信表露无遗。
司马睿虽生在乱世,但他却几乎从未真正踏上过战场,这次王敦突然起兵。虽在意料之中,但他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即使已经将军队全都部署好了,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在他看来,他没有将王氏族灭无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只要王敦退兵,双方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君臣和乐。
“阿叔,莫非他真以为这是儿戏?”王初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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